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棚內陸陸續續坐滿了人,若坐不下便將少爺們使出來擠在馬場四周觀看,姑娘們俏生生地往外探頭,少爺們神采飛揚呼喝,人人遍身羅彩,襯得這草場如春日般絢爛。
正北的皇帳用明黃的簾帳隔成三間,當中一間最大,為帝后專用,右面一間安置其余皇室人成員,左面這一間獨獨就給了長公主。
程亦安在眾目睽睽之下,被長公主帶到了皇帳。
身后是一座十二開的花鳥蘇繡屏風,席前又擺上十分寬大的長案,長案下擱著火爐,程亦安渾身被烤得暖暖和和的。
琳瑯滿目的點心瓜果擺了一桌,茶水奶酪也齊全,一應用物不輸公主府,長公主在哪都不會委屈自己。
大約是長公主惡名在外,這會兒已有無數視線頻頻往程亦安這里使,想必人人念頭與她一般,擔心她身世宣揚出去,長公主拿她泄憤。
不一會,內侍高宣皇帝駕到,長公主這才不冷不淡起身,跟著眾人朝正中皇帳行了禮,原來不僅帝后來了,太后也領了太子到場,再有略微受寵的嬪妃隨駕,隔壁皇帳反而有些坐不下,寧王干脆趁著皇帝不注意,溜到了長公主這邊。
太子正好也要來給長公主請安,兄弟倆撞在一處一同邁了過來。
這一眼瞧見長公主身側坐了個俏生生的小娘子,長公主所到之處向來是鳥絕人滅,竟然還有人成為她的座上賓。
太子的視線不由朝程亦安多看了一眼。
程亦安連忙起身朝兩位施禮,“請太子殿下安,請寧王殿下安。”
太子身著明黃儲君圓領袞服,著翼善冠,二十出頭的年紀,面龐白凈略有圓潤之色,眉目十分溫潤謙和,素有禮賢下士之風。
寧王則穿了一身尋常的絳紅王袍,玉冠束發,個子比太子要高些,身量也俊挺,眉目輪廓分明,比太子更有王者之氣。
甭管私下勢同水火,明面上兄友弟恭,一道給長公主見禮。
“姑姑好….…”
長公主也朝太子欠了欠身。
太子笑問,“姑姑今日怎么來得這樣早“
長公主沒有理會他們,而是將下頜往旁側抬了抬,寧王順著她視線回眸,才發覺自己擋住了程家錦棚的方向,哭笑不得地讓開路。
“姑姑,程大人和慎之在文昭殿商議出使北齊的事,怕是過不來。”
“本宮知道...”
長公主在朝中地位不一般,太子一心想拉攏,寧王見太子不動,自個兒也賴著不走,均絞盡腦汁尋話題討長公主歡心。
程亦安便悄悄退至一旁,立了一會兒,聽得有個嗓音在喚她,
“安安,快來。”
程亦安尋了好一會兒才發現程亦喬躲在左側一根皇柱旁朝她招手,
程亦安快步繞出皇帳,程亦喬抬手拉著她往帳外一個小亭子處跑,確認安全了,程亦喬才松開她,氣喘吁吁瞪她,
“你怎么跟長公主待在一處”
程亦安失笑道,“殿下邀請我來的。”
程亦安生得極好,笑起來眼梢彎彎很是柔軟,看起來很好欺負的樣子,程亦喬不放心她,
“笨丫頭,她可不一定安什么好心,來,跟姐姐回程家的錦棚,料她不敢再動手。”說著程亦喬拉住了程亦安的手腕。
但程亦安權衡片刻拒絕了,
“喬姐姐…”
“二姐!”程亦喬兇巴巴地糾正她。
程家姑娘極多,若要序齒程亦喬得稱一聲九姑娘,程亦安便是十七姑娘,常有弄錯的時候,是以相互之間以名稱呼,但長房私下在自個兒房里是序齒排輩的。
程亦喬這一聲二姐便是將程亦安當自己人。
程亦安從善如流改口,“二姐。”
程亦喬看著乖巧的妹妹,找到了當姐姐的感覺。
“嗯,不錯,跟我回去。”
