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霸業_創業在晚唐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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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事情說來說去,最后說到的還是一個錢字。
因這會天平軍都自身難保了,曹會這個體制內的中級官僚也沒有遮羞的必要,在趙懷安問起后,便將天平軍的隱疾說來。
他告訴趙懷安,要說及天平軍,就一定要說到當年雄霸東方的第一大藩鎮,淄青鎮。
淄青鎮當年是安史之亂后東北平盧軍南下青州后被朝廷封藩成立的,一開始是只有青、淄、齊、沂、密、海五州之地。
后來到了李正已時期,這個歸化高麗人驅逐了當時的節度使,自請為節度,此后五十年間,淄青鎮節度使都是在李氏家族內部傳遞,而且都穩定的完成了權力交接,成功實現了父死子繼、兄終弟及的節度使傳遞。
而巔峰的淄青鎮有多大呢?除了本鎮的青、淄、齊、沂、密、海五州,還有曹、濮、徐、兗、鄆、登、萊、德、棣、密十州,攏共十五州之地,為天下第一大藩。
如果用前漢時的大州劃分,淄青鎮足有青、兗、徐三州之地,真正是東方一級。
而既有這等實力,自然福威自視,甚至當街殘殺宰相武元衡,驕橫不可一世。
但很快,在七十年前,朝廷成功平滅淮西,后以勝兵五道圍攻淄青鎮,最后成功平滅這東方第一大藩鎮。
此后,淄青鎮就和淮西鎮一樣,被一分為三。
其中,鄆、曹、濮三州為天平節度使,淄、青、齊、登、萊五州仍為淄青平盧節度使,沂、海、兗、密四州為泰寧節度使。
且三藩也從此成為朝廷直接掌控之地,不僅三藩節度使基本都是朝廷任命,就是他們下面的州、縣職位也是由長安銓選。
可以說,自元和以后,昔日桀驁雄視的淄青鎮就開始成為了朝廷的禁臠。
而天平軍的難言之隱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
天平軍所轄的鄆、曹、濮三州,在李氏家族統治時期,是完全不用向唐庭繳納一分錢,一粒粟的,無論是官爵、甲兵、租賦、刑殺皆自專之。
可這種情況隨著以李師道為首的淄青鎮割據勢力的覆滅而徹底結束。
一開始,為來穩定這新附的三藩,朝廷是對天平軍有經濟優待的,曾有十五年的時間允許當地不用向中央交納賦稅。
在此前,即便是李氏家族時期,天平軍也是要交出三分之一稅收交給幕府的,而現在直接就不用交,本州掙錢本州用,一分不用交上去。
這種方式直接促進了天平軍的發展,可事實證明,這不過是朝廷養魚的手段而已。
在十五年的放任中,朝廷的幾任節度、刺史,基本將天平軍所在地的戶籍、土地黃冊基本都掌握了。
于是徹底實行兩稅法,收天平軍鹽鐵利歸中央,每年大概要上交錢十五萬貫、粟五萬石,這對于只有三州之地的天平軍來說是一筆沉重的稅賦。
這一筆錢在李氏家族時期是沒有的,現在有了這筆支出,天平軍治下百姓的稅賦一下子就加重了。
此外,天平軍的收入還要比之前少了一大截,因為最掙錢的鹽、鐵都被朝廷給收走了。
而且還有一個情況,那就是中原諸藩作為控遏以及防制性的藩鎮,他們又普遍不上稅,而這邊少了,不就在他天平軍這邊搞嘛?
誰讓當年課賦三千里,料甲一百縣,獨據一面,橫挑天下的淄青鎮輸了呢?
