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貴妃起居注_影書 :yingsx←→:
后宮一片喜慶祥和,乾清宮里也是進進出出的十分熱鬧,明天要舉行開年最盛大、隆重的大朝會,會有些新的典律頒布出來,又或者是大赦天下彰顯隆恩浩蕩,與往年不同的是這次由太孫主持大朝會,與群臣共議新政。
此事一經宣布,便是暗涌迭起,與濮陽緒被冊立為太孫一樣,這是一種改變,是新的開始。
在文華殿忙碌了許久的濮陽緒錯過了午膳時辰,等忙完了,直接被叫到乾清宮,御膳房特別上了許多佳肴美味,祖孫二人一起用膳,每年的宮宴都因為過于冗長而讓人沒什么胃口,尤其還要接受群臣敬賀,根本沒有辦法專心吃飯。
眼見皇爺沒用幾口飯就漱了口,濮陽緒高興的神色微微收斂,“阿翁,還是沒有胃口?”
仁武帝入冬以來瘦了許多,就是因為胃口越發的差,人一旦沒有了食欲,身體的狀況就好不了,“人老了,都這樣,愈發不中用咯。”
他越是語氣輕松,神態自然,濮陽緒的心情就愈發的低落,他勉強笑了笑,“阿翁最喜歡吃羊肉,我讓御膳房做一些…”
仁武帝搖頭,“吃不下,最近嘴里吃什么都沒味兒。”
他說完還砸了咂嘴,落在濮陽緒眼里就像個老小孩一樣,既饞羊肉,卻又實在吃不下。
濮陽緒也放了筷,一邊說著話一邊與仁武帝回到內殿。
此時距離宮宴開始還有兩個時辰,仁武帝還需要午憩,濮陽緒在一旁陪著聊天,直到人睡著了,才出來。
等候在外殿的徐肆見著他出來還以為他們要回太孫宮了,不曾想濮陽緒繞了路要去太醫院…天色都泛黑了,濮陽緒把看過一遍的診籍速記下來,心思沉重的回了太孫宮。
滿心的郁結無法開解,又增添許多疑慮,帶著這樣的復雜情緒濮陽緒換了身衣服想去見太子妃,只是人走到路上又折返回來了。
他大抵能想到太子妃會微微地帶著些憐憫氣息地告訴他,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太子妃在仁武帝眼皮底下當了這么久的兒媳,經歷過他心意莫測的反復無情時期,也被暗潮洶涌的宮廷傾軋過,更是長久的生存在讓人窒息的勾心斗角之中…她的心是冷的。
幾乎很快他就想到了沈汀年,然后腳步一轉,人就到了。
“我不要來生來世,我就要你這輩子。”
沈汀年的聲音聽上去像稚童蠻不講理,求著鬧著要大人許諾,而被她纏著討要的人從床榻上微微起身,窗臺那邊映射而來的光,照在他的臉上,雙目含淚,溫柔而無奈的望著她。
他低聲道:“可是,我沒有辦法…我也想啊。”
我也想啊。
“我…”沈汀年轉過頭去,眼淚先落下之前閉上了眼,然后一直用力的深呼吸,許久才平復下來,轉回臉,故作輕快的笑,“算了,算了,你就好好補償我,以后什么都要聽話…”
說到說不下去,又再度低下頭去,把腦袋抵著床沿,依稀能感受到床上的人伸著手摸著她的發頂,沈汀年意識到那是他第一次沒有掩飾,竟然被她逼得哭了。
“要有來生的,好不好?”
“好。”沈汀年抽噎著應了,守了一晚上沒有睡,慢慢哭著睡著了。
“你怎么哭了?”
書桌前的沈汀年抬頭,看著掀簾進來的濮陽緒,她愣了一下,手里的筆落下去,在宣紙上染上一大片烏黑。
濮陽緒幾步走近,皺了眉頭,這樣喜慶的日子是有些忌諱的,誰都巴不得笑一整天,可沈汀年剛才拿著筆不知道寫些什么,一邊寫一邊默默地落淚。
“我…我沒哭啊。”沈汀年合上被自己眼淚打濕和墨水染的亂七八糟的記夢冊。
她后知后覺的感覺到臉上一片冰涼,伸手一摸才發現是自己的眼淚。
“…”濮陽緒。
有點生氣。
沈汀年思緒凌亂,努力讓自己從今日午睡的夢里抽離出來,其實她夢醒之后一直懵懵的,以至于伺候的碎燕她們還以為她是沒睡醒,直到她獨自在書房里呆坐了許久,又開始記夢…
他的關心,急切,甚至是生氣,沈汀年跟沒看見一樣,自顧自還坐著,半句解釋沒有。
濮陽緒本就是一口濁氣在胸腔內沖蕩,人不高興是沒法強裝,這會兒忍不住笑了一聲。
沈汀年詫異:“你笑什么?”
