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這邊!”走到步行街最南邊的時候,已經看到宋南山舉著手招呼他。
張述桐掛斷電話,騰出一只手來,也對老宋揮手示意。
眼前的情況似乎無需詢問了。
步行街南邊,一輛銀色的金杯面包車停在西側的道路上,而宋南山就站在車頭前面。
張述桐將雨衣遞給他,老宋一撕塑料紙,胡亂地披上,摩拳擦掌:
“我剛才找了一圈,應該就是這輛,車上沒人,但不確定是哪家的。”
張述桐順著面包車往后看,停車的位置正處于兩家店鋪中央,一家是快炒店,另一家是小賣部。
“都有可能?”
“反正就兩家,你那邊怎么樣?”
“湖魚館關門了,去了家衣帽店,但收獲只能說沒有。”張述桐把李藝鵬母子的事講了一遍。
“一個個還幸災樂禍是吧,今晚把他們揪出來我看還笑不笑。”老宋一瞪眼,說著就要往小賣鋪里走,“反正就這兩家店,挨個問問得了。”
“等等,我先看看。”張述桐拉住他,先打開手機的閃光燈,踮著腳尖往面包車的后備箱里照了一圈。
“還是你小子機靈。”老宋也湊過來,他個子高,一眼就有了新的發現:“我看見白菜葉了,兩片,就貼在右邊的輪轂罩上,那應該就是快炒店…”
張述桐只好再次叫住他,無奈解釋道,自己不只是看菜葉,其實還想看看車里有沒有別的東西。
“你說有什么證據?”
“嗯,砸花盆的磚頭應該是他們自己帶的,除了這個,就是…”
武器。
或者說兇器。
這年代還會有人把刀、匕首、甩棍等東西扔車上,張述桐不指望用它來定罪,但起碼對對方的“武裝程度”有個了解。
兩人又轉到后窗的位置,玻璃上全是流動的水珠,擦了半天反倒更加模糊。
宋南山干脆拿袖子一擦,他們這才看清里面還留著一些貨物:
一箱拆開的礦泉水、應該是用來裝白酒的紙箱、紙箱上擺著幾根圓柱狀的物體,張述桐定睛一看,是火腿腸。
“述桐,你看那是不是磚頭…”
這時宋南山也有了發現,他的臉快貼在玻璃上,雙手在眼上搭成了一個雨棚。
“好像是…”
兩人又找了片刻,好在沒發現刀棍。
宋南山先用手機把車里的東西拍了照,張述桐也在邊上掃了眼手機,只聽耳邊響起咔嚓幾下的快門聲,他與老宋對視一眼,差不多有了答案。
“走,就按路上商量的那樣,”老宋大手一揮,“我來問,你在旁邊別吱聲,準備好錄音,對面有啥漏洞就挑出來。”
張述桐點點頭跟上,他覺得這個辦法實在不算好,可目前也想不到更好的了。
兩人掀開塑料門簾,一進去頓時暖和了不少,空氣里彌漫著油煙的味道,這是家快炒店,空間不大,基本沒留桌子,都是在門前的窗口炒好菜讓客人帶走。
張述桐這才注意到,這和旁邊的小賣鋪應該是一間屋子,只不過隔成了兩家店。
一個染著黃發的女人縮在躺椅上,側著身子玩掃雷,聽見他們的動靜站起身,話還沒出口,老宋已經搶先道:
“你們的事發了,電腦先關上!”
他眼睛一瞪很有氣勢,口吻也學得有模有樣,配合著身上的白襯衫,雖然早就皺的不成樣子,但拿來唬人絕對夠了。
女人果然被震住了,愣了半響才開口:
“同志,什么事?”
連稱呼都下意識改了。
“門口那輛面包車是不是你家的?”
女人點頭。
“我現在可以負責地告訴你,下午的事監控都拍到了。”
“什么監控?我下午就在店里待著…”女人試探著問,“你是街道上的?”
