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貴妃起居注_影書 :yingsx←→:
乾清宮。
太醫院的林院首專注的行了一遍針,收手時長出了一口氣,隨即退離開龍床,躬身對坐在一旁的人行禮:“殿下,皇上可以小睡至天亮了。”
此刻天光已經微亮了,濮陽緒略顯疲憊的看著龍床上的人,宮宴還未結束他想早些回太孫宮,便來內殿給皇爺說一聲,卻不防碰上他頭癥發作,比任何一次都要瘋狂,執劍要追殺身邊的侍從。
哪怕是有濮陽緒在場,皇爺也沒有顧忌,他癲狂時比尋常要兇猛,嘶吼聲如困獸,疼痛使得他自己都會傷…沒有人能制止的住他,換句話說,沒人敢,最后還是濮陽緒當機立斷上前將他打暈。
林院首見濮陽緒不吭聲,想了想,還是主動稟報:“今日殿下閱看皇上診籍之后,臣斗膽也細查一番,并無所得。”
濮陽緒略微抬眼。
林院首:“先前殿下喚臣在乾清宮待命,雖未言明,若是殿下有所疑慮…”
“你退下吧。”濮陽緒卻打斷他。
林院首頭低下去,道了一聲告退,他不知道自己哪句話引起了濮陽緒的不滿,分明之前每回談及仁武帝的病情,對他都極其信任,甚至尊敬有加的。
像他們這樣入宮久的御醫深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若不得圣心,便難有善終。
濮陽緒沒有坐多久就喚了人進來,“事不容遲,即刻更換乾清宮所有內侍宮人,還有,太醫院那邊盯牢了,任何人不能私自請脈,必須要明令申請,登記在冊。”
“待皇上醒來,若是問及,就說是我的安排。”
濮陽緒本就對仁武帝的頭癥存疑,如今猜測也擺在了明面上,宮宴上有人動了手腳,如沈汀年所說那般,他體內有毒種,一旦毒引牽動,他必然就會發病…這么多年來,從來沒有人懷疑到這里,還只當他是頭癥愈重,發作起來也愈加的頻繁和失智。
天光徹底大亮的時候,濮陽緒步行而出乾清宮,他沒有走多遠,就看到了趕早進宮,步履匆忙的琮王。
兩人一碰上面,心照不宣的并行在長長的宮道上,琮王寡言少語是性格所致,無論是初見還是熟絡的人,都曉得他冷冰冰的很,難得的是濮陽緒也沒有先開口。
“昨日去哪了?”
“巡營,順道在鄉間巡了一遭。”
“鄉間定然不如城內熱鬧喜慶。”濮陽緒站住,背著手去往遠處的屋檐,積雪閃著金光,晴日好,教人心也敞亮。
“也沒有苦寒饑餒,手底下跟著一幫人不能白養著,帶他們去做些事情。”琮王身邊常年跟著幾百親兵衛,他閑著,這幾百人也閑著,若是出去巡查,這些人就跟著跑動起來,好比昨日他就是郊外鄉間巡了一趟,遇上幾戶人家前段時間落雪壓塌了房舍,到現在都沒有修建好,大過年的擠在一間茅草屋里。
琮王一聲令下,這幾百人動起手來,半天就給他們建好了,等他們走的時候,那些人各自在家里點了炭火,取暖聊天,幼童換了新衣呼來跑去,自是其樂融融。
“我知道,你心里有百姓。”
琮王扭頭看他,詫異:“出什么事了?”
他之所以趕早進宮,也是因為濮陽緒昨晚就派人傳來口信,可一進宮又發現氣氛和融,沒什么大事的樣子。
兩人聊了幾句他還以為濮陽緒是因為今日的大朝會緊張,需要他這個叔叔提前來給他定定心。
“皇叔,你覺得天下如何?”
琮王眉頭更皺了,這家伙從來就沒正經喊過他皇叔,除非惹事了需要他頂著…思及此,不由無奈道:“不如何,天下,便是天下人的天下。”
濮陽緒笑笑,“我就知道。”
琮王并無稱王奪位的心,兩人也算一道長大,有些心思你藏的住一兩日,一兩年,但是日久見人心,歪心思總會顯露端倪的時候,更何況他們生于皇室,無數雙眼睛看著,一點兒事情都會被放大被非議,什么都藏不住的。
濮陽緒把仁武帝發病的事情同他說了,著重提到他頭癥可能是因為中毒所致,自然摘開了沒有提及沈汀年,只說是自己懷疑,然后讓人查閱古書醫經,種種跡象表明,確實大有可能。
琮王聽完沒有過多的吃驚,甚至是非常的平靜,他看著濮陽緒,“你竟然自己發現了。”
濮陽緒瞪眼:“什么意思?你早就知道!”
