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矩要回的這個醫院,并不是真正醫院,本名是叫海市異常病體第三研究所,其實相當于更綜合水平更高的斬詭劍堂。
斬詭劍堂只是斬卻人們心中的詭念雜念,而這個異常病體研究所,則是研究各種畸變的病癥的。
裴四爺身上中了法術,有一部分的身體晶化了,自然不是一般的醫院能夠治療的。
所以被送到了海市異常病體第三研究所來了。
進入了病房之中,他看到了一個被裹成了木乃伊一樣的人,即使是眼睛都被裹住了,只留下了口鼻呼吸,而他的口鼻也戴著氧氣面罩。
他走過去,緩緩的坐在旁邊,他連呼吸都放輕了。
他坐在那里,靜靜的看著,對于他來說這一切像一場夢,雖然他知道自己爺爺的身體不太好了,可能會越來越老,那一天一定會到來,但是他從來沒有想過來的這么的快。
他雖然一直想要快點的長大,想要接爺爺的班,想要支撐起裴家門庭,但是心中深處卻又有一絲的害怕。
害怕的不是接班,不是自己沒有本事,而是害怕自己接班的那一天,爺爺便不在了。
然而這一天突然就來了,讓他措手不及。
他坐在那里,韓以彤抱著手站在一邊看著,她對于裴家數代人的命運還是很了解的,畢竟她曾經在裴旭還活著的時候,便來過這里,并對這神廟有過一番研究。
當年裴四爺仍然精力旺盛,裴旭也是風風火火,已經開始揚名了,然而這些年過去了,當年風風火火的一個青年就那么死了,而在那之后,本來仍然精力旺盛的裴四爺,也變成了一個整日里呆在劍堂的陰郁老頭。
她不是一個喜歡感嘆的人,她自己因為靈印的原因,慢慢的越來越討厭陽光,越來越喜歡呆在黑暗之中,其中有一個原因,就是黑暗里安靜,安靜到有很多人看不到。
明明同一個世界,一些人永遠活躍在白天,有些人則是活躍在黑夜,而白天與黑夜是無法相遇的,白天人們匆匆忙忙,她看不到,便不會心生對于低層之人不能掌握命運的傷感。
這時,有一隊人來了,大家都穿著白大褂,當先一個年紀看上去五十多的樣子,身后跟著一隊人,有三四十歲的,有二十多的,一個個看上去都神完氣足的樣子。
為首者一眼就看到了裴矩,然后說道:“你是四爺的孫子?”
裴矩自然是立即站了起來。
“你別動,好好坐著,我聽說你一直在昏迷,現在才醒,身體還很虛弱,需要多休息。”
“我沒事,我想問一下,我爺爺他怎么樣了?”裴矩問出了自己心中最關心的事。
“是這樣的,我是四爺的主治,名叫何鴻,與你爺爺也有數面之緣,所以你爺爺在這里,我們一定是盡最大的能力救治的。現在跟你說一下你爺爺的病情。”
“你爺爺的傷不容樂觀,這種晶化類的法術對肉身的傷害,是不可逆的,最多也只能斬斷這種法術的侵蝕性,而對于已經晶化了的部分,并不能夠讓它重新轉化為肌肉。”
“那我爺爺還能醒過來了嗎?”裴矩緊緊的問道。
“這要看他個的意志,這種晶不僅是肉體上的轉變,同時也會對精神有傷害的,所有的法術都是肉體精神雙重的攻擊,如果四爺意志足夠強勁的話,應該是能夠醒來,但是即便是如此,四爺的生命周期恐怕也不會長了。”
這個醫生似乎認識裴四爺,所以他稱呼的是四爺,但是說起病情來,卻也沒有多少隱瞞,而是選擇了直言不諱的說,跟著他一起進來的人,都在打量著裴矩。
何鴻朝身后的人一伸手,身后有人將一張片子遞了上來,那片子他舉了起來,說道:“你看看這片子,晶化的部分主要集中在胸口,面部。”
“這里是眼睛的部分,你看。”
裴矩看著那片子上面,對方用手指著的地方,那里有一片白色。
“這些白色的部分都是被晶化的地方,這里如果再深入一點的話,那晶化就入了腦,那就完全沒法治了,甚至都到不了這里。”
“你看這里是胸口的部分,已經侵入了一部分的內臟了,現在只能夠保守治療,希望四爺能夠盡快醒來。”何鴻說完之后,便又有其他的醫院拿出一些東西讓裴矩來簽字。
這時另一個醫生拿出過來一些醫療方案同意書,說道:“醫藥費并不需要你付,由政府承擔,但是既然你醒了,那就還是需要你簽一下字的。”
“哦,對了,有一件事,你跟我來一下。”那個醫生喊著裴矩走到一邊去,其他的醫生看著,何鴻也看著,嘴巴張了張似想說什么,卻沒有出聲。
裴矩被喊到一邊的角落里。
這個戴著眼鏡的醫生,開口道:“是這樣的,晶化的病體還是比較少見的,你爺爺的傷勢在醫學研究方面,有很大的價值,如果,我是說如果,你爺爺一直醒不來,打算怎么辦?”
