熙貴妃起居注_影書 :yingsx←→:
和往年一樣,除夕宴等級分明,較之尋常的皇家宴會更為隆重正統,嚴格的按著位份和輩分來安排,皇爺和太子、太孫在乾清宮正殿,數位妃嬪在右邊下首陪坐還有一些誥命夫人,左邊按次分別坐著王公大臣,以及小一輩的皇子,而太子那一輩的妃嬪在末座,能入殿的就寥寥一二人,太孫妃和沈汀年等更下一輩的妃嬪已經排到偏殿西側間去了,好在每個人都有單獨的膳桌,室內也暖和。
沈汀年是頭次參加帶了點兒新鮮感,聽著宮廷伶樂,滿殿歌舞升平,還有不間斷的祝賀聲,然后就是皇上祝酒,太子祝酒,太孫祝酒…一旦樂聲變調,眾人齊聲恭賀‘皇上萬歲,福壽齊天’時,其他人都要舉杯陪飲,沈汀年每次都一飲而盡,面不改色,與她對坐的束又蓮數次觀察她的神色,好似較勁一樣,也是滿口飲酒不留一滴,反倒是最喜歡端著笑臉的葉詩飲了酒之后不笑不語,顯得格外反常。
外頭的動靜大多時候是聽不清的,但是喧鬧的氛圍能清楚的感受到,尤其是在半個時辰后,皇爺離席,后宮女眷等可以起身去看雜耍百戲,不必在席面上干等苦熬時間。
宮里守歲不是那么的枯燥單調,怎么熱鬧怎么來,守到子時并不難,尤其是小一輩的年輕人,還有那喜歡熱鬧能得壓歲錢的孩子。
沈汀年草草吃了些東西,又飲了酒,腳步輕飄飄的出了房間,下臺階的時候聽見后頭傳來動靜,回頭看去,卻是葉詩被門檻絆了下,險些栽倒,她抓著一旁人的胳膊才站穩了,被她抓的束又蓮冷著臉拉開她的手。
隨即大跨步下臺階,越過沈汀年就走了。
“慢些走,小心腳下。”趙婧儀走在幾個人的前頭,這時回頭交代了一聲。
葉詩臉色緋紅,手扶著額頭,“有,有些上頭了…”
倒不像作偽,只是以她性格的圓滑謹慎,不該飲酒過多到顯露醉態的地步…沈汀年若有所思的轉回身,隨著大家的方向一起往戲樓走,與她們幾個太孫妃嬪不同,其他女眷都是結伴而行,說說笑笑。
一路上人多口雜,嘰嘰喳喳,歡聲笑語,兩旁引路的掌燈宮女按序緩行,蜿蜒成一條長龍,直到這個時候沈汀年才覺得今日的人有點多,加上她走得慢,到戲樓的時候座位都坐滿了,很多邊角的房間也坐著人,其實看也看不清,就是湊個熱鬧罷了。
這地方的房間就比不得乾清宮還有暖閣,沈汀年回過神才發現趙婧儀她們都不見影兒了,連葉詩也不在后頭,一時間興致全無,沈汀年轉過身往回頭路走。
進乾清宮的時候碎燕她們被留在了外頭,出來又跟著大家走了另外的門,沈汀年循著記憶打算走回乾清宮把碎燕她們領上,再回太孫宮。
然后非常的不幸,她走錯了道,替她掌燈的小宮女也察覺到了,忙慌張的回頭求饒:“這位貴人,奴婢首次出了乾清宮當差,認錯了路…”
“起來吧,我也沒記路,找個人問下吧。”沈汀年見她衣裙單薄,跪著地上瑟瑟發抖,無心苛責,兩人回轉到岔路口,遇上了巡邏侍衛問了路,兜轉了一大圈回到乾清宮正門口,卻不見等候的碎燕等人。
乾清宮這邊當差的宮人比其他地方要難差遣,他們是有臉面在御前行走的,輕易不會給旁人面子。沈汀年正找人去傳話,門口處傳來一陣動靜,卻是吃醉酒的太子被人攙扶著出來。
與之前隔著老遠望一兩眼不同,這次距離近,沈汀年連看都不想看,只欠身行禮,低著頭避讓,怕會惹來麻煩。
太子醉醺醺的眼神卻好,搭著隨侍的手扭身過來看她,笑出聲來:“美、美人,哪個宮的?”
