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鄢懋卿手中的三粒金瓜子,李嬤嬤眼中不無羨慕。
她伺候王貴妃亦有多年,照料太子更是無微不至,這些年來沒有功勞亦有苦勞,卻還從未得過如此賞賜。
反觀鄢懋卿呢?
他才出任太子詹事幾天。
先是誘惑太子前去撈魚,害太子挨了三頓戒尺。
今日竟又出爾反爾,害的太子傷心委屈,慟哭流淚。
縱觀古今怕是再也找不出比他更不當人臣的太子詹事了,卻能得王貴妃如此重賞?
這件事幾乎顛覆了李嬤嬤的世界觀。
她感覺自己又回到了數十年前剛進宮的時候,是那么的懵懂,那么的無知,那么的稚嫩,那么的不知所措…
然后。
就見鄢懋卿從三粒金瓜子中取了一粒,抬手向她拋來。
“鄢部堂?”
李嬤嬤頓時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將其接住的同時,臉上盡是不解之色。
鄢懋卿笑呵呵的道:
“恭喜你,太子這回雖未能通過本官的考驗,但李嬤嬤那日為維護太子周全,敢站出來與本官針鋒相對,已經通過了本官的考驗,這是你應得的獎賞。”
“這、這可是貴妃娘娘賞賜給鄢部堂的東西,奴婢怎敢染指?”
李嬤嬤受寵若驚,連忙推辭。
“既然王貴妃已經賜給了本官,那便是本官的,難道本官無權處置?”
鄢懋卿依舊笑容可掬,
“拿著吧,倘若王貴妃問起來,你如實相告便是,想來這點面子如今王貴妃還是會給本官的。”
“本官只要你記住一點,你用心服侍太子,本官便不會虧待了你。”
“這…”
看著手中的金瓜子,再抬頭望著鄢懋卿臉上的笑容,李嬤嬤目光微微閃爍。
這位太子詹事絕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般不羈與輕狂,年輕的外表之下定是藏了深不見底的城府。
只是通過一次沒撈成的魚,他并非只是在考驗太子,竟也在同時考驗老奴?
想到這里,李嬤嬤背心不由冒出了冷汗,幸而她始終對貴妃娘娘和太子忠心耿耿,因此順利通過了考驗,否則…
即使只是假設,她也不敢往下細想。
因為私下獎賞她這樣一個不相干的奴婢都如此大方的人,對待沒有通過其考驗的人,懲治的手段恐怕也一定更加不會吝嗇吧?
她不由又想起了此前在詹事府的所見所聞。
這位太子詹事可是會以三品大員的身份屈尊親自執杖行刑的人。
雖然最終那些詹事府官員都安然無恙的走了出來,但那恐怕也是通過了他的“考驗”,否則她毫不懷疑鄢懋卿敢親自動手將人打死!
這一刻,她只覺得鄢懋卿臉上那和煦的笑容綿里藏針。
如今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這位太子詹事是全心全意輔導太子,而她與他則是相同的立場。
她對太子的忠心,即使貴妃娘娘已經當做了理所當然,也被這位太子詹事看在了眼里…
“噗通!”
李嬤嬤當即避開了鄢懋卿的目光,俯身跪伏在地:
“奴婢跪謝上官賞賜!”
“不必多禮,先回去伺候王貴妃和太子吧。”
鄢懋卿并未上前扶她,只笑著微微點了點頭,便轉身邁開大步離去。
“鄢黨”自此再多一員骨干!
