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內亂前夕第152章內亂前夕←→::mayiwsk
“即使雪山變成酥油,河水變成牛奶,我們也吃不上一口,因為貴族不想讓我們過得那么輕松…”
大中六年十一月中旬,隨著冬雪紛飛,蘭州也變得寒冷了起來。
好在蘭州的石炭開采自南北朝就存在,而五泉城東南方向更是有著露天煤礦的存在,因此在這寒冷的季節里,五泉城內的百姓卻始終享受著溫暖。
五泉衙門附近的一片院子被打通改造為了學堂,每個學堂里都擺著三四個炭盆,百姓的孩子們在學堂里上著課。
教育他們的教習,是五泉城內的直白們。
他們每個人帶十個人,如此便解決了城內孩子的學習問題。
對于孩子們的學習,劉繼隆不敢耽擱。
當然,這并非是他想玩什么教育興國,而是他知道必須要讓五泉城內的吐蕃孩子盡早接受漢化。
只有將番人融入漢人之中,五泉才能徹底的安定下來。
上百個學堂都在教授孩童識字,孩童們手里拿著印刷出來的課本,旁邊擺放著毛筆和木板。
課本不能玷污,所以他們只能用毛筆和木板來學習故事中的文字。
劉繼隆與陳靖崇、張昶他們站在角落,看著一處學堂內的孩子們學習。
劉繼隆臉上是藏不住的笑意,而陳靖崇則是嘆氣道:“刺史,雖說可以用煤制墨,但制墨還需要用到油。”
“城里都在學習識字,每個月要用三千斤煤,一百斤油。”
“這油我們自己吃都不夠,拿來制墨會不會太浪費了?”
陳靖崇訴說著眼下的困境,而劉繼隆也無奈道:“沒辦法,識字拖不得。”
正常來說,墨條需要用到桐油、菜油、豆油、豬油和松木,如此才能制出比較好的墨。
只是對于缺乏豬油和松木的五泉來說,這種財大氣粗的做法,顯然不適合五泉城。
因此,劉繼隆想出了把煤炭搗碎為灰,添加一些豆油制作方法。
這種方法做出來的墨條粗劣,但好在可以做到在木板上留下痕跡,讓學子知道自己寫什么字。
當然,如果有足夠的漆油,劉繼隆也可以為木板刷上黑漆油,然后讓學子們沾水寫字,但五泉連黑漆油都找不出幾升,所以只能作罷。
每個月三千斤煤對于五泉來說沒什么,但一百斤油就很奢侈了。
劉繼隆在六月帶居民種植的豆子到入冬前不過收獲了三十多萬斤,其中三分之二還要留作馬料。
剩下十余萬斤拿來榨油后,僅能得出三萬多斤油,全城軍民,每人也不過才能分到兩斤多一點。
正因如此,用豆油來制作墨條是不可能了,劉繼隆只能把目光放到了動物油身上。
一只羊身上也不過那幾斤油,因此為了獲得羊油來制墨,每個月所殺的羊,都得把羊油留下大半。
缺少了油脂,單純吃飯就有些吃不飽了,因此這些日子,不少人都瘦了一些。
不過他們并不關心這件事,或者說他們即便知道了,也不會怪罪劉繼隆,反而會贊頌他,因為他讓他們的孩子讀上了書,知曉了字。
“熬一熬吧,苦日子終會結束的…”
劉繼隆感嘆著向外走去,陳靖崇也連忙跟上。
明明已經是十一月中旬,天氣因為下雪而變得寒冷,可五泉城內的屋頂及街道上卻沒有多少積雪。
這一幕令劉繼隆心情更加沉重,因為他知道這代表著來年的隴西,還將繼續面臨大旱。
哪怕五泉有黃河作為依靠,但如果黃河水位繼續下降三四尺,那就連水轉翻車也救不活五泉。
他沉默著向前走去,街道上鮮少能見到行走的人。
冬季的軍民干不了什么活,只能在屋舍里制作麻布,裁縫衣服。
