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
寂靜。
江晚晴倚在窗邊,看著窗外。
窗外,沸騰的聲浪一波接一波涌來,仿佛要將夜色撕成碎片。
遠方,人潮洶涌,川流不息,圍繞的圍墻上方,扒著無數的年輕人。
她轉頭,隨后望著體育場上方盤旋的一道道光柱,覺得這些光柱像一柄柄刺破云層的劍…
有那么一瞬間,她忽然覺得那些歡呼與自己隔著一整個銀河,仿佛,越發遙遠了。
一陣風,透過窗戶吹了過來。
遠處舞臺上,某個搖滾老炮正嘶吼著九十年代的金曲,鎂光燈下飛揚的汗水都透著股垂死掙扎的倔強。
而張曉東等人,則是默默地,在舞臺后方,看著那一個個在臺上的身影…
那是,屬于90年代的搖滾。
當然,也是屬于一個時代的漸漸落幕。
天氣依舊灰蒙蒙的,天氣預報說今晚應該會下雪,但不知道是什么時候。
她輕輕呵出一口氣,霧氣在玻璃上暈開一小片朦朧…
恍惚間,江晚晴的目光穿過喧囂人群,仿佛看到了那個端坐在舞臺下的雪色身影上。
她微微抬頭看著陰暗的天空,心中五味雜陳。
第一次見到蘇沐雪時,她就被對方清冷如月的氣質所震懾…
那是鎂光燈下的蘇沐雪,仿佛生來就該站在萬眾矚目的地方,淡淡地看著所有人,也吸引著所有人。
第二次相遇時,她們已然成為兩家公司在天后時代力推的新生代王牌。
那場專輯對決中,她的夏夜微光終究不敵蘇沐雪的仲夏未至,對方就此斬獲“創作才女“的稱號。
而她雖然銷量尚可,卻始終被對方壓了一頭。
如今這場演唱會,正是公司高層都萬分期待的時刻…
本該是她一戰封神,迎來屬于自己時代的轉折點。
可望著角落里笨拙擺弄吉他的蘇楊,再看看經紀人鐵青的臉色,江晚晴不自覺地攥緊了裙擺。
她苦笑…
也許今晚的舞臺,終究又要淪為那個人的陪襯了。
“算了......”她在心中默念:“被笑話就被笑話吧。”
就在江晚晴調整好心態,準備坦然面對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一切時…
她突然聽到身后傳來一個聲音。
“那個…能請教個問題嗎?”
江晚晴轉過頭,看到蘇楊正抱著吉他,表情困惑而誠懇。
“吉他譜上的大橫按是什么意思?還有這些音符…”他指著樂譜上密密麻麻的符號:“是只要按標注的弦彈就行嗎?”
江晚晴微微一愣,有些無語,但終于還是耐心地回答道:“大橫按是用一根手指同時壓住多根弦的手法。至于音符…”
她湊近借著昏黃的燈光看了看,“對,標在哪個弦就彈哪根,但節奏和力度也要配合譜上的符號…”
“這些符號具體代表什么?”蘇楊的手指戳在紙面上方,像在辨認某種晦澀的玩意。
那些四分音符、八分音符的標記讓他大腦跟被人錘了一鐵錘一樣,活像當年被數學公式支配的恐懼又回來了。
江晚晴望著他連五線譜都認不全的模樣…
她好不容易調整好的心態突然有些崩了。
想抓狂!
想抽他一巴掌!
…………
雖然舞臺上的喧囂與后臺的嘈雜聲此起彼伏,但此刻的角落卻仿佛被無形的屏障隔絕。
江晚晴輕嘆一聲,最終還是決定耐心解答蘇楊的問題。
盡管這個男孩對音樂一竅不通,但他專注的神情和認真的態度卻讓人無法拒絕。
他不斷追問著各種細節,時而點頭示意理解,時而皺眉思索,笨拙卻又執著地想要掌握那些陌生的樂理知識。
然后…
突然冒出了一個令人猝不及防的問題!
“這趟演出要是能上臺應付過去,有報酬拿嗎?”蘇楊抬頭突然問道。
江晚晴一愣。
似乎做夢都想不到,蘇楊突然會問出這么一個不相干的問題。
看起來這活寶還特么挺認真!
心中嘆息,但最終還是略作思索,點頭道:“如果他們不給,我可以給你。”
“能給多少?”蘇楊追問。
“你想要多少?”
“至少200,這活不容易,挺費神的。”
“…”
江晚晴聽到蘇楊的問題先是一愣,隨后莫名感到臉上火辣辣的。
那一瞬間,仿佛被人當眾扇了一巴掌般臉頰發燙。
“最少也得150吧?這活兒挺費勁的,不能再少了......”蘇楊還在認真討價還價。
這話像又一記耳光甩在江晚晴臉上,讓她整張臉都憋得通紅。
看著眼前這個完全不懂行情還討價還價的愣頭青,她終于咬著牙擠出一句:“行!你要是能把這活兒干完,我給你1500都行!”
