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聽了嚴世蕃的話,鄢懋卿雖表面上依舊面露難色。
但內心里卻忍不住暗嘆一聲,不愧是傳說中的小閣老,大明的舉重冠軍!
光是剛才這句“皇上想小事化小便小事化了么”,便已經盡顯“英雄”本色,何愁不能帶嚴家走向滅亡。
當然。
鄢懋卿更清楚的是,嚴世蕃這回如此積極究竟為何?
還不是因為大同之事干系他爹嚴嵩能不能回京起復,干系嚴家今后還能不能再享富貴?
如今嚴嵩顯然已經力有不逮,在自己的刻意引導之下,嚴世蕃此刻一定已經將成事的最后希望寄托在了自己身上,不能不鼎力促成自己前往山西剿滅白蓮教之事。
這個家伙嘴上說是為鄢懋卿著想,實則還是為了嚴家的前程考慮!
難不成嚴世蕃還是真心認下了這個便宜小姨夫不成?
至于這么做是否會得罪內官群體。
嚴世蕃八成已經顧不了那么許多了,他不得不抓緊唯一的希望賭上一把。
畢竟如果他爹無法回京起復,他便永遠都是喪家之犬。
哪怕夾起尾巴誰都不得罪,也永遠都不可能再抬起頭來,想要自保依舊只能灰溜溜的逃離京城…
而鄢懋卿這回如此利用嚴世蕃,也是帶了讓專業之人去辦專業之事的心思。
正所謂“蛇有蛇道,鼠有鼠道”。
他雖然站在馮金忠的角度思考過應該如何貪腐和平賬,但那都是一些籠統的想法,無法深入到具體操作的細節。
而嚴世蕃就不一樣了。
這位歷史上大名鼎鼎的小閣老,一定深諳此道,沒有人比小閣老更了解這些貪官污吏的門道!
“小姨夫,辦吧,一切包在外甥身上,不勞小姨夫費心!”
嚴世蕃目光灼灼,恨不能替鄢懋卿下定決心。
“那就…辦?”
鄢懋卿依舊做猶豫狀。
“不辦不行!”
嚴世蕃言辭鑿鑿的道。
“好罷,你先做好準備,等我命令。”
“赴湯蹈火啊小姨夫!”
接下來的一些時日。
好幾件事都在同步進行,而且進展神速。
首先,便是黃錦在兵仗局內排除異己的事情。
不管他承認不承認,他都是真的被鄢懋卿那句“勿謂言之不預”給嚇到了。
為了防止這個膽大妄為到冒青煙的東西,真搞出什么了不得的事來牽連自己。
他從掌印兵仗局第一天,便立即開始了一場官吏大換血,僅是三日便使用各種各樣的手段,將所有的關鍵職位都換上了自己的親信。
尤其是鄢懋卿著重提到的火藥司和軍器庫。
他更是安排了一大堆明哨暗哨,確保連一只蚊子都無法自由出入;
其次,“自生鳥銃”的改造事宜自黃錦接管了兵仗局之后,也迅速展開。
他心中本來就十分明確,自己這回是奉命前來配合鄢懋卿的,自然一切都隨著他,絕對不會在這些瑣事上成為阻礙。
最重要的是,他也不想招惹鄢懋卿,否則鄢懋卿指不定給他搞出什么幺蛾子來。
現在軍器庫里雖然只有一千兩百支番鳥銃,湊不齊鄢懋卿需要的數目。
但并不影響工匠們分批進行改造;
再次,在黃錦剛剛完成官吏換血之后。
嚴世蕃便立刻率領詹事府的執事堂官吏入駐審計了!
見到嚴世蕃和執事堂的官吏時,黃錦才終于隱約猜到了鄢懋卿究竟打算干什么。
鄢懋卿這是要對馮金忠追殺到底。
哪怕馮金忠已經被皇上調去了別處,也休想得到安生,不管新賬還是老賬都要逐一清算!
甚至就連黃錦也不得不承認,鄢懋卿有識人之能。
這個嚴世蕃雖然長的歪瓜裂棗,但還真是辦這種事的材料!
旁人審計,來了之后都是搬出兵仗局以往的賬目,一項一項進行核對,從賬目中尋找紕漏。
嚴世蕃則不同。
他直接將與兵仗局相關的供應、苦力、監工、工匠找來,用威逼利誘的手段從這些人提供的口供中另外造了賬目,然后才搬出兵仗局自己的賬目進行核對。
這一核對,原本看似并無漏洞的賬目上,立刻全都是無法自圓其說的紕漏。
此時此刻。
黃錦也終于明白鄢懋卿此前那“勿謂言之不預”的意思了。
他這是在提前預防有人狗急跳墻,利用火藥司搞出大事來毀滅罪證…
這個冒青煙的東西心思也太縝密了吧,簡直滴水不漏,一點機會都不給啊!
黃錦現在就很想問馮金忠一句:
“他要什么你給他什么就得了唄,你說你非要惹他作甚?”