程亦安再次搖頭,“殿下并不曾苛待我,我若不告而辭實在無禮。”
長公主喜怒無常,她這會兒禮遇自己,若自己不識好歹,才是真正開罪了她,屆時后患無窮,更何況今個兒皇帝太后就在隔壁,長公主怎么可能對她行不當之舉,大抵是她上回入了長公主的眼,長公主賞臉罷了。
畢竟是剛認回來的妹妹,程亦喬不敢強行做主,“可是被爹爹知道,又是好一陣擔心。”
程亦安回眸看了一眼皇帳,“陛下在此,無需擔心。”
程亦喬想了想也是,最后只得作罷,“長公主喜怒無常,你小心應對。”
程亦安打發完程亦喬,裘青已在不遠處等她,滿臉愧疚,
“少奶奶,殿下不曾為難你吧”
程亦安手一擺笑道,“沒呢,別擔心,二爺呢”
裘青回道,“陛下給少將軍派了任務,少將軍去了都督府,等一會兒才來,對了,您的馬拴在那邊馬棚里,您要試試嗎”
方才裘青去接那匹小赤兔,不成想眨眼功夫就被長公主闖進了陸家錦棚。
程亦安道,“不急,我先與殿下行個禮,退安再去。”
程亦安回到皇帳,長公主身旁已沒了人,見她去而復返,長公主眼神深深,“方才是程家那個二丫頭將你喚了去”
程亦安笑,“是呢,二姐瞧見我,與我打個招呼。”
“怕本宮吃了你吧!”長公主心如明鏡。
程亦安訕訕點了點頭,在長公主面前沒必要粉飾太平。
長公主喜歡她的坦誠,“既如此,為何去而復返”
皇帝來了,她不可能去程家錦棚捉她。
程亦安插科打諢道,“您親口答應要帶著我一塊做生意,我還指望您領著我掙銀子呢!”
長公主哈哈大笑,“好,坐著吧,陪本宮看比試。”
程亦安坐下來別了別被風吹亂的鬢發,長公主這才發現她手腕只戴了一串碧璽珠子,頓時皺眉,
“本宮賞你的玉鐲呢,怎么不戴”
程亦安歉意回道,“那玉鐲太貴重了,臣婦怕磕著碰著,就沒戴來。”
一支玉鐲便價錢不菲,何況一雙。說到底她跟陸棚生家底不算豐厚,經不住她揮霍。
長公主嫌棄道,“一個鐲子罷了,摔了本宮庫房還有好的,短不了你吃穿用度,年紀輕輕的女娃穿得這么素,像什么樣。”
說著使了個眼色,身旁女官立即從一侍婢手里,將長公主隨身攜來的一盒珠寶奉了過來。
長公主極其喜新厭舊,有時上午戴的鐲子,至午后不喜歡了又要換旁的,是以每日宮人均要攜一箱子珠寶出門。
一個長長的紫檀鑲八寶錦盒擺在程亦安跟前。
這是一種專門盛放手鐲的首飾盒,當中有夾層,鐲子擱在里面不會晃動,錦盒里放著四個鐲子,個個水頭極好,有紫羅蘭,有綠翡,還有和田羊脂玉,看得人眼花繚亂。
“挑吧。”長公主掀了掀眼皮,看向場上。
皇帝下令,禁軍先進行一場騎射比試暖場。
那一個個健碩的男人縱馬奔騰,揮舞著汗水,看得長公主入迷。
程亦安猜到這是長公主素日愛戴的鐲子,不敢擅動,忙笑道,
“殿下疼我,我豈能不知,只是我待會要上場打馬球,帶著鐲子實在不便。”
長公主聽著有道理,“那就把這盒鐲子都帶回去吧。”
程亦安眼一黑,連忙起身,“殿下,臣婦惶恐……”
長公主眼神輕飄飄掃過去,“拒絕本宮,你才該惶恐。”
說到這,長公主不知想起什么,忽然起意吩咐一內侍道,
“去程家錦棚替本宮傳個話,讓人告訴程明顯,他養不起女兒,本宮替他養。”
默默喝了一盞茶。
接下來便見長公主對著場上的男人評頭十足,長公主旁的不說,看男人的眼光真的很毒辣,
“瞧見沒,那個帶赤羽盔的高個子,別看他瘦,肌肉有勁,這種男人穿衣顯瘦,褪衣顯肉,若是臉再好看些,本宮就收了他...”