裴矩有點懵,他不知道對方問這個話的意思是什么。
而心中又徘徊著‘一直醒不過來’這一個后果,那到時該怎么辦呢?
是這樣一直維持著爺爺的最后的生命特征,還是讓爺爺安然的離去。
很多事情,不事到臨頭,不會覺得為難。
有些人會認為若是親人在那種不生不死的狀態下,艱難的苦熬,不如讓他安然的去,但是真正的事到臨頭的時候,面對至親,要親口說出‘放棄’的那一兩個字,是很艱難的。
“我知道,你們爺孫兩個從小相依為命,你很難接受這個事,但是有些事情是必須要你做決定的,而只有真正的做過生與死的決定的人,才能稱得上一位男子漢,你是一位劍士,應該明白當斷則斷,在超凡的領域里,是不應該存在軟弱的。”
裴矩看著面前這位看上去斯斯文文的醫生,跟自己說這么多人生道理,心中生出疑惑,問道:“蘇醫生,你一定是有話要跟我說吧,有什么盡管說,我能夠承受得了。”
裴矩看到他的胸前的牌子上面的名字叫蘇運晨。
蘇運晨對于裴矩突然的反問有些意思,他遲疑了一下,說道:“是這樣的,那我就直說了,你爺爺的身體很有研究價值,如果他再也醒不來,你是否愿意將他的身體獻給我們研究所,這會對于整個人類的醫療界都是有利的。”
裴矩愣住了,沒想到他居然是這樣的想法。
而在他愣住的時間里,蘇運晨繼續說道:“我想,你也不愿意看到還有受到和你爺爺一樣的傷而無法治療吧,現在我們無法很好的治療,就是因為這一類的病例太少了,如果能夠把你爺爺的病體交給我們研究,對于我們國家的這方面的醫療事業,將會有很好的促進作用。”
裴矩已經在搖頭了,說道:“不可能的,我的爺爺曾說過,如果有一天他去世了,就將他葬回西江去。”
蘇運晨像是早就意料到了裴矩會這樣說,沉默了一下,說道:“如果你愿意捐獻,我可以保證,給你一個海市杰出青年證書,還可以給報酬,讓你以后的生活不至于緊迫,可以安心的上學,不需要為了生活而操心。”
裴矩擺手,搖頭,沒有再說什么,直接從他的身邊走過去。
那些醫生還沒有走,在看到他過來之后,那個何鴻醫生也沒有問他這個事情,而是說道:“你自己也要多休息,這里有專人照顧,你也不要太擔心。”
“我想搬到我爺爺同一個病房里來可以嗎?”裴矩抓住機會問道。
對方想了想,說道:“應該可以,我讓人辦一下。”
韓以彤站在一邊,全程并沒有說話,甚至很多人都沒有注意到她,只有何鴻醫生在離開的時候,看了一下窗戶窗簾邊,站在那里眺望著窗戶景致的韓以彤。
就這樣,他們都離開,裴矩的病房也轉到了爺爺同一個病房來了。
他自己其實已經不需要治療了,只需要靜養。
韓老師也走了,整個房間一時之間,只剩下他和爺爺兩個人,還有偶爾進出的護士。
當天晚上,有兩個人來了。
當先之人,一身黑色的連衣裙,腳上穿著的是一雙白鞋子,手里抱著一束康乃馨。
她輕輕的放下花,站在床邊凝視著四爺,然后再看向裴矩,裴矩能夠從她那仿佛永遠冷靜超然的眼神之中,感受到一絲的悲傷。
近段時間以來,對于裴矩印象最深的兩個女子,分別是夜幽若和劉藝佳。
如果說劉藝佳是那種熱情的像火的女孩,像是她的頭發那樣,神采飛揚的,那么夜幽若則是永遠帶著一股超然氣質,她像是總是讓自己處于冷靜理智的狀態,似乎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要獨立,要冷靜,要超然,不能為情緒左右。