“成交!就1500!”蘇楊立刻拍板。
江晚晴望著蘇楊那認真的表情,突然感到一陣氣急敗壞。
這家伙,難道不是來嘲諷我的?
覺得我只值1500元?
她覺得自己憋得很難受,如果不是要保持自己的形象的話,她都要沖過去,咬死蘇楊了!
這不是侮辱人嗎?
就在這個時候,她看到討價還價后的蘇楊突然安靜了下來。
他獨自坐在角落的矮凳上,手指輕撫過琴弦,沒有旁人預想中的慌亂與煩躁,反而出人意料地冷靜下來。
在繼續問清幾個問題后,他便安靜地翻開樂譜,借著昏黃的壁燈逐行研讀那些音符。
那一瞬間,他仿佛完全變了個人。
氣質,似乎也完全變了。
房間里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
江晚晴坐在角落的矮凳上,雙手交疊放在膝間,目光復雜地注視著專注研究樂譜的蘇楊,甚至,隱約產生了一種荒謬的希望,連她自己都覺得可笑。
而她的經紀人林姐臉色陰晴不定,嘴唇幾次顫抖著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重重地嘆了口氣,像認命般閉上了眼睛。
然而她始終無法平靜下來,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急促的節奏,在狹小的休息室里來回踱步。
她清楚…
此刻任何指責與謾罵都毫無意義…
這個認知像塊沉重的石頭,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
所有人都在焦慮。
但蘇楊卻像在工地午休時研究施工圖般專注。
仔細想來,歌譜倒比施工圖紙簡單不少…
畢竟許多原理都是相通的,無非是門需要琢磨的手藝活。
既然躲不掉這場演出,又有報酬可拿,他便索性沉下心來研究這份特殊的“圖紙”。
他其實做事情一直都挺專注的,過往干工程時遇到的突發狀況更多,圖紙復雜程度遠勝于此,但他總能靜下心來琢磨,雖然不能說完美,卻幾次三番令那些大學生出身的工程師都點頭認可,贊一句“蘇工牛逼”…
燈光下…
他低頭,默默且專注地思索著自己知道的一系列東西加以排列、匯總。
萬幸,似乎來到這個世界以后,雖然時不時跑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記憶,但記性卻很不錯的。
實際上,吉他原理很簡單,左手按弦改變音高,右手撥弦發聲,至于那些復雜的和弦走向…
他望著再見理想副歌部分反復出現的C-G-Am-F標記,突然想起老家木匠刨木頭時的那些節奏和小調。
窗外…
演唱會的一盞燈光亮了起來,恰好照進了窗邊的角落,仿佛在蘇楊清瘦的輪廓鍍了層銀邊一般。
這一刻,蘇楊開始彈了起來,零碎的音符從琴箱里斷續溢出,像夏夜稻田此起彼伏的蛙鳴,不成調卻意外和諧。
屋外很嘈雜,走道口有工作人員急匆匆跑過帶起一陣風,樂譜嘩啦啦翻動,但似乎影響不了他,只是伸手按住紙頁的動作…
工作人員們陸續匯報著演唱會進度,補妝的化妝師匆匆趕來,后臺再次陷入忙碌的嘈雜。
江晚晴豎起食指做了個噤聲手勢,目光落在角落里專注練習的蘇楊身上。
林姐順著她的視線望去,無聲地點點頭,最終也低下頭,將一些燈光打在蘇楊的身上,讓蘇楊看得更清晰一點。
此刻她們竟只能將希望寄托在這個陌生的年輕人身上,盡管這個希望非常渺茫。
時間一點點過去,一邊化妝的江晚晴一邊望著燈光下那個垂首調弦的身影,緊繃的肩線突然松了下來。
這個被趕鴨子上架的年輕人,此刻竟仿佛沉浸在另一個世界之中一般,任外界如何翻涌都帶著自己的節奏。
他時而試音時撥錯弦的悶響,時而對照譜子時微微蹙起的眉頭,甚至他因不熟練而格外輕柔的按弦手勢,都透著種笨拙…
但,這種感覺非常的安靜。
這種寧靜會傳染…
她發現自己也在不覺不中,安靜了下來。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留給她們的時間也越來越少了。
當蘇楊突然抬頭望向場館穹頂的星空燈時,他臉上露出了幾分釋然,仿佛懂了一些門道,也停下了演奏。
看著這一幕,江晚晴有些恍惚…
她感受到了一種坦然…
不是無畏,而是想通“最壞不過如此”后的坦然。
而就在這個時候…
不遠處門開了!
工作人員眼神復雜地走了過來。
“登臺了!”
“蘇老師…”
蘇楊拿著吉他,默默點點頭。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