“還有那個,舉著令旗那個,生得一表人才,就是兩肩不夠勻亭,氣質差了些。”
“再看最右邊騎火紅大宛馬那個,眉目極是英挺,這種男人,床榻之間不會遜色…”
“咳咳咳,殿下!”程亦安聽不下去了。
長公主瞧見小如彤彤一張如三月的胭脂嬌艷欲滴,眉眼有幾分程明顯的模樣,忽然就有些失神,“不他們一百個加起來,也不及你爹爹分毫。”
長公主又不是無腦之輩,相貌尚是其次,她欽佩程明顯的本事,十七歲便能縱橫捭闔于三國之中,至生死于度外,這是經天緯地的社稷之才。
她始終記得初見程明顯,少年一襲白衫鶴立丹樣,那一身的清越氣度,如同天降佛子,讓人恨不得將他拽下凡塵。
“你娘何其有幸能得到他,換我,跳一百次崖我也心甘情愿。”
這話換旁人說,程亦安認定是挖苦,可出自長公主之口,便知是肺腑之言。
恰在這時,公主府一位內侍興沖沖從皇帳外奔進來,
“殿...殿殿下,程...程大人來了。”
公主府的人平日訓練有素,屏氣凝神,也就只有撞上程明顯才這般手忙腳亂。
長公主頓時臉色一慌,
“哪兒”她往程家錦棚探頭。
瞧見有一道身影坐在錦棚一端,上身被遮住瞧不見,雙手搭在膝前,極有威儀,不是程明顯又是誰 長公主心怦怦直跳,連忙轉過身問程亦安,“安安,快瞧瞧我,妝容可花鬢發可亂”
程亦安都被她給弄緊張了,忙上下打量打量,“挺好挺好。”她又往程家錦棚望了一眼,著實看到了她父親,“可是,他不會往這邊看的。”
長公主卻坐得十分端莊,大氣不敢出的樣子,輕輕將坐歪的她給扯回來,“他會看。”
“你在呢。”
程亦安無言以對。
“安安,你說你爹爹會不會羨慕我跟你坐一處。”
程亦安扶額,“不至于吧”
長公主目不轉睛盯著程明顯的方向,“我看就至于,不然他為什么來“
“對了,你還沒認爹爹吧…”不等程亦安回她,她忙道,
“別忙認,讓程明顯也吃吃苦,嘗嘗求而不得的滋味。”
程亦安哭笑不得,“我只是還不大適應罷了。”
他一直在背后守望她,她又如何能棄那份親情于不顧呢。
長公主不管,“反正本宮沒松口,你不許認。”
程亦安不會陪著她胡鬧,“殿下....”
“一個莊園!”
“兩個!”
程亦安生生閉了嘴。
正苦惱著,就發現有一道視線虎視眈眈盯著她。
陸栩生方才與程明顯在文昭殿議完事,初步擬定了攻齊計劃,便一道往馬場來。
過去程明顯絕不可能來這樣的場合,但內侍告訴他,程亦安被長公主帶在身邊。
身為父親實在不放心,必須來看一眼。
然后看到小女兒虎頭虎腦跟人說話,一點防人之心都沒有。
程明顯很是擔心。
陸栩生呢,趕到陸家錦棚不見程亦安蹤影,卻見她竟然有說有笑與長公主品評那些男人。
程亦安第一次看到丈夫這般生氣,那眼神跟刀子似的仿佛要吃了她。
陸栩生往外抬了抬頜,示意她出來說話。
程亦安便跟長公主找個借口,“殿下,我出恭。”
長公主不做他想,“快些回來。”
程亦安帶著侍奉的如蘭從后方繞出皇帳,看到陸生立在西面一顆大樟樹下等她,立即提著裙擺迎上去,“二爺。”
她今日穿了一身桃紅對襟撒花緞面襖,襖邊鑲了一圈兔毛,梳著墮馬髻插了一支點翠包金步搖,那張臉在太陽底下白得泛光。
陸栩生看著她笑吟吟模樣沒好氣道,“你跟我回錦棚,別與長公主湊熱鬧。”
“為什么”陸栩生從未用這么嚴肅的語氣跟她說話,程亦安不愛聽。
陸栩生眉眼蹙著,“她府里養了男寵,行事又霸道,你跟著她不連累自己名聲么”
程亦安不悅道,“陸棚生,前幾日是誰口口聲聲說不在乎名聲的。”
陸栩生不是擔心什么名聲不名聲,他就擔心長公主將程亦安帶壞,
“聽話,回來。”他放軟語氣哄她。
程亦安清凌凌看著他,“我與什么人往來我自個兒拿主意,你不許干涉,之前說好不給我立規矩,什么都應我,如今出爾反爾!”
