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這個注定載入搖滾音樂史冊的年份。
華夏搖滾樂在張健背叛的嘶吼聲中迎來爆發,紅豹、BSY等樂隊嶄露頭角。
地下Livehouse里彌漫著煙草與荷爾蒙的氣息,長發青年們用失真的吉他聲對抗著體制的沉悶。
那一年…
1992年,當甜膩的港臺情歌充斥大街小巷時,一群穿著破洞牛仔褲、鉚釘皮衣的“叛逆者“以摧枯拉朽之勢闖入公眾視野!
他們用嘶吼的吉他聲撕裂了華語樂壇的溫床…
而這一年的11月,注定要被刻進華夏搖滾的豐碑!
那一天,在港島紅磡體育館的沸騰之夜,宋唐組合如同驚雷般炸響!
主唱竇文斌撕裂般的嗓音與張曉東癲狂的吉他solo在孤獨尾奏中交織,將全場觀眾推向顫栗的巔峰。
這是華夏搖滾首次在萬人場館掀起如此震撼的音樂海嘯…
那一天,當琴弦崩斷的瞬間,臺下無數熱血青年早已按捺不住激動,紛紛撕開襯衫,露出胸前紋著的樂隊標志。
那一天,整個場館沸騰了,所有人都在為這支傳奇樂隊瘋狂歡呼。
那一天,也是無數雙眼睛見證著這支樂隊從陰暗潮濕的地下livehouse一路廝殺至聚光燈下的主流舞臺。
也見證著他們用酒精浸泡的即興演奏和未經馴服的野性魅力,在九十年代的音樂版圖上烙下了熾熱的圖騰。
無數人記得,那是一個暴雨傾盆的夜晚。
無數人也記得,當竇文斌扔掉話筒轉身離場的背影定格在鎂光燈下的那一刻…
一代人用青春燃燒的星火,正在那最后的嘶吼中被永久點燃,成為無數見證者心中永不熄滅的火焰…
而星火音樂的老板楚青,是見證者之一。
………
中午。
星火音樂的門關了,掛上了休息的牌子。
教吉他的課程也停了,有些剛上到一半的孩子們,被莫名其妙地打發回去了,今天不營業。
當蘇楊踏入星火音樂時,心中涌起一絲不安。
這是他第二次來這家樂器店了。
第一次來是為了變賣吉他,換取微薄的350元生活費,決心從此腳踏實地謀生。
而這一次,他卻是被人半請半拽地帶到了這里,甚至被領上了從不對外開放的三樓。
“這是傳奇!真正的搖滾傳奇!“
老板楚青的聲音發顫,像是懷揣著什么圣物般引著蘇楊和一位戴口罩的青年拾級而上。
他不斷重復著這句話,試圖用語言凝固空氣中躁動的情緒,卻反倒暴露了自己難以抑制的亢奮。
他的目光頻頻瞥向身后那個沉默的口罩青年,一度差點踉蹌…
蘇楊好奇地打量著樓梯周圍。
樓梯里,那斑駁的樓梯間貼滿泛黃的海報,像一條時光隧道。
宋唐樂隊1992至1995年的每場巔峰演出都被精心裝裱在此,從地下酒吧的涂鴉傳單到紅磡體育館的燙金海報,記錄著這個樂隊從塵埃到星光的軌跡。
蘇楊這才意識到,楚青恐怕是這個傳奇樂隊最忠實的信徒。
這已是蘇楊第三次聽聞宋唐樂隊的名號,第一次是從導演張城醉醺醺的追憶中,第二次是在街角音像店沸騰的人潮里,而第三次,則是在此刻…
事實上,他只是賣了一把吉他而已,完全想不明白這怎么就招來這么多麻煩。
難道原主這把吉他是偷來的?
可他在混亂的記憶里反復搜索,也沒找到任何關于偷吉他的片段啊…
難道是失憶了?
當他們來到三樓后,蘇楊看到整個空間都被布置成宋唐樂隊的紀念展廳。
墻上掛滿簽名專輯、泛黃的演出照片和褪色報紙剪報,玻璃柜里陳列著破損的撥片、斷弦和褶皺的演出服。
楚青激動地示意口罩青年坐下,自己則手忙腳亂地翻找茶葉…
蘇楊的目光掃過展臺,突然定在不遠處那把熟悉的吉他上…
那把吉他,此刻正被鄭重地擺放在展廳最顯眼的位置,老板似乎格外的重視。
蘇楊盯著它,心頭突然涌起一絲不安。
難道這把吉他是偷來的?
他努力在混亂的記憶中搜尋線索,卻只感到一陣恍惚與迷茫。
越是拼命回想,那些零碎的記憶片段就越是糾纏不清,像被打亂的拼圖,無論如何都拼湊不出完整的真相…
而且,應該不是偷的吧?
不然早就報警抓我了!
