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唱會的喧囂如同浪潮般在體育場內翻涌。
鎂光燈在夜空中交錯,將狂熱的人群映照得明滅不定。
舞臺上的樂手聲嘶力竭,貝斯的低頻震顫著空氣,鼓點像暴雨般砸落,觀眾的歡呼聲此起彼伏,匯聚成一片混沌的聲浪,仿佛要將整個夜空都震碎…
而在這片沸騰的海洋里,蘇沐雪靜靜地坐在VIP席上,雪色的長裙垂落,像一抹被喧囂遺忘的月光。
她的目光穿過躁動的人群,落在舞臺深處,眼底一片平靜,仿佛與周圍的瘋狂格格不入。
經紀人劉姐湊近她耳邊,壓低聲音:“根據最新消息,聽說張曉東瘋了,臨時找了個門外漢上臺,連吉他都不太會彈,好像是個流浪歌手,還賣了吉他…被強行拉過來的…”她嘴角勾了勾,帶著幾分嘲弄:“搞不好今晚要出大新聞…”
“關于新聞上報道的老竇那件事…”
“我這邊已經查清楚了…”
“那個人叫蘇楊,是個高中畢業生,性格孤僻,履歷平平無奇。調查顯示他沒有任何特長,似乎剛學了半年的吉他…”
“他和老竇的相遇應該純屬偶然,多半是老竇擔心他亂說話才把他帶走的…”
“當然,也不排除這是某種預熱炒作的可能,但從現有的調查資料來看,這種可能性很低…”
蘇沐雪沒有應聲,只是微微垂眸點頭,隨后,白皙的手指無意識地撫摸著著手中的節目單。
她其實對這樣喧囂的搖滾毫無共鳴。
那些躁動的音符,狂熱的吶喊,都像隔著一層隔膜,模糊而遙遠。
她更習慣靜謐的午后,陽光斜斜地穿過窗邊,在琴鍵上投下細碎的光斑,默默地彈奏著音樂,找尋那種感覺…
尤其是如今,新專輯螢火蟲即將問世,她心底總涌動著說不清的期許…
或許在錄音棚的寂靜里,能重新捕捉到那份最初的悸動。
遺憾的是,錄制的效果總覺得差那么一點…
那個蟬鳴聒噪的夏天,空氣里浮動的草木香,還有記憶中那個模糊卻溫暖的輪廓,始終無法完美復現。
當然,唯一沒有挑剔的是,她很喜歡螢火蟲專輯里同名主打歌的旋律。
每當旋律響起時,細碎的光點就會在記憶深處明明滅滅,讓她很快進入狀態…
她眨了眨眼,那些思緒便如霧氣般消散了。
隨后…
她抬起頭,看著舞臺。
此時此刻!
舞臺上的燈光再次變幻,人群的尖叫聲愈發激烈。
…………
舞臺燈光驟然熄滅,沸騰的場館陷入短暫死寂。
觀眾席上熒光棒如星海停滯,上萬雙眼睛緊盯著漆黑舞臺,盯著宋唐樂隊的那些人…
那個曾誕生過孤獨背叛等神作的搖滾圣地。
汗水與煙味凝滯的空氣中,人們屏息等待著傳奇的宋唐樂隊登場,更等待著三年前轉身離去的靈魂主唱竇文斌。
某個角落突然爆出嘶吼:“老竇!”!
這聲呼喚瞬間點燃全場,山呼海嘯般的聲浪幾乎掀翻頂棚。
鎂光燈突然炸亮,照亮舞臺上孤零零的話筒架與散落的撥片,像一場未完成的儀式,在等待著,那個主角…
而臺下最后一排,鴨舌帽的陰影里,無人在意的角落里,有一個身影攥緊了膝蓋上皺巴巴的再見理想手稿。
默默地看了好久好久…
舞臺上,聚光燈驟然亮起。
張曉東抱著那把沒來得及換弦的舊吉他…
琴身甚至還有幾處明顯的缺口,迎著山呼海嘯般的聲浪,大步走向舞臺中央。
當,所有人看到張曉東走到舞臺中央,走在主唱位置上的那一刻…
觀眾席的歡呼瞬間凍結,有人認出這是三年前告別演出時崩斷E弦的那把琴。
“又是他!”噓聲如潮水般從四面八方涌來,前排觀眾甚至憤怒地砸掉了熒光棒。
這些年來,這支樂隊一直靠著各種商業演出維持著熱度,而張曉東始終被公司當作“老竇“的替代品,被迫站在聚光燈下充當主唱。
有數次演唱會,公司打著“老竇復出”的旗號大肆宣傳,最終卻只推出張曉東來撐場子。
粉絲們已經被這樣的欺騙傷透了心。
當臺下再次響起竇文斌的名字時,越來越多的觀眾掏出手電筒搖晃著表示抗議…
他們再也不愿相信這種精心設計的“情懷騙局”了。
燈光刺眼,張曉東站在舞臺中央,耳邊的噓聲如潮水般涌來。
他攥緊話筒,微微顫抖,事實上,這些年登臺總像一場自我懲罰…
臺下觀眾的咒罵、同行的譏諷、媒體的冷眼,他全都咽下,像吞一塊塊碎玻璃。
這一刻,汗水順著他的鬢角滑落,砸在地板上,他恍惚間又看到自己砸爛的第一把吉他,木屑飛濺如他這些年破碎的尊嚴。
被踐踏的尊嚴…
不過,噓聲算什么?