唯獨這個問題宋南山沒法回答,他拿出平時訓話的氣勢,沉聲道:
“你不用管我是哪個部門的,現在是在問你的事,你確定在店里沒出來?”
“沒…”女人直搖頭。
“那下午誰開過車?”
“車,我對象開了…”
“你對象呢?”
“他剛出去,回家拿東西去了…”
“他是不是剛開著車回來?”老宋直接往凳子上一坐,一只手敲敲桌子,“我說了,監控都拍上了,你想好了再回答。”
女人從旁邊就要拿杯子倒熱水,宋南山揮手示意不用,但眼神的威嚴維持著,弄得女人自己都心虛了:
“是回來沒多長時間…”
“他當時開車干嘛去了,幾點出的門?”
“去進貨了,三點多種,有批腐竹…”
“正忙的時間回家干什么?”
“同志你也不是不知道咱們街上的情況,他回來等了一會,就下雨了,店里也沒啥人,回家拿點東西。”
“就他一個?”
“應該是…”女人終于忍不住問,“他犯啥事了,把人撞了還是把誰車刮了?”
“比這嚴重多了,他就沒去進貨!”
“這不能啊。”女人也懵了,伸手一指地上的泡沫箱子,“這不貨就在這擺著呢,下午剛從碼頭拉的,要不…同志你先喝口水,我打個電話喊他回來?”
“去吧。”老宋一揮手,翹起二郎腿,官腔十足。
隨后女人快步上了樓,等她的背影消失不見,宋南山身上那股盡頭迅速消失,趕緊小聲問張述桐:
“那應該就是她對象?”
張述桐還沒開口,女人又從走下樓,把電話遞給他,“他說讓你接電話…”
宋南山正準備故技重施,電話那頭的男人卻是個急性子,讓他有事說事,沒事就說哪個部門的,別來這套;
老宋畢竟是虛張聲勢,一碰見這種人也沒轍了,只能舉著電話吹胡子瞪眼。
兩人各自的聲音都大了幾分,張述桐聽了片刻,走出店外。
時間對不上。
女人說丈夫回來沒多長時間就下雨了。
可送顧秋綿回家的時候,他們是在雨中碰上了那輛面包車。
撒謊?
不像。
撒謊的話不可能編的這么快,而且對方也不清楚“下雨”這個線索。
所以比起撒謊,張述桐心中浮現出一個更頭疼的猜想。
他迅速走到面包車旁邊,蹲下身子,這時候宋南山也走了出來,手里還講著電話:
“那我就納悶了,你車里的火腿腸怎么回事?平時當零嘴吃的,那行,那個磚頭呢,兩件事都對上了還有什么話可說?什么?用來壓菜的?”
老宋被氣笑了:
“我看你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那我把警察叫來,咱們當面說…”
這樣說著,張述桐卻突然扯了扯他的雨衣。
老宋捂住話筒,比了個口型,“怎么,有破綻?”
何止是破綻。
張述桐嘆了口氣,小聲道:
“找錯車了。”
老宋一愣,都忘了沒掛電話,“什么情況?”
“車輪是干的。”張述桐用手機照著,“你看,除了和地面接觸那里,其他地方都是干的,不可能是從雨里回來的,但咱們碰到面包車的時候…”
老宋聽到這里已經明白了,臉色有點青:
“所以咱們根本找錯車了?”
“對,當時看見的面包車不是這輛。”
“你等我一會。”
張述桐看老宋匆匆趕到店里,將手機遞給女人,又從褲兜里掏了半天,最后掏出一張皺皺巴巴的紅色鈔票:
“…給孩子買點吃的…”
女人還在一頭霧水,老宋又抱了句歉,沉著臉走出來:
“但街上的車我已經全找過了,只有這一輛面包車,也可能咱們一開始就想錯了,對方根本沒往商業街開。”
說著他煩躁地點上一根煙:
“可這不麻煩了,難道要挨家挨戶去找?”