想起這幾日陸栩生給她擺臉色,她輕哼一聲,“你不是生我的氣么,連著幾日不愛搭理我,這會兒又管我作甚”
扔下這話,程亦安提著裙擺跑開了。
陸生氣得腮幫子疼。
她還好意思提那事。
若不是她夢里念著范玉林,他至于日日吃素么。
望著妻子嬌俏的背影,陸生搖搖頭往回走。
不遠處幾位都督府的將士將方才那一幕收入眼底,私下悄悄道,“陸將軍在戰場雷厲風行,在府里仿佛夫綱不振呀。”
“也尋常,誰叫夫人是程大人的女兒呢。”
程亦安回到皇帳,見長公主明顯滿臉沮喪,忙道,“殿下怎么了”
長公主心里難過,“你爹爹走了…”
眼眶像是進了沙子有些泛紅。
何苦這是很想勸她何必為了個心里沒她的男人傷心,又擔心觸到她的逆鱗不敢輕易開口。
便干巴巴扯了扯她衣角,“咱今個兒又不是來看他的,是來看這些禁軍將士的。”
長公主被她逗得一笑,“不怕陸生治你”
程亦安哂笑。
騎射比試過后,馬球賽正式開始。
既然是要給寧王選王妃,自然是姑娘們打頭陣。大晉民風開化,并不拘束姑娘們言行,打馬球玩冰投壺均是姑娘們家常便飯。
有了這個機會,程亦喬便正大光明來長公主身旁要人,
她換了一身深湛的窄袖騎服,烏發挽了個凌云髻,同色牡丹紋的腰封勾出纖細腰身,雖無絕色容貌卻也英氣逼人。
“請長公主殿下安,臣女要攜妹妹去打馬球,請殿下準許。”
長公主沒有阻攔,撫了撫程亦安的肩,“衣裳準備好了嗎”
“有的。”
如蘭捧著一疊衣裳朝長公主屈膝。
“馬呢”
程亦安笑,“栩生尋寧王殿下借了一匹小赤兔,”
赤兔馬千金難求,陸栩生嘴里說著給她,與寧王實則如何商議的,程亦安心里沒底,不敢冒然領受。
長公主一聽“借”便皺了眉。
“借什么本宮這什么好馬沒有”她老人家瞥一眼立在廊柱處的侍衛首領,
“去,將我那匹逐電牽來給安安。”
寧王就在隔壁,大約是聽說了這事,忙掀開簾帳過來了,笑容滿面與長公主說,
“姑姑莫惱,侄兒這馬已給了慎之,自然就歸他了。”
程亦安趕緊起身請罪,
長公主卻替她回絕了,“你那匹馬太小,哪里能顯現我們安安的風姿,還是用逐電吧”
侍衛手腳奇快,很快兩匹馬均牽了過來。
小赤兔生得十分漂亮,毛色艷如晚霞,十分地奪人眼球,馬蹄往前一踢,姿態昂揚,吸引了在場的所有姑娘的目光。
長公主那匹追風則不然,通身如墨,高高瘦瘦,一雙眸子很平靜地看著眾人,并無情緒,是一匹沉穩的老馬。
