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色虛弱蒼白的海棠。
在她腦海中不停浮現。
她就要海棠,她就要海棠活著。
綺蘭瞧著宋思卉這般,無奈嘆氣,抬眸和葉秋漓對視了一眼。
“匡姨娘,奴籍也好,良籍也罷,終究是一條命。更何況如今防治瘟疫的重擔,在陸家身上,若到頭來,陸家連自己府內的人都苛待,誰還相信公爹愛民為民之心。”
“最重要的,若人死了,你們住在一個宅院內,風險豈不更大,更易被傳染。”
“不會不會,前院和后院,隔的遠著呢。”匡姨娘嘆息一聲,“他大嫂嫂啊,我你如今沒有孩子,不知曉身為人母的愛子之心,我也不是那惡心腸的人。實在是你兩個弟弟妹妹還小。”
葉秋漓覺得,匡姨娘這話很沒道理。
因為——
“可你與其將人關在屋府內,倒不如讓他們出來,在官府設置的病坊醫治,就算治不好,也有官府的人料理后事。這樣離五妹妹和六弟弟更遠,匡姨娘也落個輕松,豈不兩全其美。”
匡姨娘心虛地咽了咽喉嚨。
眼神閃爍。
門后一陣寂靜,葉秋漓察覺不對,此事如此矛盾,顯然有問題。
她壓低聲音,問宋思卉:“關在柴房的人,除了海棠,可有你認識的?”
宋思卉琢磨了下,“有幾個不認得,但有兩個是新月閣院中的。有一個是原先在大書房伺候筆墨的。還有一個,是陸清旸院子里的。就認得這幾個,其余或前院使喚的,或粗使的,我不認得。”
她不知道葉秋漓問這些,有什么用。
葉秋漓卻瞬間明了。
這分明是想借著瘟疫,鏟除于她不利之人。
這匡姨娘管家之后,手段越加了得。
只見葉秋漓面眼神微凝,對著門內的人說:“匡姨娘,眼下非常時期,須知要聰明反被聰明誤。城中瘟疫,如今算是暫時控制住,若因為陸府私藏染疫之人,致使瘟疫更加嚴重。事情,可就復雜了。”
匡姨娘是聰明人。
葉秋漓一句話,她便知曉,自己的計謀已被看穿。
“匡姨娘,您看?”葉秋漓最后兩句話,帽子一下就大了,汪管事不得不彎腰請示。
匡姨娘思索片刻,最后咬牙:“叫幾個身強體壯之人,把柴房那十來個人,送出去個大少夫人。”
“是。”
葉秋漓聽到這話,松了口氣。
宋思卉反而眼淚掉得更多,愣神看了眼葉秋漓,片刻之后,又抹掉眼看向別處。
海棠終于能出來了。
說著是送出來,其實就是幾個小廝隔著很遠,將人指揮著出去。生了病的人,走地極慢,踉踉蹌蹌的。
匡姨娘和汪管事一行人,便隔的更遠了。夜色之下,葉秋漓甚至不知道,他們人在哪。
“海棠。”宋思卉看見人,猛地沖了過去。
海棠連忙擺手,不讓她碰,虛弱開口:“小姐,你不必為了我這般的。奴婢沒事,死了就死了,也沒什么。”
“說什么呢。”
“小姐且先離我遠些,別被傳染了。”
”宋小姐。“綺蘭淡漠提醒,“此話不假,你還是離遠些比較好。”
“少夫人,那現在”
“回藥館。”
出來的十幾個奴才,面色蒼白,有的站都站不穩,相互攙扶著。他們也就看了葉秋漓一眼,便將視線落下去了。因為在他們心里,其實根本不相信,這位弱不禁風的少夫人,會給他們診治。
只覺,不過是主家想要找個理由,將他們隨意打發罷了。
可被隨意打發又能如何。
奴籍之身,在哪都低人一等。
沒什么辦法,為奴之人,身不由己,賤命一條。死了,也只能死。
沒有任何辦法。
他們病懨懨的一行人,都是抱著這樣的心態,毫無生機地跟著葉秋漓回了藥館。
葉秋漓囑咐其他逐漸好轉的人,今日都不要再往外面前廳來。葉秋漓原本想著叫宋思卉先回陸府,可宋思卉說:“我在外面走了一遭,匡姨娘不會讓我進去的,我就待在這里。”
勸說無果,葉秋漓也沒什么辦法。
將藥館的門從里面閂上,葉秋漓瞧著一到藥館,便了無聲息靠墻隨意坐下,毫無求生欲望的一行人。