“沒什么。”濮陽緒笑的非常嘲諷,泄露在聲音里,是個人都聽得出來,“我本將心向明月…”
他無處可去,尋到她這里來,原來也是自作多情。
沈汀年終于回了神,瞬間福至心靈的領悟了,知曉他是誤會了,果斷起身繞到書桌前,與他相對而立,對視的那一瞬間,她恍若真的看見他雙目含淚,溫柔又哀切…
“我決定告訴你一件事情。”沈汀年脫口而出,說完又咬了咬唇。
濮陽緒還帶著氣惱不甘的小情緒,等著看她怎么哄自己,要是不滿意,一定要冷落她十日…五日,還是三日吧。
如此這般想著。
“我能預見一些事情。”沈汀年深吸一口氣,決心下的太急,也不容回頭。她一定是被夢里的情緒轄制,還有眼前這張臉蠱惑的。
濮陽緒萬分艱難的忍住了瞪大眼睛。
“你要相信我。”
你覺得我信嗎?
他的疑問毫無保留的顯露在臉上,所以沈汀年換了個語氣,認真,凝重的解釋:“是真的,若不是因為必須要取信于你,我也不會說出來。”
其實真正的原因是她被夢境所見震撼了,如果那是真實的,夢里的自己變成了一個只會哭的廢物…毫無疑問,未來的沈汀年愛上了濮陽緒。
既然已經預見了未來的結局,她必須趁現在改變。
“取信于我?”濮陽緒還是一臉不相信,甚至背起手來,示意她可以好好說話,自己有時間。
“還記得我給琮王的愛妻書嗎?”沈汀年不打算從頭說起,而是挑幾件濮陽緒知道的事情,“那其實是我送琮王妃的出嫁賀禮,里頭記的三個方子…”
她把三個方子細細解釋,有來自古書記載,也有夢中所得,包括最初夢見衛初筠于二十四歲芳齡病逝。
濮陽緒背著的手在她訴說間捏握成拳,眼神也從茫然漸漸變得復雜。
衛初筠的事情他所知不多,全都是從琮王那聽聞,后來沈汀年入選太孫宮,他也著意派人去查過沈汀年,才知曉她與琮王府的關系皆因衛初筠,而非琮王。
那他一直不得而解的事情,連琮王也屢次三番含糊其辭…
“你看得懂那副西戎圖也是天生的?而琮王派人去西蓮山尋藥,也是因為你的方子?”
沈汀年點了點頭,雖不解他怎么知道琮王派人去西蓮山尋藥,“我自記事起就會識字,天生會丹青,至于那副圖,難道有什么異常之處?”
她到現在都不知道那幅圖的來歷,也不曉得旁人眼里完全看不懂的。
濮陽緒記得在沈府的時候,與她同鄉的沈清巖說過,沒有人教過她畫畫…原來也是真的。
看他一直不說話,沈汀年以為他還是不信,“正月十五日,上元節,御街那邊會有火情,燒毀十八間市坊,至少百人受傷。”
距離上元節還有十五日,這件事的發生可以最直接的印證她今日沒有說謊。
濮陽緒的心霎時如秤砣砸地,徹底偏移——他竟然信了。
“現在為什么告訴我?”
沈汀年心緒一松,他肯相信自己了,她微微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衣袖,把夢見仁武帝驟然病重的事情說于他聽。
濮陽緒的情緒有些異樣,沒有想象中的震驚,他的懷疑再度被印證…用這樣意想不到的方式,他今日威迫太醫院院首,強行察看仁武帝的診籍,沒有看出異常卻又覺得事必有妖。
“我依稀記得在哪里讀到過,有些特殊的毒,分種子和引子,就是先把毒的種子種在人體內,后面再用引子來誘導毒發…”沈汀年琢磨了這么久,就是想什么毒能無法察覺,也無法根除,甚至無法預料它發作的時機。
“如果我的猜測沒有錯,你,還有琮王身上也都帶了這種毒。”沈汀年之所以下這樣的定論也是因為今日又夢見濮陽緒病重,比從前預見他病逝還叫她心慌,她再也無法當一個從容淡定的旁觀者。
荒謬,震撼,不解,難以置信…甚至生出一絲恐懼,他望著眼前這張臉,第一次覺得陌生。
濮陽緒什么也沒說,額上見汗,面色凝重地走了。
沈汀年原地站著,也沒有攔他,就是她自己也是花了很長時間接納自己的異常之處。
竟然真的說出來了!明明從來沒打算告訴任何人的…為什么會這么沖動?沈汀年長吁短嘆,難得坐也坐不住,走來走去。
深陷其中的她不知道,眼未看見,耳未聽見,心已所屬。
“主子,時間差不多,要換衣服了。”
距離宮宴開始只有半個時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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