“回太子殿下,這是太孫宮的太孫婕妤沈氏。”
不等沈汀年開口,那之前瑟縮的掌燈的小宮女噗通一下跪到了太子腳邊。
太子還是笑著,打了個酒嗝,“太孫宮的…”
他視線從沈汀年轉到腳邊,“那算了,今晚就你了。”
那掌燈宮女被冷風吹的通紅的小臉瞬間煞白,手里的燈籠似被風侵擾不堪,晃的厲害…
沈汀年盯著那燈籠里明滅不定的火光,攏在袖中的手緊緊地捏握成拳。
一切很快歸于平靜,沈汀年卻再也沒辦法平靜。
站了約莫一刻鐘,傳話的中人匆匆出來,大抵見沈汀年過于貌美,不敢直視,低著頭稟話:“婕妤娘娘,奴才尋了許久不見太孫的侍從,太孫殿下也不曾出來…”
他們這種低等的黃門是沒有資格進去內殿的,就是乾清宮門口守門的侍衛也需得有內侍官引路方才能進去里頭。
沈汀年攏了攏身上披風的領口,對那中人道了聲謝,還想再勞煩他跑一趟尋一下自己的侍女,便主動問了他的名字。
“奴才福祿…”福祿退了半步又拘了一禮,然后才面露難色的解釋,“奴才當值,不能離開太久…”
擅離職守是要丟腦袋的,他就是有心也幫不了她。
沈汀年吹了許久的夜風,吃的那幾杯酒也散了熱乎勁,一時間又冷又疲乏。
乾清宮門口來來往往也不好逗留,稍后宴席散了出入的外男就更多了,若是被人沖撞了,也是沒地兒說理,沈汀年剛經歷了太子那一遭,一想到那人的打量和眼神,滿腹的氣怒和惡感翻涌而來。
“奴才給娘娘叫一個掌燈送您回去吧?”福祿十分討巧的替她做了個決定,沈汀年點了點頭。
不多時就重新過來個掌燈宮女,她們的穿著打扮都是一樣的,沈汀年恍惚間還以為是剛才的那一位…只是終究不同,這一位走路步伐大,對路徑也很熟悉,領著她走的都是大道,時而會遇上巡邏的侍衛隊,教沈汀年松了一口氣。
隱約可見那熟悉的燕和殿的時候沈汀年徹底放松了心神。
“沈婕妤。”
突兀的一聲叫喚打破平靜,沈汀年下意識的回頭去看,從不遠處拱橋上過來一人,顯然是等待良久,這個時辰的太孫宮內外都很安靜,一則是夜深天冷,二則是好熱鬧的都去了戲樓。
“是你。”
沈汀年有些意外,也不完全意外,在她的印象中陳語意從來就不是個甘愿平庸無為的人。
一個月前她拋下那么大的誘餌卻遲遲不見人來投誠,后來讓人一打聽才曉得,束又蓮竟然背著她挨個給那些低位份的侍妾送去了美其名曰的年節禮,實則是警告,若有人敢來給她告密,便是公然與她過不去,沈汀年背后有太孫撐腰,其他人可沒有。
陳語意屏退隨侍的陳鳳,連掌燈的宮女也一道打發了,兩人相對而立,她穿的比沈汀年要厚實,懷里還捧著手爐,清素可人的一張臉,唯獨眼里透著孤注一擲的瘋狂:“我們做一場交易。”
沈汀年冰涼的手指尖相互扣在一起,摩挲著彼此取暖,她緩步往前走,跌宕了一晚上的情緒終于趨于平穩,“好。”
陳語意忍不住無聲的笑了起來,她跟上去,聲音比剛才要輕快:“事情要從兩年前說起,太孫宮有一位名喚謝夢的侍妾…”
謝夢…沈汀年想起來了,碎燕同她說過‘兩年前有個姓謝的小答應懷胎八個月早產。’…母女都沒有保住。
“傳聞都說謝氏難產,一尸兩命是因為有人暗中謀害,因為這件事太子妃把太孫宮的一干人等都罰了遍,可人都沒了,再追究也是枉然,加上太孫本人那段日子隨駕外出,并不在宮里,這件事就這么草草了之。”
“時隔兩年,那謝氏的墳頭草都要長得比人高了,她的侍女死而復生重回宮里。”陳語意微妙的停頓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講述。
原是那謝夢雖然難產卻拼了命把孩子生了下來,可剛出生的孩子被人調換成了一個死嬰…
“她如何確定是被人調換了孩子?”
“因為謝夢生的是個男孩。”
沈汀年停住腳步,神情有些異樣,“那男孩,還活著?”
“活著,”陳語意笑了,似乎就等著她問這句話,她側頭看著沈汀年,“你說殿下知道這件事,會不會派人去找他?”
沈汀年沉默了會兒,“流落在外的皇嗣,就是找回來也永遠不可能繼承大統,還不如讓他…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
陳語意收斂笑意,認認真真的思索著沈汀年的回答,沒有那么的不滿意,反倒覺得沒意思的很,為什么束又蓮得知這件事后忌妒到發狂,而沈汀年呢,她不忌妒嗎?
“你如何知道這些的?”沈汀年并非懷疑她,只是單純的好奇。
“因為那幕后的主使就住我隔壁,如今被那謝氏的侍女逼得瘋瘋癲癲,終日惶惶。”
她只需在適當的時候也裝神弄鬼的嚇一嚇小齊氏,套出一些話來并不難,加上暗中讓侍女去打聽的消息,拼拼湊湊就把事情弄清楚了。
沈汀年重新提步往燕和殿走,人總是貪心不足,以前她只想有立足之處就好了,后來又想,有人愛她也很好了,現在,她竟然生了忌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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