她深吸口氣:“既然出了陸家,就不必想著什么奴籍不奴籍的,更不必想我是什么少夫人。眼下,你們是病人,我是大夫,擔了大夫的名,就要做大夫該做的事。希望你們不要自暴自棄。”
聞言,他們才睜開眼睛,愣愣地看著葉秋漓。一雙雙渾濁無力的眼睛,不知道想些什么,就這么怔怔看著她。
搞得葉秋漓都有些發怵,“額你們,反正,雖說這世道,人有尊卑貴賤。但命都是一樣的,勛貴也好,貧賤也罷,命,只有一條。我就是想說,能握住,就別輕言放棄。”
別輕言放棄。
五個字,好似青山古鐘一般,敲在他們所有人的耳朵里。
葉秋漓向來是個柔和性子。
說話聲音不大不小,細細軟軟,卻在此刻,狠狠撞進他們心口。
宋思卉看著她嬌氣十足的身影,頓時有些說不出話。
從自己開始鬧的,甚至氣急敗壞打了她,她似乎都未動過怒。
一直這般沉靜如水。
看似柔柔弱弱,卻格外有掌控一切的力量,寥寥幾句話,便將了無生機的一群人,勸說了回來。
葉秋漓一直都不喜宋思卉。
此事從不遮掩。
她也知曉宋思卉有時候挺可憐,之前便一直被宋白晴利用,如今又進了陸清旸那個虎狼窩。
她曾經勸說過,只不過宋思卉聽不進去,她也沒辦法。
人勸人,無動于衷。
事勸人,一次足以。
還刻骨銘心。
眼下,她做這些事,也并非為了宋思卉。
一切,只為醫者仁心四個字罷了。
“我會盡力給你們醫治,多的藥材暫時沒有,但藥爐上還熬著些許,我先給你們一一診脈吧,好對癥下藥。”
說罷,她打開藥箱。
開始一一診脈。
綺蘭在一旁幫忙,給每個人都發了面巾,讓他們戴上。
適才吵鬧至極的宋思卉,戴上面巾之后,便安靜坐在一旁。
她眼底似乎經常變得空洞,看似一直盯著海棠,實則眼底全是虛無,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家都很配合。
葉秋漓剛給所有人號完脈。
忽而,醫館的門被重力敲響,很急促。
“誰?”綺蘭連忙去看。
“少夫人呢?”是陸清旭的聲音,很冷,藏著焦急。
綺蘭回頭看了葉秋漓一眼,稟報道:“少夫人再給陸家下人治病,吩咐不讓進來,眼下宋小姐也沒鬧事,在安靜等著,公子暫且可以放寬心。”
知曉自家公子,大抵是得了消息趕回來。綺蘭耐心解釋。
“門打開。”
“綺蘭,這幾個人,端西側爐子的藥來,這幾個人東側爐子,最后這兩個,服兩粒炮制好的避瘟丸。”葉秋漓指著人跟綺蘭吩咐,又跟海棠說,“你的情況嚴重些,身體太燙,喝完藥我給你施針放血。”
宋思卉看著熟稔吩咐一切的人。
眼神發愣,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所以,她當真會醫術?
葉秋漓胸口一直悶悶的,多說幾句話之后,聲音漸漸有些顫抖。
“門打開!”陸清旭在外催促。
“少夫人,那公子——”
“你去端藥,我同他說。”
葉秋漓適才蹲著給大家診的脈,她撐著膝蓋站起身子,長呼了口氣才走到門邊,聲音柔柔:“放心,我沒事。眼下幾個病患剛來,先隔離醫治,怕傳染,夫君不必進來了。”
“阿姐,你真沒事嗎?”葉寒霜也在門外,焦急道。
“我吃了藥的,沒事。”
“宋思卉傷著你了?”陸清旭聲音冷如冰。
聽到自己名字,宋思卉猛地抬眸,下意識咽了咽口水。
“額,她為著身邊人來的,沒傷著。”
“不是說沒藥?”陸清衍回頭吩咐龍牙,“把馬車里那點藥拿來。”
車隊運來的藥,應是先送去布政使司了,想來稍后便會分到各處。
馬車里那些,可先應應急。
屋內,宋思卉聽到陸清衍的聲音,微微抬眸,心口有瞬間的凝滯。不過片刻后,又垂下了,什么話也沒有說。
可忽然,宋思卉猛地抬頭——
等等,剛剛有人,叫阿姐?
那聲音…是葉寒霜。
她不是,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