陸栩生挑了小赤兔給程亦安是因小赤兔出生不久,性子溫順,適合小姑娘騎,他壓根不求程亦安打出多么出色的馬球賽,只望妻子平平安安,省得磕著碰著了,程亦彥找他麻煩。
寧王曉得姑姑脾氣,不容人質疑,便不堅持,
“姑姑愿意割愛,是慎之媳婦之福,“
又見在場姑娘對著這匹赤兔興趣盎然,立即作了主意,“既如此,那本王這匹赤兔便當做今日終局的彩頭。”
“那可太好了!”姑娘們紛紛喝彩,躍躍欲試。
程亦喬引著程亦安換了一身衣裳回來,場上第一輪馬球賽已開始,這一場馬球賽兩人一組,一次可上場六組,抽簽決定由誰先發,其余人奪球,哪一組進的最多,彩頭歸誰。
比賽實行淘汰制,第一輪比賽淘汰一半,第二場接著淘汰一半,最后留下的決一勝負。
侯場時程亦安先試騎逐電,逐電不出所料,果然十分地穩,落地時絲毫不覺顛簸,騎起來也十分自如,看得出是一匹十分老道的馬,也難怪,長公主眼光毒辣,座下沒有俗物。
人活到長公主這個地步也知足了,沒有男人又如何。正亂糟糟地想著,程亦喬牽馬過來問她,
“你打得如何”
程亦安方才瞧見程亦喬趕了一會兒球,看出她是個中好手,不想扯她后腿,“二姐尋旁人吧,我不過是個半吊子,回頭隨便組一隊,過過癮便可。”
程亦喬瞪了她一眼,“我稀罕那匹馬“
說著示意程亦安上馬,“你跟著我,我來給你講述打馬球的要領。”
程亦安策馬與她并行。
錦棚后是一片寬闊的草地,一路綿延至前方的太液池,這里風景如畫,程亦喬執桿帶球,給程亦安示意如何奪球,如何傳球,姐妹倆打了一小會兒,程亦喬發現程亦安還真是扶不上墻的阿斗,害她累得氣喘吁吁。
程亦安端坐在馬背滿臉歉意地看著她,“二姐,我是真的不行。”
“不過二姐的馬球技藝著實精湛。”
方才那月桿從她身側滑過,不費吹飛之力就奪了她的球。
程亦喬接過侍女遞來的帕子一面擦汗一面道,“我的本事可是爹爹手把手教的…”
話落意識到自己失言,愧疚地看著程亦安,“安……”
程亦安笑吟吟地搖頭,表示自己不在意。
程亦喬輕咳一聲,“沒事,回頭也讓爹爹教你。”
“對了,你這幾下子是誰的”她印象里程亦安深居簡出,從未去打過馬球。
程亦安的馬球是范玉林教的。
“我自己胡亂玩的。”她笑著遮掩過去。
程亦喬有些心疼。
“快輪到我們上場了。”
前面已上場了十二支隊伍,程亦安和程亦喬排在最后一場的六支隊伍中。
程亦安穿著一身黑騎服,再騎上一匹高峻黑馬,在色彩斑斕的人群中很是醒目。
“安安加把勁!”