麻桿收獲后,劉繼隆便讓陳靖崇把麻桿發給了百姓們,并讓他們自己去尋找蘆絮。
入冬前,男人在外尋找蘆絮,女人則是在家,將麻桿制作為麻布。
趕在入冬前,城中百姓收集到了足夠的蘆絮,女人們也將蘆絮縫入了麻衣里,為自家人制成了一件件冬衣。
劉繼隆走在街道上,時不時能看到穿著嶄新冬衣的百姓。
不管見到劉繼隆多少遍,他們總是表現得十分激動,隔著十余步就朝劉繼隆作揖。
如果不是劉繼隆廢除了磕頭禮,恐怕他們每次見到劉繼隆都會激動磕頭。
“外面天冷,早些回家去吧。”
“誒,好…”
興許是因為百姓穿著新衣的緣故,劉繼隆連帶著覺得五泉城都精神了些。
很快,他與陳靖崇走到了城中的匠作坊。
五泉城的匠作坊規模比山丹城的大好幾倍,當初劉繼隆從山丹帶來的工匠,如今都在這里從事工作。
蘭州并不缺資源,常見的煤炭、鐵礦、白土都有,只是開采難度比山丹大了太多。
正因如此,匠作坊內每個月產出的鐵料極少,不過六七百斤,眼下都用來打造農具了。
不過對于鐵料,劉繼隆倒是并不急缺,因為他麾下將士的甲胄足夠,拿下河州以前不需要擴軍,而拿下了河州,俘獲的甲胄也足夠他擴軍。
所以兩三年內,劉繼隆是無需命人打造甲胄了。
眼下五泉急缺的,主要還是毛筆、紙張和墨條。
墨條只要材料足夠,每個月想生產多少就能生產多少,所以劉繼隆并不擔心。
毛筆的話,每個月所殺羊群的羊毛足夠制作毛筆,也不用擔心。
唯一讓劉繼隆擔心的,是五泉所需的紙張。
他帶著陳靖崇來到造紙院,院內八名工匠帶著十六名學徒正在制作紙張。
在他們的操作下,紙漿很快被從水中取出,然后鋪設到了旁邊的紙床上。
“現在每個月能產出多少刀紙?”
劉繼隆詢問身旁的陳靖崇,陳靖崇也不假思索道:“三百刀!”
一刀為一百張,三百刀也就是三萬張。
由于手藝粗糙,因此往往需要三張貼一張,如此才能讓筆墨不穿透紙張。
貼合后的一萬張紙經過裁剪、縫合等流程,最后將成為兩千多本空白文冊。
不過這些文冊有一半供衙門的直白使用,剩下一半則是繼續被印刷成為教材,等待劉繼隆收復河州后使用。
沿著造紙院走,很快他們就穿過圍墻,來到了另一處院子。
在這處院子,只有六個人在屋內工作。
他們要做的,就是把銅活字排序,校對后批量印刷。
銅活字印書并不難,難的是如何制作銅活字…不過這難不倒劉繼隆。
他將上次在廣武獲得的銅錠融化,隨后先用木頭刻字,翻成砂模,最后注入銅液成字。
這處屋內有十組銅活字,四組備用,六組日常供人校對印刷。
“這里安排一伙兵卒值守,不能泄露出去。”
劉繼隆對陳靖崇交代著,見他應下,這才繼續巡查坊內各個院子。
這里有制作投石機的院子,不過院子內只儲存了足夠的木料,并未開始制造。
除此之外,制作甲胄、軍械、農具的院子也應有盡有,只要劉繼隆需要,他們就能為劉繼隆打造他需要的東西。
巡視一圈后,劉繼隆走出了匠作坊。
只是在離開的時候,他瞇了瞇眼睛道:“算算時間,我的信應該到了姑臧的才對,怎么一直都無人回信?”
“興許是節度使在忙吧。”陳靖崇解釋著,劉繼隆聞言頷首表示同意。
張淮深治理民生的水平并不高,但蕭規曹隨應該是能做到的。
只要他不鉆牛角尖,而是照搬自己留在山丹的一切,那應該能讓涼州繁榮。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唐廷不插手河西的事情…
“荒唐!!”