而且不只是馮金忠,御馬監掌印曹貞也被牽扯了進來。
嚴世蕃率人前往御馬監,要求曹貞下令四衛營軍器庫配合核查軍器,尤其是最近領走的那一批番鳥銃。
曹貞只推諉兩句,便被嚴世蕃以西廠特權下令拿下。
結果再這么一查,竟發現這次賬目上交付的番鳥銃應是兩千四百支。
可實際上四衛營收到的番鳥銃卻只有八百支,數目整整差了三分之二,簡直令人咋舌!
此時黃錦才終于明白馮金忠為何要惹鄢懋卿。
因為鄢懋卿要的東西他根本就拿不出來,全都被他和曹貞兩人用來平賬了,他們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乾清宮。
“這個混賬東西…”
這幾日聽了黃錦不斷稟報的消息,朱厚熜的心情也是一日比一日復雜。
他早已察覺到自己表錯了情,把鄢懋卿想的太是東西了。
這混賬東西壓根就不是個東西!
他從來就沒考慮過朕的處境,拿著朕的令牌直接就沖朕的“廚子”們去了,哪里有什么束縛手腳的事,他只會束縛那些內官的手腳!
“鄢懋卿已經把馮金忠和曹貞都抓起來了?”
朱厚熜抬眼看向黃錦。
“不止,兵仗局和御馬監的內官,已有四成都被抓了,如今暫時都關入在‘稷下學宮’后園改造出來的牢獄之中。”
黃錦躬身說道,
“如今二十四衙門的內官人人自危,連司禮監的人行事都低調了許多。”
“嗯…”
朱厚熜發出一聲長吟,也不問鄢懋卿打算如何處置這些人,只是揉著太陽穴道,
“知會陸炳一聲吧,命錦衣衛近日開始日夜加強皇宮巡視,宮內施行最嚴格的宵禁,任何走動的人都必須仔細盤查,所有宮門殿門皆需有詳細的出入記錄。”
“奴婢遵旨。”
黃錦躬身應道。
鄢懋卿這么一搞,的確是應該加強皇宮安保,皇上也不容易啊。
“再下一道敕令,命成國公朱希忠和英國公張溶提督四衛營和勇士營,近些日子將這些禁兵給朕看緊了。”
朱厚熜想了想,又道,
“對了,鄢懋卿忽然要求兵仗局改造的自生鳥銃,你以為如何?”
黃錦如實答道:
“奴婢命人仔細對比測試了一番。”
“這種自生鳥銃的確精妙,點火比番鳥銃穩定,不懼雨不懼風。”
“而且改成似弗朗機炮的后裝填彈之后,發射效率也提高了數倍。”
“另外,精準度似乎也有所提升,不知是否因人而異。”
“不過奴婢覺得最值得稱道的,應是自生鳥銃填彈裝藥和射擊的步驟也隨之簡化了許多。”
“奴婢去了兵仗局之后,至今沒能學會如何使用番鳥銃。”
“但那自生鳥銃奴婢只是看了幾遍,又在工匠的指導下試了一試,如今已經可以獨自射擊,運氣好時還能射中三十步外的靶心。”
“竟有如此多的好處?”
朱厚熜聽罷竟有些不敢相信,
“這是鄢懋卿搞出來的,他竟還有這個能耐?”
“回皇爺的話,這自生鳥銃其實并非鄢懋卿創造。”
黃錦躬身道,
“此物早在數年前,便有兵仗局的工匠造了出來,可惜被馮金忠下令禁了。”
“這回也是鄢懋卿前去兵仗局索要番鳥銃時,與工匠閑聊得知此物,自奴婢執掌兵仗局之后便大力主持改造,因此得以完成。”
“鄢懋卿還要求奴婢為這些工匠請功,給他們提升俸祿與身份,賜下封賞以茲鼓勵。”
聽到這話,朱厚熜臉上終于浮現出了些許慍色:
“這些吃里扒外的奴婢,朕此前這般善待他們,他們尸位素餐也就罷了,竟還膽敢阻礙軍器進步,便是如此報答朕的?”
“看來是朕縱容他們太久了,讓他們都忘記了什么叫做敬畏!”
“擬一道旨,告訴詹事府不必再查下去了。”
“將馮金忠與曹貞梟首抄家,其余人等抄家之后充凈軍便是!”
“奴婢遵旨。”
黃錦心頭一顫,微微躬身。
“這冒青煙的東西倒是識貨,這些工匠也是該賞賜,你執掌兵仗局,自己看著辦吧。”
朱厚熜又道,
“回頭給朕拿兩支‘自生鳥銃’過來送到西苑,朕得了閑也試上一試。”
“說起來…這回嚴世蕃的表現倒出乎了朕的預料,看來外面的傳聞也未必可信,至少從這件事中可以看出,嚴世蕃似乎也是個雷厲風行、不畏強權的人。”
這回黃錦沒有接茬。
他以前不是沒與嚴世蕃接觸過,很確定以前的傳聞絕對可信。
不過他又不得承認,這回再見到這個獨目胖子,風貌上的確是有了一些顯而易見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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