長公主朝她揮手。
程亦安靦腆地笑了笑,余光忽然瞧見陸生不知何時坐在了寧王身側,視線不偏不倚落在她身上。
程亦安臉一紅,把視線移開跟著程亦喬上場。
抽簽后馬球落在鎮國公府大小姐石飛燕手里,她一馬當先往前,大家伙一窩蜂追上,追得最快的要數程亦喬,她顯然與石飛燕是老對手,兩個人有來有回,打的很精彩。
程亦安起先還能跟上去,沒多久便被擠了出來,不過姑娘并不氣餒,曉得自己沒幾斤幾兩,受多少挫都不在乎,樂呵呵跟在程亦喬身后轉。
程亦彥從她一上場就在馬場周圍跟著了,比賽沒有妹妹重要,一路招呼程亦喬,“你帶帶安安。”
別讓程亦安落單。
程亦喬被石飛燕與其表妹姚玉夾攻,根本顧不上程亦安。
程亦安真的是在外場游離嗎,她沒有,她在暗中分析場上形勢。
那石飛燕極其狡猾,顯然是早有預謀,伙同其他幾隊人馬圍攻程亦喬,意在將最難纏的對手先擠下場。
石飛燕出身鎮國公府,其父乃都督府的左都督石衡,武將之首,論能耐不及陸栩生,資歷卻深厚,石衡是皇帝心腹之一,石飛燕也打小就喜歡寧王,她大約聽說皇帝想讓寧王聯姻程家,便一直將程亦喬視為對手。
前世這一場馬球賽,程亦喬沒有上場,程家不參與黨爭,程亦自然不會搶風頭,最后是石飛燕取勝。而今生二姐明擺著是為了讓她擺脫長公主才出馬,她可不能看著二姐被人圍困。
石飛燕是將門虎女,馬球打得不說最好那也堪稱前三甲,程亦安撼不動她,便將目標瞄準她的表妹姚玉妝。
駕著逐電便對準姚玉妝馬腹方向駛去,那逐電極為靈敏,仿佛收到主人的示意,驟然雙蹄往前一個大跨越,驚了姚玉妝的馬,姚玉妝的馬不是逐電的對手,嚇得往后連退。
程亦喬的左側空出位置,程亦安連忙補過去。
“好樣的妹妹!”
如果說先前還不大熟悉,姐妹倆還不知如何相處,那么打一場馬球,距離無形拉進。
程亦喬可不是任人欺負的主,一頓猛攻,連著進了兩球。
姚玉妝看著程亦安,眼睛似在噴火。
程亦安還能怕她 第一輪程亦安姐妹晉級,取勝隊伍每組得了一錠“富貴如意”銀子,這種銀子比市面上尋常的銀子不同,數量有限,可供收藏。程亦喬毫不猶豫將之給了妹妹,程亦安收下了。
這一場比賽程亦安不曾進一球,全程跟在程亦喬身側打輔助,程亦彥看著她賣力的樣子心終極了,中場休息時,便囑咐程亦喬,
“你也讓妹妹進個球。”
程亦安能感覺這位兄長對自己的包容和疼愛,前世她是程明的嫡長女,祖母與她說過最多的話是讓她擔起長姐責任,為底下弟弟妹妹做表率,摔了不許她哭,累了不許她喊苦,嫁到陸家如履薄冰,改嫁范家勞心勞力。
而到了程家長房,她是最小的妹妹,大家都無條件縱容她,仿佛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而事實是,她也曾撐起范家整個門庭,她沒有被人保護過……
程亦安忽然酸了鼻子,紅了眼眶。
這下好了,那程亦喬瞧見頓時慌了,“三妹別哭啊,下一場就讓你進球。”
程亦安越發哭出眼淚,“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無妨的…”
程亦彥見狀越發慎重,遙遙往都察院的方向一指,嚴肅提醒程亦喬,“你小心回去挨斥。”
言下之意是程亦喬若沒帶好妹妹,程明昱定會責她。
程亦喬看著不停抹淚的妹妹,急著撫慰,“安安,咱不急,慢慢來,一定能進。”
這一動靜被不遠處樹下的陸書芝與陸書靈瞧見,也紛紛過來安慰嫂嫂,連長公主身旁的女官也驚動了,人人均以為她為不能進球而委屈,紛紛給她鼓勁,好似一旦她進個球便贏了整個比試。
程亦安啼笑皆非。
第二輪,程亦安亦是不曾進上球。