而裴矩看到她失態的樣子,只有一次,那就是她身邊的那位吳姨被人殺死在了巷子里,尸體在垃圾車里被找到的那一次。
而這一次,若不是裴矩因為與她很熟悉了,她在也斬詭劍堂之中住了將近一個月,他也幾乎看不出來,她的眼底的悲傷。
“你怎么樣了?”夜幽若問道。
“我還好,就是頭還有一點暈的感覺。”裴矩說道。
“這是傷了神。”夜幽若說完之后又沉默了一下,然后說道:“那天你家里發生了事,我們也幫不上忙,有凈靈局的那么多人來了,還有韓老師也在,我們以為會沒事的。”
裴矩揉了揉眉心,他知道她說的當然是事實,但是真正進來的只有爺爺和黃局長,而外公他們兩個顯然是從別的地方進來的。
這讓他不由的想起了今天被帶來到凈靈局問話的過程。
在這個問話之中,凈靈局的人顯然是覺得,黃局長死的蹊蹺。
或者說是黃局長死的太輕易了。
后面又聽到韓老師說了,自己家里與黃局長家里似乎還有著一番隱性的恩怨在,這話不由的讓他想,會不會是爺爺做了什么,導致黃局長一定要去看個神像。
再有,就是外公進來的時候,看到黃局長死在了那里,居然一點都不驚訝,也沒有多問,當然也有著在那里沒有時間的關系,但是現在回想,似乎也有幾分蹊蹺的感覺,然而這些感覺他是絕對不能夠去說的。
“你餓了吧,這是我鳳姨做的晚飯,是廣陵菜,雖然未必合你的胃口,但是你現在身體不舒服,喝點湯可能會更好一些。”
夜幽若還帶了飯菜。
“謝謝你。”
雖然裴矩吃過晚飯了,但還是接過她遞過來的湯。
“我在你們家里住了近一個月,吃你們做的飯菜,那么久,都沒有謝過你和四爺。”夜幽若輕聲的說道。
鳳姨在旁邊看到這一幕,不由的多看了幾眼,她是很清楚,自家小姐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不能夠為人端飯送茶的,她在家里,也幾乎不會做這些,而在這里卻自然的做了。
裴矩又喝了湯,吃了飯,夜幽若在那里坐了一會兒后離開了。
時間慢慢的來到了深夜,裴矩躺在床,腦子里胡思亂想,最后定格在出來的時候,外公好像斬了自己一劍的記憶里。
他從這個記憶里,隱約的感覺到,自己的身上在那神廟靈境之中,可能被什么東西纏上了,而外公發現了,所以在那個時候斬了自己一劍,也是這一劍,讓自己睡了大半個月。
他的意識慢慢的沉下去,呼吸慢慢的均勻平緩下來。
而這個時候,外面窗戶上,不知何時有兩道人影趴在那里。
裴矩入睡的很快,并且開始做夢,他仿佛自己又回到了那個廟中。
一座殘破的廟,他獨自一人坐在廟里,身心疲憊。
而這時,廟外有人影緩緩的靠近。
在這個異常病體研究所的下面的停車場里,有一輛車停在那里,車上有兩個人坐在那里,他們開著窗戶,抽著煙。
其中有一人說道:“你說能從他的夢里問出點什么東西來嗎?”
“不知道,不過,黃勛出手,那個裴矩絕不可能好過得了,能不能活著都要打問號。”另一人說道。
“這事,可不要牽扯到我們啊。”
“管不了那么多了,裴家沒有人能牽扯什么啊,人在人情在,人走人情了,天塌下來有高個的頂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