琮王搖頭,“也是近兩年察覺到的,之所以能斷定,多虧了一個人。”
“沈汀年。”濮陽緒脫口而出,說完他就后悔了。
果然,琮王輕聲嗯了下,表情尤其的意味深長。
濮陽緒輕咳了一聲,“我猜的,你忘了先前我找過你問好幾次西蓮山的事情,這不是太趕巧了…”
“然后你不肯說,我就去逼問她,然后她自然…就招了。”
逼問…招了,琮王就笑笑不說話。
“好了,不管這個,現在你說清楚,這毒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有解藥?”濮陽緒雖然一開始試探了琮王,但是從心底里他也知道不可能是琮王,仁武帝的頭癥年輕的時候就有了,那時候鮮少發作,診籍里也是一筆帶過,可在有跡可循的線索里,只要發作過,那就證明毒種存在。
琮王第二次搖頭,“這毒的來源可能連父皇本人也不一定知道,在大周可查考的記錄里找不到,可見這類毒藥要么不在大周流傳,要么早已失傳,既然不能從藥入手查,那便從人入手…”
琮王所知其實也不算多,先前心存懷疑,借著能出京北上的機會多番派人去查這件事,只可惜一直沒有進展,直到沈汀年給他一份《愛妻書》,冥冥之中點醒了他。
仁武帝擅戰好武,他曾數次出征西戎,侵占了西戎大半疆域,虜獲了無數西戎美女財寶,大多數的戰利品他都會獎賞給戰士們,只有一次,他把一個西戎少女帶回了京城,封了美人囚禁在后宮。
“囚禁?為什么要囚禁…”
“傳言說那人有通天之能。”
濮陽緒面色微變,他瞬間就想起了沈汀年說自己會預知一些事情,一時不知該如何接這句話。
琮王似乎想起了什么,也沒有注意到他,“這一年我遍尋不到當年接觸過那少女的人,所以也不清楚所謂的通天之能是什么,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父皇十分信任她。”
“那她人呢?”
“不知道。”琮王苦笑一聲,“是真的不知道,有說她死了的,有說她失蹤了,總歸是再也沒有人見過她。”
“阿翁他…”
“一直在找她。”仁武帝暗中派人尋找數十年不曾間斷,琮王手掌兵權自然能窺見蛛絲馬跡,只是聰明如他也知道天子忌諱,就是父子也不敢逾越君臣那道線。
濮陽緒皺著眉思索起來,“也就是說,阿翁的毒可能就是來自于西戎,是那個少女下的,而且…”
據沈汀年所猜測,琮王身上也有,按照時間推算,太子怕是也有,那么他自然是無法幸免。
“西戎擅毒,他們的毒和藥自成一體,除了配藥的人都無法破解。”琮王說道。
情況并不容樂觀,好在總算有些眉目,知曉仁武帝發病的大概病因,哪怕短時內找不到解毒的辦法,他們卻有了破解的方向——西戎。
“世上沒有解不開的秘密,那西戎一矢之地,民風狡詐,陰毒至此。”濮陽緒瞇著眼逡巡一圈,最后把視線定在西邊,“他日破城之日,施恩布德,廣行教化…”
到那日慈向萬物,救人危難,破解毒方也指日可待。
見他心中有丘壑,琮王也不再多說,“阿緒到底是長大了。”
濮陽緒瞪他一眼,“你也不比大幾歲,少拿這種口氣來說話。”
琮王失笑,同在宮里長大,什么虛與委蛇、勾心斗角沒見過,能像現在這樣不用提防暗算、小心構陷,也不用擔心邊防百姓、災害收成…他亦是難得松快清閑,感慨道,“阿緒,前途似海,來日方長。”
濮陽緒在比他大六歲的琮王跟前其實還是個少年,這樣大的事情能有人探討商量,他心底里委實踏實許多,自他懂事起最缺失的便是父愛,哪怕仁武帝給的恩寵再盛,也是不一樣的。
恰恰是琮王無形之中彌補了那一點缺憾。
“我知道。”
急不來,家國天下,無一輕省。
濮陽緒默默想著心事,之后也沒有休息,轉回到太孫宮就換上了冕服華章,正旦朝賀是一年最隆重的朝會,今年不同與往,他的玉衡維冠,用青玉兒珠,下承以白玉瑱,腰系兩組玉佩,皆是龍紋,貫以玨珠,佩上有金鉤,十分威儀,也是些微的沉重。
沈汀年被叫醒的時候,只覺得自己還沒睡一個時辰。
碎燕等人鮮少見她情緒外露的這么明顯,一絲笑容都吝嗇起來,尤其昨晚她們因為聽信傳話擅自做主去了戲樓尋她,以至于遍尋不見…回來后著實挨了一頓訓斥。
后來她們守歲到子時,也沒有等來太孫的消息,只有廚房那邊送來了一份元宵,這是每年除夕夜的慣例。沈汀年別說吃,連看都沒有看一眼。
日光晴好,她們卻陰云籠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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