輸了就要有輸了的覺悟。
所以天平軍的大部分時候都是承擔著嚴重的稅賦,其經濟實力被嚴重削弱,雖然朝廷也不用擔心天平軍再如之前那樣桀驁,但不可避免的,那就是天平軍非常依賴于朝廷的財政扶持,一旦遇到什么災害,以天平軍的能力根本無法解決。
也是在這種緊平衡的財政情況下,天平軍上下就得自己想辦法創收了。
和忠武軍那些喪心病狂去和江匪、山棚合作劫淮水道不同,天平軍是沒這個膽子的,但他們依舊也有一批可以作為肥羊的合作對象,那就是治下的鹽梟世家們。
自朝廷官鹽鐵后,為了獲得更高的財政收入,往往把鹽價定得很高,而從朝廷那邊承銷食鹽的商人又把賣價定得更高,有時竟超過官價的一倍,往往幾斗谷子還換不到一升鹽。
正是這種大背景下,天下各州無州不販私鹽。其中江淮沿海是最重要的產鹽區,而天平軍所處的鄆、曹、濮三州,人口稠密,又不出鹽,而且還處在運河線一帶,水網密布,所以也就成了私鹽販活動的重要地區。
如王、黃這些家族幾代都在濮、曹二州販賣私鹽。
像這種坐寇,地方州縣還能不曉得?無非就是他們正好利用這些人攫取錢而已。
因為這些販賣私鹽的是從朝廷兜里撈錢,不是從天平軍兜里撈錢,他們每多撈一點,天平軍自己就能多撈一點。
所以幾代下來,天平軍地方黑產嚴重,全部都和三州州縣勾連很深。
但情況到了咸通十一年開始,天平軍就發現不對勁,因為從那年開始,水災、旱災已經接連鬧了好幾年。到了十四年,災情更加嚴重,麥子的收成還不到往年的一半,秋糧都收不上來。
可這種情況下,朝廷依舊沒有免了天平軍的兩稅,這種情況下,濮州那邊已經扛不住了,因為他們發現大量的災民正在被本地大豪王仙芝給收攏。
所以濮州那邊就想先下手為強,先宰了王仙芝這下蛋的金雞。
但州府上下從來就和篩子一樣,這邊想法還沒定呢,那邊王仙芝就造反了。
然后從乾符元年冬開始,到乾符三年現在,整個天平軍徹底崩塌,濮、曹兩州已經徹底失控,當時的節度使薛崇則將兵力集中回了鄆州,如此才勉強維持住了鄆州的局勢。
當曹會講完后,趙懷安以及一眾幕僚們這才明白了天平軍的情況。
他嘴巴干澀,曉得是蠢話,但還是問了:
“你天平軍既遭那么多年災,朝廷為何不賑災呢?”
那曹會笑得難看,對趙懷安怨氣道:
“朝廷?朝廷只會要天平軍的米,至于天平軍治下百姓的死活,他們是壓根見不到的。去年六月,那會遮天蔽日的蝗災是一州一州的過,把能吃的都吃了,咱們那個節度使,就是朝廷的狗,前幾年災情年年瞞著不報,但去年那種情況也曉得瞞不住了,就要讓朝廷減免去年的秋糧。”
“但當時狗朝廷的京兆尹楊知至先上表說了個什么‘蝗入京畿,不食稼,皆抱荊棘而死’的混賬話,然后門下們一陣慶賀,如此整個災情又被粉飾了過去。”
“最后秋糧是不用交了,可卻也沒有了后面的賑災糧。狗日的,我們曹州人養了朝廷六十年,最后朝廷連一年米都不舍得撥給咱們。”
這曹會說到激動了,連朝廷都拉出來罵,頗有大逆不道的意思,但趙懷安的這些幕僚們卻沒什么反應。
罵朝廷呢?和他們有什么關系?而且這人也沒罵粗嘛。
朝廷有沒有糧?他們剛從汴州出來的,還能不曉得?