姑臧城,劉繼隆最不想看到的事情,最終還是發生了。
姑臧衙門內,張淮深氣喘吁吁,旁邊是被掀翻的桌子,以及摔碎一地的茶碗茶壺。
酒居延、張淮澗臉色難看,目光與張淮深一致盯著堂內那道身影。
面對他們的目光,王景之嘴里苦澀。
“這件事,也非我們想看到的…”
“常侍本想上早朝時通稟大捷,結果宮里知道后,立馬就開了臨朝,將封賞給定了下來。”
“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涼州刺史的位置保住了,只要涼州不亂,會蘭二州就亂不起來。”
王景之安慰著張淮深,可張淮深卻怒道:“這還不夠亂嗎?!”
“我們在戰場拋頭顱灑熱血,為的就是讓百姓和我們一起享受太平!”
“可是如今…如今…如今他們只是動動嘴皮子,就把局勢攪亂,把水攪渾,至尊到底在干嘛?!”
“節度使!”聽到張淮深出言不遜,三人連忙制止,眼神提醒他小心隔墻有耳。
饒是如此,張淮深卻還是冷靜不下來。
他素來是一個冷靜的人,但面對好不容易太平下來,卻又遭遇挑撥而即將動亂的河西,他卻遲遲冷靜不下來。
“節度使,還是冷靜下來,想想應該如何處理吧?”
王景之勸慰著他,而張淮深也攥緊了拳頭,壓著怒氣道:“劉繼隆和李儀中都好安撫,難點在于索勛。”
“朝廷擢封索勛為會寧軍節度使,卻把會州刺史的位置給了酒居延。”
“若是索勛知道這件事,恐怕會誤認為是我父親為了擴大我麾下勢力,刻意為之。”
酒居延是張淮深的死忠,這點在他沒有跟隨劉繼隆去蘭州后,早就深入河西人心。
那么酒居延得到了會州刺史,旁人自然會想,這是張淮深或張議潭的手筆,為的就是讓張淮深徹底坐穩未來河西節度使的位置。
這種挑撥的手段,如果放在張淮深身上,那他頂多一笑而之。
但放在索勛身上,以索勛的脾氣,他可不會讓家仆出身的酒居延騎在自己頭上。
“我手書一封,先安撫好索勛!”
張淮深想到便做,立馬走向書房,準備給索勛寫一封手書。
王景之見狀不解,安撫道:“節度使不用著急,我雖走會州來,但并未把事情告訴索刺史。”
“不!”張淮深看得透徹:“你沒告訴他,但卻會有有心人告訴他。”
“與其讓那些人告訴他,不如讓我告訴他!”
不到半盞茶的時間,張淮深便書寫好了手書,同時密封起來用火漆燙好后遞給酒居延。
“這封信,你派你的親信送過去,這樣會更顯誠意。”
“是!”
酒居延作揖應下,而王景之卻皺眉道:“索勛那邊安撫下來了,那劉繼隆那邊…”
“劉繼隆無礙!”張淮深底氣十足:
“且不提李儀中不敢與他為敵,單說劉繼隆當下有求于我,只要我手書一封,他必然不會生事。”
“有求?”王景之愣了愣,表情疑惑。
見狀,張淮深也交代道:“他找我借糧一萬石。”
聞言王景之恍然大悟,卻又反應過來:“可是如今大雪封閉了烏鞘嶺和洪池嶺,想要運糧只能走會州,然后繞道蘭州。”
面對他的這番話,張淮深也嘆氣道:“若是沒有這件事,我本想讓酒居延率兵走會蘭道押送糧草去五泉。”
“只是現在看來,得了朝廷封賞的人,還是暫時不要輕易去蘭州和會州才是。”
“至于糧草的事情也只能暫時等一等,等索勛那邊看了手書,瞧瞧他反應才是。”
想起圣旨上的擢封內容,張淮深第一次對收復涼州產生了后悔的念頭。
這般想著,他深吸幾口氣,目光看向王景之:“叔父他們開春之后也就要出兵納職。”
“你現在如果走甘州草原返回敦煌,叔父肯定會把圣旨內容公之于眾,沙州的那些蟲豸也會聞著味道蜂擁而上。”
