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世會的人,說要讓我離開這里?我的本體可以離開這座監禁室了?”
漫著慘白燈光的監禁室里,姬明歡略微有些呆怔坐在椅子上,心中思緒連篇。
“他們把我關了那么久,就這么輕而易舉地把我放出去了?”
“是因為他們確信我在外面沒辦法脫離他們的控制么,還是說…他們實則想借著這個機會挖清我身上的秘密,看看“黑蛹”會不會來救我,以此判斷這個最近出現的異能者和我之間是否存在著直接的關聯?”
“但卡在這么巧合的時間點,莫非他們要我們執行的任務,真的和幾天后的那場東京地下拍賣會有關?”
想到這兒,姬明歡自桌面上抬眼,緩緩地看向導師。
他好奇且警惕地問道:“那你打算交給我們什么任務?”
導師微微一笑:“等下次過來時,我會告訴你,同時你也會見到孫長空。”
“又來了又來了,”姬明歡白他一眼,“你每一次都喜歡這樣,吊著我的胃口。”
其實他心里理解,導師為什么要這樣做。
這就好像一對小情侶出門約會,男朋友每次去見女朋友之前,都會隨手從花店里帶一束花送給對方,女朋友收到花后就會開心小半天;
你每次來找一個小孩子聊天,到了該分別的時候就留給對方一個好奇的謎題,等到下次回來時,再對這個小孩揭秘,這樣這個小孩就會對“你的到來”這件事充滿正反饋。
久而久之,他就會越來越期待你的到來。這可比一顆糖管用。
更何況還是一個被幽禁已久的小孩。
但姬明歡又不是一般小孩,他只想找個機會用“拘束帶真言”探一探導師的腦子里到底在想什么,這人真的把他當傻子對待了么?
還是說,這一切行為都另有用意?
姬明歡閑得無聊的時候,曾設想過,等以后攻破了救世會的基地,那些實驗者該殺了就殺了,反正他不認識,但導師不一樣。
他應該會找一個風水不錯的好地方把導師單獨幽禁起來。
然后每隔幾天時間,就過來和導師聊聊天,讓他體驗體驗僅有一片空無相伴、耳鳴灌腦的感受,在言語中刺激他的精神,慢慢地撕下導師那張高高在上的虛偽笑容;
如果導師試圖自殺,那就往他身上注射麻醉藥,讓他像蛆蟲一樣跪在地上動彈不得;
等到哪天自己玩膩了,那就抽干房間里的空氣,讓他在最孤獨、最壓抑的環境里一個人抱著喉嚨窒息而死。
無論呼喊誰的名字都不會有回應。
就好像墜入死寂無光的深海。
當然,其實姬明歡還有一個很好的備案:
鬼鐘大叔當了整整兩年的超級罪犯,絕對比他更懂得怎么折磨人,所以到時讓一號機的老爹代勞也不錯,這何嘗不是一種為子復仇?
想必鬼鐘也很樂意為此花上一點點時間。
姬明歡抬起頭來,面色平靜地對上導師的目光。
對方臉上仍舊掛著一個讓人捉摸不透的笑容,很討人厭。
導師盯著他的眼睛,溫和地說:“我知道你很想見孔佑靈,所以我提前讓人帶她過來了,去和她聊聊天吧。”
他舒了口氣,擰上保溫杯的蓋子:“那我就先離開了。菲里奧正在洗漱,再過一會兒他也會來和你見面。好好相處,不要吵架。”
“哦。”姬明歡垂下目光,扯了一下脖頸上的項圈,“事先確定一下…等到時離開這里、外出執行任務的時候,我們的脖子上應該都得戴著這玩意對吧?”
“沒錯。”導師點了點頭,“為了防止你們的能力失控,這個項圈能幫助你們維持正常的狀態,避免你們犯下不可寬恕的錯誤;如果出現個別極端的情況,我們可能會考慮用項圈讓你們暫時睡一覺,然后把你們帶回來。”
“知道了。”姬明歡拖長了聲音,不耐煩地聳了聳肩膀,然后說:“反正猜到你們不可能放我們在外邊活蹦亂跳。”
他頓了頓:“其實吧…我覺得其他人戴項圈可以,但我是真的沒必要,難道這兩個月時間還證明不了我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麻瓜么?”