這些年他早被現實扇了無數耳光,可骨頭里的搖滾魂燒得比恥辱更燙。
老竇加入后,所有人都理所當然地認為宋唐樂隊是他的樂隊。
但除了少數老樂迷,誰還記得這支樂隊最初的陣容?
誰又知道,在聚光燈還未聚焦到老竇身上時,那個站在舞臺中央的主唱,其實是他!
張曉東!
恍惚間,他仿佛想到了自己第一次登臺時候的模樣。
青澀的少年們,也遇到了一片的噓聲…
他笑了起來。
這是,夢開始的地方…
貝斯手兼樂隊保姆的于龍死死盯著他,生怕他在這種重要場合做出什么出格舉動,不斷用眼神暗示他冷靜。
然而,張曉東卻出人意料地笑了。
他沒有砸掉吉他,而是環顧四周的隊友們,目光最終落在于龍焦急的臉上。
舞臺燈光暗下,只剩一束追光打在張曉東身上。
他抱著吉他,轉身直面臺下沸騰的噓聲,手指依次點向身后每個成員。
“他是貝斯手于龍…”
話音未落,金屬鏈在聚光燈下炸開寒芒。
于龍弓身奏響低沉貝斯,張曉東甩開話筒架為他騰出空間,嘶吼著補上一段撕裂般的solo。
躁動的現場突然陷入片刻沉寂,觀眾們仿佛第一次看清這個陌生的張曉東。
“他是鼓手楊光!”
光束驟轉,禿頂中年人雙臂掄圓,鼓槌在镲片間掀起金屬風暴。
“李志榮!電吉他!”
不遠處,皮衣男人甩動長發,失真效果器發出困獸般的咆哮。
當聚光燈劈開黑暗,電吉他音墻如海嘯般碾過觀眾席。
最后所有光柱匯聚到主音吉他位置時,張曉東卻猛然拽過話筒線纏住手腕:“而今晚站在這里的吉他手…”
當指向舞臺邊緣時,光束突然分裂。
光束裂開的瞬間,張曉東的聲音突然沉了下來,像在江邊篝火旁講故事的少年:“十年前,我們四個擠在防空洞排練,偷接路燈的電,被保安追得滿街跑…”
他撫摸著吉他缺口,突然笑著抬起頭:“后來老竇加入時說“我們哥幾個,要玩就玩票大的”然后,我們信心滿滿地簽了公司,發專輯,像所有歌手一樣努力地宣傳者自己的第一場演唱會,結果…我們的第一場演唱會臺下就七個觀眾。”
貝斯忽然流出一段青澀的旋律,是樂隊處女作的間奏。
張曉東甩開話筒架,嘶啞道:“那時候我們發誓,就算臺下只剩一個人,也要把屋頂掀翻!這是,燃燒的夢想!”
伴隨著他的聲音,鼓點如心跳般炸響,觀眾席的噓聲漸漸化作零星掌聲,隨后,掌聲音開始越來越大了起來。
而這一刻,有人舉起手電筒,燈光在黑暗中一簇簇亮起…
舞臺上,張曉東的聲音在黑暗中震顫,他聊著最初的夢想,聊著坎坷與放棄,聊著心中未熄的不甘。
光束漸漸亮起,觀眾們仿佛看到一群少年在黑暗中艱難前行,一步步走向舞臺中央。
當電吉他聲撕裂寂靜,燈光仿佛變成了星火在舞臺上燃燒,照亮了每一張淚流滿面的臉…
那是夢想的余燼,卻比星光更耀眼。
“今晚,站在這里的吉他手......”
“他曾是個懷揣夢想的少年,卻在漫長的黑夜里迷失方向,最終變賣吉他,像懦夫一樣背叛了自己的理想...”
“現實很絕望,現實很黑暗,現實,也很冰冷,冷得人直打哆嗦…”
“但今夜,我們要讓他重新觸摸星火的溫度,哪怕只有這短暫的一瞬!”
“他看似普通...”
“但我看見了他靈魂深處不平凡的光芒…”
“那是灰燼中仍倔強跳動的火種!”
“沉默卻堅韌,死寂中暗藏生機...”
“我們宋唐樂隊希望…”
“不管歲月如何變遷,我們都能像今夜這樣...”
“先點亮一個人的夢想...”
“再點燃更多人的希望...”
“讓,理想的夜幕,不再黑暗!”
“讓這星火燎原,照亮整片天空!”
“現在,有請吉他手…”
“蘇楊!”
………
在刺眼的聚光燈下,觀眾席的喧囂驟然凝固。
所有人看到舞臺邊緣走出一個穿著牛仔褲的瘦削身影…
洗到發白的格子襯衫皺巴巴地扎在褲腰里…
鞋子不算破爛,但陳舊與廉價…
他抱著吉他像握著陌生工具,茫然地站在效果器與踏板之間,甚至找不到該站的位置。
鎂光燈將他手足無措的身影投在大屏幕上,似乎有些茫然地看著四周,亦是格格不入,與四周華麗的樂器設備形成荒誕對比。
臺下爆發出疑惑的竊竊私語…
經紀人忍不住搖頭失笑,顯然沒料到他們竟會如此荒唐行事。
眼前的一幕再明顯不過…
這個懷抱吉他的年輕人根本就是個門外漢,舉手投足間那股笨拙生澀的勁頭,絕非能偽裝出來的。
而蘇沐雪驀然抬頭…
那個抱著吉他、動作笨拙的男孩子猝不及防撞進視線。
緊接著…
電吉他聲如驚雷炸響!
撕裂夜空的旋律中!
“再見理想!”的嘶吼破空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