張述桐正要說什么,宋南山已經拉著他往車上走:
“行了,我看今天就是成心不讓咱倆找到,也別傻找了,述桐我先送你回家,真不行明天早上咱們再來一趟…”
張述桐一路跟著他沒說話。
老宋又絮叨道:
“可別忘了你答應我的事啊,既然找不到就乖乖把秋綿接去你家,這是你自己說的,別反悔…”
張述桐不點頭也不搖頭,兩人很快走到車上,老宋使勁擰了擰身上的水:
“你還在推理啊,真別琢磨了,你還能推理到那輛面包車去哪了?”
說著又看了張述桐一眼:
“我去找個地方買包紙,你等等。”
說著就要急匆匆地邁開腳步。
張述桐卻突然開口道:
“我剛才想到一個問題。
“我們為什么會看見那輛面包車。”
老宋壓根不在意,隨口敷衍道:
“還能為什么,除非是幻覺唄。”
“那就換種問法,那輛面包車為什么會讓我們看見?”
“什么叫讓我們看見,你這問題問的,都說了別琢磨了,你小子還倔上了是吧。”宋南山知道必須要擺出點師長的威嚴,正要瞪眼,張述桐卻對上他的視線:
“既然特意避人耳目、砸了花瓶,沒道理會讓我們看到他們的車子,這不是自投羅網嗎。
“什么意思?”宋南山突然一愣,好像有什么天大的東西在腦海中炸開,遲遲沒有頭緒。
“意思就是,他們既然了解顧秋綿吃晚飯的時間,沒道理不會了解顧秋綿放學的時間。
“而在這個時間,我們正好能碰上。”
“所以呢?”宋南山突然有些心煩意亂的感覺。
“所以就是,如果只是為了毒狗,為什么不等到半夜下手,而是專門挑在一個可能被人發現的時間段?
“那么有兩種可能,一種是真的不小心,那伙人單純是蠢;
“但還有一種,就是一個故意的障眼法。
“讓人以為,他們真的走了,但實際上沒有走。”
張述桐閉上眼又睜開,回想起他們來時走過的路:
“去顧秋綿家的那條山路正好有個岔路口吧,如果他們沒有開車走呢,而是專門停在岔路里等著?等我們從顧秋綿家出來,他們再回去?”
“不是,這有什么必要,為什么要…”老宋瞠目結舌。
“因為李藝鵬媽媽。”張述桐若有所思。
“她咋了?”
“如果我說,他們本來不打算今天晚上動手呢?”
張述桐又問。
只有他自己知道,事實上也真的如此。
也許在原本的時間線上,顧秋綿今晚是安全的。
但李母下午在商業街上的一舉一動,成了蝴蝶掀動這場兇殺案的翅膀。
于是張述桐接著分析道:
“那個女人在辦公室里放得狠話,像是走著瞧、像是更大的事情還在后面什么的,我也是去了衣帽店才得知,她下午在商業街把這些話都學出來了。
“她本身不重要,聽到的人才重要,或者說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那現在做一個最壞的假設好了,也許面包車里的人今晚沒想動手,但擔心那個女人的話向顧建鴻走漏了風聲,所以他們的行動提前了。
“但他們也確定不了我們、或者說顧家的態度,究竟是重視,還是不重視?
“但重不重視其實也無所謂,所以他們做了兩手準備。
“如果不重視,再好不過,他們現在過去動手沒人能察覺。”
“但如果重視呢?”老宋像是想到了某種槽糕的畫面。
“這就能解釋,那個面包車為什么會被我們看到了。”
“這就是你說的障眼法?”宋南山突然鉆進車門,隨即用鑰匙點火。
福克斯小車顫抖了一下,張述桐繼續道:
“沒錯,就是刻意開車和我們相遇,我們上山,他們下山,造成已經離開的假象。這樣所有人的關注點都會放在這輛車去了哪里,會去商業街找,會去更多地方找,但唯獨會漏了顧秋綿家的別墅。”
“所以你是說,他們又折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