石飛燕和姚玉妝進攻更為猛烈,程亦安專心致志打輔助,前世她看過姚玉妝和石飛燕的比賽,知道她們倆弱點在何處,姚玉妝幾回布陣均被程亦安破壞,氣得她在經過程亦安身旁時,罵了她一句“廢物,一個球都進不了。”
程亦喬聽見,怒火中燒顧不上進球,操起桿將剛奪回來的球徑直往姚玉妝面門給撲來,那馬球不偏不倚正中姚玉妝的嘴唇,牙關擦出一抹血色,疼得她嗚呼大哭。
程亦喬違規,被罰下了場。
只是,她雖違規,姐妹倆卻依舊晉級終局,到了這一步放棄實在可惜,“士可殺不可辱,不能讓她們得逞,我給你尋個人來替補。”
程亦安被她這么一說,也打起精神,“成,我繼續打。”
所謂的二人小隊實則大多是男女搭檔,譬如石飛燕為了拿下寧王的彩頭,組隊的便是她嫡親哥哥,京城有名的紈绔世子爺石飛越。
姚玉妝的隊友則是自己兩姨表兄城南侯府的世子爺魏舒亭。
到了決勝一局,公子哥的比例能占到五成,大家都鉚足了勁要拿下赤兔馬,替自家姐妹掙個好前程。
程亦彥從不做意氣之爭,也不摻和這些小把戲,程亦喬便在程家其余少爺里挑人。
程亦安卻將眼神直勾勾瞟向坐在皇帝身側的陸生。
陸生收到妻子示意,愣住了,這是讓他上場陸生平生最厭惡什么人 小白臉。
讓他跟這群犬馬聲色的公子哥競技,他不屑。
就好比縱橫疆場的邊軍主帥跟新兵蛋子比武。
這不僅打得沒意思,還很失身份。
身側的寧王見夫妻倆眉來眼去的,胸膛震笑,
“慎之,愣著做什么,還不去”
陸栩生才不想去,這才多久的功夫,他夫綱不振的名聲已在將士中傳開。
程亦安不過打著玩玩,隨便在程家挑個姑娘湊合就得了。
長公主見狀,朝自己侍衛首領使個眼神,
“你去助陣安安,讓她多進幾個球。”
可憐的姑娘跑得滿頭大汗,一個球都沒進呢,長公主心疼。
“遵命。”
這位侍衛首領是當年禁軍較武奪魁的人物,不僅人高馬大,還生得一表人才,不然長公主也不會看上。
然而,侍衛首領剛邁出步。
那頭陸栩生不知打哪抓來一根桿,黑著臉不情不愿朝程亦安走來。
眾人瞧見他上場,臉色都變了,人還沒到程亦安跟前,便已被團團攔住。
“少將軍,您來做什么咱們打比賽,您一邊看著就好。”
來攔的是陸栩生底下一位將士,也是京城勛貴子弟之一。
陸棚生也不想來,無奈妻命難為,他不疾不徐笑著,
“陪夫人過過癮。”
石家的公子見狀飛快從馬上躍下,帶著人干脆將陸栩生抱住,還一面朝皇帳大喊,
“陛下,不能讓陸生上場,這是欺負人。
這可是將北齊南康王梟首示眾的大晉軍中第一人哪。
誰打得過他一根手指頭 程亦喬看樂子,“誰說他不能上場你能給妹妹助陣,他就不能給妻子助陣了”
姚玉妝瞧見陸栩生過來臉都白了,顧不上計較方才那一球,忙與現場的裁度官道,
“大人,方才是我自己不小心磕了一下月桿,跟程亦喬無關,您讓她重新上場吧。”
裁度官:當他眼瞎嗎 陸栩生壓根就沒打算好好打,笑著道,
“這樣,我讓一雙腿,再讓一只右手,只用左手跟你們打,成了吧”
眾人這才勉強讓他上場。
陸栩生隨意尋了一匹馬,有模有樣將右手背在身后,左手拎著月桿,駛了過來,至于馬...這等小場面,他無需馬韁足可御馬。
陸栩生策馬來到程亦安身側,皮笑肉不笑看著她,“哪學得三腳貓功夫,在這里折騰”
言下之意是她沒幾兩本事卻在這里爭強好勝,非要逼著他來湊熱鬧。
程亦安看著他懶洋洋的模樣,忽然掀唇一笑,“范玉林教的。”
陸栩生臉色一僵,立即收了倦怠,擺出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架勢,
“待會球到手,只管往前沖,想進多少有多少。”
不就是幾個球嘛他能委屈程亦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