導師搖頭:“恰恰相反,即使所有人都可以不戴項圈,只有你必須戴著。”
“所以放這群怪物出去‘玩’…果然是為了更好地研究我?”
“季明歡,我們必須了解你的異能,否則如果到了沒有退路的境地,也許即使冒著極大的風險,我們也不得不采取一些極端措施。”導師扶正鏡片,“…我們別無選擇。”
姬明歡把身子向后倚在椅子上,沉默半晌,不以為然地說:
“我比較喜歡‘姬’這個姓。”
“但那不是你的真實姓氏。”
“我才不管我的真實姓氏是什么,既然我老爹在和我相處的短暫四年里,使用的是‘姬’這個假姓氏,那我就用這個。”
“的確…既然你喜歡那我也說不了什么,那個女孩來了,再見。”
說完導師沖他笑了笑,踱步朝著監禁室的出口走去。
層層相迭的金屬大門一扇接一扇打開,耀眼的燈光中有一個白發女孩走了進來,她和導師的身影錯身而過。
導師站在門外,靜靜地用余光望著女孩的身影步入室內。
這會兒,姬明歡正趴在桌上,他把腦袋埋在兩條手臂里,呼呼地裝睡著。
孔佑靈在桌子對邊坐下,她看不清他的表情,這一次可弄不清姬明歡是不是在裝睡了。
她愣了一下,像只南極來的小企鵝一樣打量了他片刻,然后慢慢走過去,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
“我死了。”姬明歡閉著眼睛,死活不肯睜開眼,只是用唇語無聲地呢喃:“我死掉啦,我死掉啦,我死掉啦…”
孔佑靈在本子上寫字,聽見沙沙的聲響,姬明歡睜開一只眼睛,偷偷瞄了眼本子上的內容。
上邊是一行歪歪扭扭的文字:“那我也死掉了。”
“喔喔喔…我們兩個才上小學就已經在計劃殉情了,大人都沒我們這么厲害。”
姬明歡哼哼地說,“這要是發到互聯網上,那些網友可要說我們是‘黑化小學生’的。”
他說著,忽然拿過孔佑靈的鉛筆,在本子上寫上:
姬明歡(已黑化):馬上要毀滅世界。
孔佑靈(已黑化):馬上要和毀滅世界的大魔王一起侵占月球,Flytothemoon。
寫完字,姬明歡勾起嘴角,把鉛筆抵在微微努起的嘴唇上方。
孔佑靈伸手想拿鉛筆,但他就是不還給孔佑靈,搖頭晃腦不斷回避她的手。
她愣了愣,少了這支筆,她都不知道該怎么和姬明歡交流——雖然兩人對彼此很熟悉,但她還是不習慣用唇語說話。
明明姬明歡以前從不這樣惡作劇的,他從不拿她的交流方式開玩笑。
以前,福利院的孩子搶走孔佑靈的本子和鉛筆的時候,每次姬明歡都會幫她搶回來,然后像頭小狼一樣狠狠地教訓一下那些氣人的家伙,冷冰冰地對他們說:
“再怎么都不可以拿這個開玩笑!”
她一動不動地盯著姬明歡鼻子上的鉛筆,歪了歪頭,淡白色的發絲微微搖曳。
似乎搞不懂,這個自稱“黑化小學生”的家伙到底想干嘛。
可下一秒鐘,姬明歡忽然舉起雙手來,比劃著手語說:
“吃飯了嗎?”
男孩一邊用手語向她表意,一邊抬起腦袋,沖她露出一個小狗般狡黠的笑,靈動的眼睛里仿佛有水波流轉。
望著這一幕,孔佑靈呆了呆,片刻之后才回過神來:原來他不是想欺負人。
她想了想,用手語表達說:“你什么時候會手語的?”