自艱難以后,改革漕法,朝廷就形成了揚州、汴州、渭口三處樞紐糧倉。有江船不入汴,汴船不入河,河船不入渭之稱。
所以像汴州這地方,常年都有數百萬石漕糧在倉,你說朝廷沒糧嘛?不僅有,而且就在天平軍眼皮底子下。
但可惜,這些是要運給長安人吃的,是要給汴州的十萬宣武軍吃的,偏偏不是留給你災民吃的。
你都是災民了,那還是人嗎?吃吃土好了。
而且朝廷的有識之士也曉得,災情到了這種程度,地方已經喪失了賑災的能力,這時候就算運再多的糧食都是發不到災民手上的。
所以他們更加實務地去調集諸藩兵來汴州準備圍剿,因為這個時候,殺人比救人更容易。
這就是大唐的朝廷,一開始報告,很自信,沒問題;后面報告說,不要慌,都是小問題;等最后瞞不住了,那就是很抱歉,問題已經沒辦法解決了。
趙懷安幾個人越是想明白這點,心里就越是兔死狐悲,這天平軍的百姓啊,是真的慘。
但悲憫之余,趙懷安更加重視黃巢、王仙芝現在的實力,以及天平軍現在到底還剩下多少實力。
這事關他麾下近萬人的性命。
于是他問曹會:
“你們天平軍現在還剩多少人?能出戰嗎?王、黃草軍現在有兵力多少,留在曹州的曉得有多少嗎?”
曹會搖了搖頭,對趙懷安道:
“將軍可曉得我天平軍兵額多少?足有三萬。”
“當年淄青鎮有兵額十萬,后來三分后,每家都有兵額三萬,這也是我天平軍壓力大的原因,既要養朝廷,又要養這三萬兵。”
然后曹會伸出黑漆漆的手,苦笑道:
“可現在將軍曉得我天平軍還剩多少嗎?不曉得還有萬人不。”
然后曹會就給趙懷安解釋他們天平軍是真的苦,朝廷每有事,便征發天平軍出界作戰,包括討伐叛鎮,鎮壓內亂,防御邊境。
尤其是是防御邊境,每年防秋、南詔入侵,安南有事,他們天平軍都是救援軍,這些每年都有兩三千人在外面,還有嶺南的駐軍又常年有兩三千。
后來在高駢做天平軍節度使的時候,他去救援西川,當時又帶走了本管六千天平軍子弟,如此在王、黃作亂的時候,實際上天平軍的真實軍力兩萬都不到。
但就是這么點兵力,還不曉得有沒有了。
曹會說他游蕩在白溝附近,所以不清楚現在鄆州那邊什么情況,此前節度使薛崇發兵的時候,他曾帶人去投奔,可到了半道,就曉得節度使大敗,連鄆州的馬軍都丟了千騎。
趙懷安敏銳地抓住了重點,問道:
“哦?你天平軍騎兵有多少?”
曹會告訴趙懷安一個數字:“兩千騎”。
這把趙懷安吃了一驚,忙問:
“你天平軍竟然有如此多的戰馬?”
趙懷安是外州人,不曉得天平軍的情況并不意外,所以曹會就給他解釋了一下。
原來從淄青鎮時代,他們這幾個州就和渤海互市戰馬,歲歲不絕,所以淄青鎮常年就維持了一支強悍的馬軍。
然后到了三鎮時期,依舊是由平盧那邊牽頭,三鎮還是按照過去那樣和渤海互市,所得戰馬三家共分。
所以天平軍不僅戰馬有數千匹,騎兵三千,就連小馬場都有十幾處,就分布在大河、巨野澤附近水草豐美之處。
但也正是這十幾處馬場成就了王仙芝,這些草賊攻破了這些馬場,收攏了養馬奴成軍,形成了自己的騎軍力量,在攻破數縣后,獲得了甲械裝備,就已經能與天平軍野戰而勝了。
現在天平軍騎兵又受創,糧食又不夠,估計已無再戰之力了。
在聽到這些情報后,趙懷安暗自慶幸,幸虧他沒傻乎乎就直奔曹州城去,那老宋的叔父老老宋,是真的不靠譜,講什么鄆州兵也出從東北面出擊。
可現在聽這曹會說的,那鄆州兵根本就不可能從鄆州出來啊,沒這個實力,曉得吧。
趙懷安腦子一抽抽地得疼。
這咋整?現在這種情況下,他麾下萬人根本不可能從曹州獲得補給,換言之,現在他旁邊的白溝水道就是大軍的生命線。
更不用說,現在曹州境內到處都是亂民,他們深入到曹州鄉野,大軍后勤補給還不被那些難民瘋搶?到時候,他趙大就得陷入難民戰爭的海洋。
可逡延在白溝這邊,除了空耗錢糧之外,對平叛戰事是一點作用沒有,這還如何完成對楊復光的許諾?