“很久很久以前,我們都曾是十幾歲的叛逆少年。”
“那是在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我們這代人都在反抗著世俗的枷鎖。”
“我們留長發、寫詩歌、逃課去追逐自由,我們彈吉他、玩搖滾、用吶喊對抗平庸。”
“我們染發、摔酒瓶、在黑暗中聲嘶力竭地怒吼。”
“當然,迷茫時我們也曾動搖彷徨,甚至一度放棄過理想。”
“宋唐樂隊最初并非現在的陣容,這些年來有人離去,有人加入,有人永遠擱置了夢想,也有人始終堅守至今。”
“…”
窗外陽光斜斜地灑進房間,落在那把斑駁的吉他上。
戴著口罩的青年緩緩起身,手指輕輕撫過琴頸上那行褪色的小字。
他忽然頓住,喉結滾動間溢出沙啞的嘆息,仿佛觸碰到了某個塵封已久的記憶。
“曾經有人絕望地對我說,“我好像已經失去了夢想”…”
“我始終記得那一天,他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那是在94年末的演唱會后,整場演出像極了一場精心策劃的商業騙局。”
“他們用無數歌迷的熱情,消耗著我們的對搖滾的激情,將一些曾經尚未寫完的歌,拿到了臺前,逼著我們唱歌…”
“那天之后,他永遠離開了舞臺。”
“宋唐樂隊從此失去了靈魂,而我被迫站在聚光燈下,成了一個拙劣的替代品。”
“我曾是樂隊最初的主唱,后來他來了,成了主唱;再后來他走了,我又重歸主唱之位。”
“但自那天起,我始終活在他的陰影里…我唱不出歌,彈不了吉他,從未想過要成為誰的替代品,卻也在不知不覺間......遺失了屬于自己的夢想。”
蘇楊站在一旁聽得云里霧里。
這些文縐縐的話越聽越玄乎,不就是一個彈吉他,唱點歌的事,至于這么夸張嗎?
眼前這人神神叨叨的架勢,在他眼里活像個走火入魔的瘋子。
他突然有感受到有那么一點點的寒意,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可一轉頭,卻發現老板楚青的狀態更離譜…
這位中年漢子早已淚流滿面,端茶杯的手抖得像篩糠,滾燙的茶水灑了大半在托盤里。
嘴里還不住地哽咽著念叨:“別放棄...千萬別放棄...”
蘇楊整個人都無語了!
媽的!
搞文藝的都他媽的精神狀態有問題。
“夢想是可貴的,是神圣的。”
“而這世上最悲哀的,不是找不到夢想的方向,也不是被迫放棄夢想,而是心中根本沒有夢想。”
“沒有夢想的人如同行尸走肉,失去了靈魂的軀殼。”
“而放棄夢想,就是親手扼殺自己的靈魂…”
戴口罩的青年轉過頭,拿起了那把吉他,將吉他遞給了蘇楊。
“彈彈吉他給我聽聽…”
蘇楊這才發現,這把吉他上,似乎有一行小字,若這吉他終被變賣,請告訴那時的我:夢想已死。
看著吉他上那行小字,蘇楊再次陷入混亂的思緒中。
零碎的記憶碎片在腦海中翻涌交織,卻又變得越來越混亂。
他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與迷惘…
戴著口罩的青年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事實上,從蘇楊踏入店門的那一刻起,他便敏銳地捕捉到了對方眼神中的異樣…
當蘇楊第一次凝視那把吉他時,眼中閃過的分明是痛苦、不甘、掙扎與迷茫交織的復雜情緒。
此刻,青年再次從蘇楊的舉動中讀出了那種被生活重壓摧折后的絕望。
他看見蘇楊猶豫著不敢接過吉他,那畏縮的姿態既像是在害怕面對什么,又仿佛已經對一切都心灰意冷。
這種怯懦讓青年沒來由地感到一陣憤怒,想抽他一巴掌。
望著眼前這個年輕人,張曉東恍惚間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那個在樂隊初創時期同樣飽嘗艱辛的少年,渴望著舞臺,又一次次地被生活所擊倒,最終差點放棄夢想。
他不禁發出一聲嘆息。
這種被困境擊垮后又無力掙脫的感覺,他實在太了解了,那是一種刻骨銘心的無助......
老板楚青渾身顫抖,近乎踉蹌地沖到蘇楊面前。
他聲音嘶啞又急切:“快!快接著!快!快!”
蘇楊看著吉他,卻并沒有接。
他都不會彈,接了也不會彈。
而且,他知道這一切是場誤會。
“我不會彈吉他...”
“這應該是一場誤會...不,這就是誤會。”
“吉他只是隨便買來玩的,基本沒學過,上面的字也是隨手亂刻的...”
“說實話,我根本不懂音樂,什么都不懂...”
“抱歉...”
“如果沒別的事,我先走了...下午還有事…”
“實在不好意思...”
昏黃的陽光透過櫥窗斜照進店里,落在蘇楊蒼白的臉上。
老板楚青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蘇楊伸出的手又縮回,喉結滾動,卻發不出聲音。
而蘇楊的瞳孔驟然緊縮。
零碎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刺痛神經的片段里閃過各種各樣的畫面…
有舞臺,有練吉他時候的場景,也有為了夢想,不顧一切背上行囊遠走決然。
但,那不是我,我也不是他,我是他,我要走我自己的路!
他的手指無意識痙攣,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弧度,卻在旁人眼中成了苦澀的決絕。
“我給你機會。”口罩青年忽然摘下口罩,露出張曉東那張被歲月磨礪的臉。
他抬手擋住刺目的陽光,聲音沙啞:“兩天后,告別演唱會,我,給你登臺的機會!”
楚青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盯著張曉東。
三樓里。
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