“這件事情能拖就拖,你暫時不要回敦煌,先在姑臧休整,等叔父收復納職,你再帶著圣旨返回。”
“我會為你辯解,就說甘州草原的回鶻不安分,只能等開春后走焉支山的甘涼道。”
河西局勢復雜,這份圣旨一旦被帶到敦煌,即便張議潮再怎么不愿意公布,卻也始終拖不住,因為索勛在會州,在距離大唐最近的地方。
只要有心人告訴索勛這件事,索勛就會把消息傳回沙州,屆時張議潮把圣旨藏起來的事情也會被曝光,威信下降。
所以能拖著這件事的地方只有涼州,只有張淮深他們。
不過即便他們想拖,卻也拖不了太久,所以張淮深才會寫手書把事情告訴索勛,為的就是不讓有心人先一步接觸索勛。
“唏律律…”
五天后,張淮深的手書在精騎的護送下,送到了會州的會寧城。
身為“會州刺史”的索勛并沒有立即接見姑臧派來的信使,而是帶著甲兵在會寧城招搖。
會州百姓有四千八百余戶,兩萬四千余口,耕地十八萬六千余畝,若是公平分配,百姓們能吃上飯,甲兵的府田也有著落。
可對于索勛來說,如何治理會州,他顯然有自己的見解。
他以索氏二百部曲為主,招募了一千八百名漢人府兵。
索氏舊部的府田是每人二百畝,普通百姓入伍的府兵則是每人五十畝。
如此一來,光是府兵的府田就占去了十三萬余畝耕地。
不僅如此,在全城七成人口都是番人的情況下,索勛只招募漢兵,這確實富裕了一千八百名漢兵及其家屬。
但剩下的三千戶番民,只能均分不到六萬畝耕地。
若是收成好也就罷了,可偏偏會州也受到旱情波及,加上索勛五抽一的苛稅,當地番民的生活情況,只比在吐蕃治下稍好一點,變化不大。
“這些城墻怎么還沒有修補好?”
走到會寧北門處,索勛皺眉看著那修補得坑坑洼洼的城墻,質問旁邊的索氏縣令。
“百姓們剛剛秋收結束,加上還有制麻等事情沒有完成,所以末將想著開春后再修補。”
縣令解釋著,索勛聞言也不好說什么,只是說道:“開春后必須修補好。”
“是…”縣令應下,緊接著又試探道:“不過刺史…這次修補還是發徭役?”
“自然,難不成你要學劉繼隆發工糧?”
索勛皺眉看向他,縣令只能苦著臉道:
“可是今年收成不好,百姓們的存糧有限,如果春耕之后繼續征伐徭役,我擔心百姓們會心生不滿…”
“我們的糧食不多。”索勛皺眉道:“先讓兵卒吃飽,至于這些番民…”
索勛掃視遠處街道上的番民,厭惡道:“他們餓幾天沒事,到時候我再找張淮深要一批糧食便是。”
縣令無奈,只能作揖應下,隨后提醒道:“節度使派來的信使在衙門等了半個時辰了,要不…”
“哼!”索勛冷哼一聲:“再晾他半個時辰。”
“這樣不太好吧…”縣令汗顏,他以前怎么沒有發現自家少主這么驕縱。
好像自從張淮深、劉繼隆收復涼州、會州、蘭州之后,自家少主的性格就越來越不像以前了。
“罷了,回去吧!”
索勛想了想,確實不好繼續晾著張淮深派來的人,于是這才返回了衙門。
返回路上,他同時詢問起縣令:“派去長安和靈州的人,有消息沒有?”
“暫時沒有,不過按照出發的時間和路程算來,大抵也這幾日就能回來了。”
縣令解釋著,而索勛也滿意的點了點頭。
“等我攀上了朝廷,我看張淮深和劉繼隆拿什么和我爭!”
索勛在心中暗想,而他們的身影也在不久后,出現在了會寧衙門前。
望著會寧衙門的牌匾,盡管索勛不知道張淮深為什么會在冬季派人來會州,但他的直覺告訴他,這應該不是什么好事。
思緒落下,他也胯步走入了會州衙門內…:mayiwsk←→新書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