這些天平軍的官員真該殺,還有那些長安的,挨個殺都沒有錯殺的,一個好好百萬人口的大藩,硬生生搞成了人間鬼蜮。
嘆了一口氣,趙懷安還是提醒自己要茍住,他就這點本錢,可不能這么浪。
當年明末時期的大小曹夠猛吧,打得流寇死的死,逃的逃,但最后你越是打得好,朝廷就越是讓你去打。
只要你能打仗,就有打不完的仗!
趙懷安可不覺得,自己能從朝廷那邊獲得兵源補充,這世道啊,終究還是要靠自己。
想到這里,趙懷安望向這個曹會。
這個冤句縣丞身份應該是真的,畢竟不是體制內的人,是不曉得天平軍這些年的隱疾的,而且這人還一副對朝廷耿耿于懷的樣子,倒是個好幫手。
于是,趙懷安笑了,然后對曹會道:
“老曹,你后面有何打算?”
那曹會正要說,趙懷安自己就接著話笑道:
“不如就先留在咱們保義軍。我,趙大,曉得不?從西川回來…。”
這次不等趙懷安說完,那曹會就拜道:
“原來是陣斬酋龍的‘呼保義’,無怪乎下吏見到將軍,就覺得將軍如虎。會飄零無依,游蕩白溝,能得使君收留,真是感恩戴德,沒齒難忘。”
趙懷安笑了笑,對曹會道:
“行,那就這樣,你一會去把你的人造個冊,愿意留下來的,酌情留用,不愿意的,應該也沒不愿意的吧?且下去休息,洗個澡,吃個飯,睡個飽覺。總之,到了咱們保義軍,就和到家了一樣。”
曹會感動落淚,對趙懷安三拜之后,在老墨的導引下,離開了帳篷。
這邊曹會一走,趙懷安直接問向一直不說話的張龜年問道:
“老張,如之奈何啊!”
張龜年一直在思考,直到趙懷安問過來時,他才緩緩說道:
“主公,現在曹州是我軍孤軍深入,目前來說,最穩妥的就是駐扎此地,等候宣武、忠武的援軍到來,然后一并出擊。”
“可這種情況太被動了,幾乎是將曹州七十萬災民全部丟給了草賊一方,一旦草賊從中只是吸收個十萬,都能將咱們給堆死。”
“而且這也不符合咱們出兵的利益,這七十萬災民,咱們只需吸收一點,都能極大的提高我軍的實力,這是比我們在南詔之戰更大的機遇。”
“所以,在下認為,必須主動出擊,如此才能顯我軍威名于中原;必須主動出擊,如此才能吸納曹州之精粹于軍中;必須主動出擊,如此才能得楊公之信重,后方補給才會源源不斷送達。”
三個必須直說得趙懷安越發糾結,他捏著胡須審慎思考著,半晌才說道:
“那咱們怎么個出擊?”
張龜年從馬扎上站起,走到屏風上,指著那白溝旁的冤句,慨然:
“主公,我軍只要拿下此城,然后以此地為基,招納冤句之流民,城旁還有白溝水,可為我軍的糧道和退路。而那曹會又是冤句的縣丞,對此城虛實了如指掌,此天授予主公之基啊!”
最后張龜年還說了一句話:
“昔魏武擊百萬青州黃巾,得兵三十萬而成霸業,今日主公如能破冤句,得眾三十萬,霸業可成啊!”
可趙懷安沒有被感染,而是反復思考著,他將手反復插在案幾上的一小甕米缸里,緩解著壓力。
半晌,趙懷安抬頭,對錄事參軍裴德盛下令:
“令,三日后,發兵冤句!”
眾幕僚齊齊起身,抱拳唱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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