姬明歡揚揚得意地扯了一下唇角,移開目光,漫不經心地用手語回答道:
“在福利院的時候,我自己偷偷看書學了一下,只是覺得你不喜歡用手語和別人交流,所以我就一直沒用,在這里閑得無聊的時候又想起來了。”
他撒謊了。
其實他是在那座咖啡館里,閑著無聊的時候,正好看見書架上有一本《手語入門圖書》,于是操控著夏平晝把那本書拿了下來,看了整整一個下午;當時綾瀨折紙就坐在旁邊看俳句集,那架勢像是在監督小貓看書。
孔佑靈沉默一會兒,無聲地說:
“我不喜歡給別人惹麻煩,所以才不想別人為我學手語。”
“我是別人么?”姬明歡愣了愣。
孔佑靈搖頭。
“那就好唄。”姬明歡淡淡說道,然后把鉛筆還到了她的手里。
他想了想,然后問:“在這里用不了超能力,你會覺得可惜么?要是能用超能力,就用不著這么麻煩了…”說著,他垂眼看了看孔佑靈脖子上的金屬項圈。
白發女孩耷拉著腦袋,認真地想了一會兒,忽然伸手拉了一下姬明歡的右手。
她慢慢地攤開他的手指,然后用手指在他的掌心上劃動,像是在慢慢寫字:
“只是…很可惜。”
姬明歡挑了挑眉,感受著掌心里傳來的觸感:“可惜?有什么好可惜的?”
白發女孩的手指頓了一下,繼續在男孩的掌心上寫字:
“沒了超能力…我就聽不見你的聲音了。”
姬明歡一怔。
他低垂著頭,沉默了很久、很久,直到這一刻他才明白,原來大家都求之不得的超能力,對于這個女孩來說唯一的意義就只是…
能讓她聽見他的聲音而已。
這時候姬明歡忽然回想起來,以前兩人在閣樓上的時候,自己曾一本正經地對她說:
“孔佑靈,你和我不一樣。你有超能力,以后就能住上大房子,會有人從福利院接走你,讓你過上很好、很好的生活。”
可她的世界那么小,就只有你一個人;她的世界還那么安靜,什么都聽不見。
就連聽見聲音,對她來說都已經是一種莫大的奢侈了。
這種笨小孩,你給她一百個超能力也沒有用啊…
因為她根本想象不出來,自己能用超能力換來什么很好很好的生活。
孔佑靈耷拉著腦袋,繼續用手指在姬明歡的手心上寫字,一筆一劃地:“有時候我會覺得,要是自己不是聾人就好了…你的聲音,一定很好聽。”
姬明歡靜靜地看著那只冰涼的手指在他掌心上比劃。
片刻之后,他嘴唇微微甕動,輕聲開了口。
“你別這樣啦,我都說過了…我最討厭苦大仇深的氛圍了。”他喃喃著,眼睛微微一紅,“我會哭的啊…多丟人。”
他說到這兒,金屬大門忽然隆隆地打開,菲里奧又來了。
像是觸電了一樣,姬明歡陡然一驚。
他狠狠吸了一把鼻子,雙手像是電鉆似的高速抹了抹眼睛,仿佛想把剛流出來的鼻涕和眼淚一起塞回體內。
然后正襟危坐,頂著紅紅的眼睛扭頭看向菲里奧,抬手指了一下他的狼耳朵,又垂手,指了一下拖在地上的狼尾巴:
“啊,是大大大大…大,”說到這,姬明歡又吸了一下鼻涕,“大大大大狗狗!”
說著,他忽然眼神一冷,像殺手一樣威脅道:“回去告訴導師,如果把本大人哭了的事情傳出去,那我就要上吊自殺了;如果自殺不了,那黑化小學生可要毀滅世界了。”
菲里奧一愣,狼耳朵微微地豎了豎,小小的腦袋上滿是問號。
姬明歡,12歲,毀滅世界的原因是要毀尸滅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