接下來的目標,是盡快將鐘粹宮滲透成篩子。
如此朱載壡身邊從上到下都是他的眼線,非但能夠進一步擴大“鄢黨”的影響力,亦可最大程度預防有心之人通過謀害朱載壡的陰謀手段來陷害他…
翰林院。
“…為國家者由之則治,失之則亂,實有裨于化民成俗,修己治人之要…”
陳英達正似往常一樣立于講案后面,對堂下的一眾庶吉士講讀自己對程朱理學的理解與釋義。
下面的庶吉士都知道這位侍讀學士不但脾氣不好,要求還十分嚴苛,因此個個正襟危坐,一絲不茍。
就在這時。
“噠噠噠噠…”
門外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陳英達的眉頭立刻蹙了起來,瞪眼向客堂外望去。
一眾庶吉士見狀亦是回過了頭,想看看究竟是誰敢來觸陳英達的霉頭。
要知道在翰林院內,陳英達可是品秩僅次于翰林學士的官員,他那臭脾氣一旦上來時常連翰林學士的面子都不給。
因此翰林院內根本沒人會來招惹他,尤其是在幾乎被他視作第二生命的課堂上。
然而當陳英達和一眾庶吉士看清來人之后。
眼中立刻又浮現出了一抹狐疑之色:
“鄢懋卿怎么回來了?”
鄢懋卿升任正三品太子詹事的事對于翰林院來說可是一件大事。
畢竟詹事府可是翰林院最重要的轉遷之階,甚至還是提前親近儲君,得以一步登天施展抱負的天梯,自然早已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景卿賢弟?”
高拱亦是愣了一下神。
自打鄢懋卿左腳踏出北鎮撫司的門,右腳立刻又邁進了詹事府的門之后,他還未曾前去拜訪,不知鄢懋卿近況如何。
該不會是…高拱忽然產生了一絲不好的預感。
畢竟鄢懋卿辦起事來總是大開大合,短短幾天就得罪了皇上遭受貶黜,不得不重新返回翰林院上課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然后就見鄢懋卿已經大大方方的邁過門檻進入課堂,對著眾人施了一禮:
“陳師長,諸位同年,好久不見。”
“見過上官…老朽正在給學生上課,可否請上官暫時回避,無論何事待下了館課再說不遲。”
陳英達遲疑了一下,抬手行禮的同時,卻依舊沒怎么給鄢懋卿面子。
須知同樣不給面子,他這也已經是比較客氣的說法了。
若換做是熟悉的翰林院官員,這倔老頭通常就冷冰冰的兩個字:“出去!”
“還上課?”
鄢懋卿卻又笑了起來,揚著眉毛道,
“陳師長還不知道吧,如今你已晉為詹事府少詹事,就算要上課也是給太子上課,怎還能留在翰林院給庶吉士上課?”
“欸?”
陳英達不由一怔,舌頭都有些不利索了,
“上官,這、這是什么時候的事,老朽為何一無所知?”
從五品的翰林院侍讀學士,一躍成為正四品的少詹事,自此便是前途無量的太子屬官?
這不是夢里才會發生的事么?!
而且還是幾十年前的夢!
畢竟他此前已經在翰林院苦苦熬了幾十年,到了這個年紀早已不敢再有這等奢求,這些年自然也極少再做這樣的白日夢了。
“就是現在的事。”
鄢懋卿笑瞇瞇的道,
“此前陳師長不僅在翰林院大肆稱贊于我,前些日子我被打入詔獄時,陳師長更是大力呼吁翰林官員與學子營救于我…不不不!”
“最主要的當然還是陳師長對待學術一絲不茍,對待授課嚴肅認真的精神感染了我,正是此刻太子最需要的啟蒙老師。”
“因此這詹事府少詹事一職,自非陳師長莫屬,請即刻隨我去詹事府上任!”
哎呀呀,剛才一不小心故意把實話說出來了呢,應該不會影響到在座各位的心態吧?
一眾庶吉士瞠目結舌。
一不小心把實話說出來了吧,投桃報李的意圖不要太明顯了!
不過除了羨慕之外,他們又能說什么呢?
官場不是打打殺殺,官場是人情世故嗚勿唔!
就以現在的官場風氣,像鄢懋卿這種能夠做到投桃報李,而不是過河拆橋、落井下石的官員已經稱得上是五好同僚了好吧?:mayiws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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