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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三章 學習

  第三百六十三章學習文山雪本章字節數:8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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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人家不給他這樣的機會,這是對大個子聰明才智的蔑視。在與警察的交道中,他還從未證明自己正確過,然而這一次,他們甚至都不給他證明的機會。大個子想:這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這回他是正確的。于是他不顧一切地喊起冤來,“冤枉啊!冤枉啊!…”那凄切的聲音頓時充滿了派出所的二十幾個房間。大個子的雙手被反剪在身后,肚皮貼地躺在骯臟的水泥地上,為了吸入足夠的空氣,以便將叫聲傳得更遠,叫喊時他的頭和腳不禁向上翹起。叫冤畢大個子的腦袋便耷拉下來,雙腿也隨之放平。一名警察說:“你這個家伙的咬了我們所長,還拽小侯的頭發,喊的什么冤?再不準喊了,否則的話…”為了制止大個子的哀嚎,他們把他拖出房間,拉到屋后的院子里,這樣,由于一堵磚墻的阻隔大個子的叫聲相對減弱,聽上去不那么刺耳了。

  大個子為了彌補這一損失和不足,加強了嚎叫中的謾罵成份,他提到小侯以及所長他媽,內容及其猥褻。在此情況下他們不得不再次使用了電棒,這回并沒有將大個子擊昏,而是恰當刺激諸如腋下、襠部、手指腳心這樣的敏感部位。大個子被電擊得鬼哭狼嚎,屎尿俱下,自然,再也沒有興致談論小侯和所長他們的媽媽了。

  老天他們走進派出所的時候,大個子已被帶到后院里,兩個警察正在修理他,所以老天他們沒有看見大個子。他們聽見了大個子的叫聲,由于是隔墻傳來的,又由于大個子的聲音完全變了調,因此他們根本就沒想到那是大個子的聲音,甚至也沒有想到那是一個人。他們只覺得那聲音極為怪異嚇人,聽上去讓人毛骨悚然。

  警署里只有四五個警察在值班,顯得很空蕩,剛經過警察值班室的那種擁擠的場面,老天等還真有點不習慣。這兒的派出所房多人少,位置偏遠(在市鎮盡頭),安靜得很(除了大個子時斷時續的叫聲)。奇怪的是:大個子的同伙一個也沒有跟來。

  也許是夜已經很深,他們回家睡覺去了。也許,路途遙遠,跟過來看熱鬧再回去劃不來。也有可能圍觀的人被大個子可怕的叫聲給嚇跑了。派出所門門前冷冷清清,并且越是接近派出所人煙越是稀少。派出所所在的那個山坡簡直是人跡罕至。所里雖然有電,但顯然供電不足,白熾燈泡發出昏暗的黃光,一只巨大的狼犬在房間里走來走去,由于爪子沒有修剪,碰在水泥地上嗑嗑有聲。那狗在老天們的身邊來來回回,打著響鼻,而后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臥下。它將碩大的頭擱在伸出的前爪上休息,但一只眼睛睜著,盯著老天一伙。幸虧這些年有了電棒,否則對付大個子的將是這條大狗了。現在它閑來無事,但保持著夜間不睡覺的習慣。然而見到老天等陌生人那狗也不怎么興奮,一副見慣不驚的模樣,它既不對著他們吼叫,也不搖尾乞憐,神情中有一種漠然超越的東西。老天覺得接待他們的幾個警察和那狗一樣,既看見了他們,又像是沒有看見,既像在對他們說話,又像是說給別人聽的。特別是當你答話的時候,他們似乎根本沒有在聽,而你所答的正是剛才他們所問的(也就是說是他們正想知道的),這真是不可思議。也許他們早已見慣不驚(和那狗一樣),也許是夜深疲乏所致。幾個值夜班的警察之間也很少交流,但他們有良好的默契。

  這一情況也適用于警察與那狗之間,他(它)們的默契是顯而易見的。在老天的感覺中,他們(值夜班的警察)就像一家人一樣,包括那狗,他(它)們就像是一伙兄弟,雖然相貌各異,但有著某種令人畏懼的一致的東西。相形之下小侯的熱情和浮躁則是一個例外,他肯定是一個新警察,加入的時間肯定還沒有那狗長。

  一個警察走過來,讓他們沿墻根蹲下,臉沖著墻。后來知道誤會了,他們并不是來投案自首的,而是證人,那警察就不再理會他們了。他們被晾在一邊,自覺沒趣。每當這樣的事情發生作為讀書人的他們總是找一些有字的東西來讀,比如說一本書,或者書架(他們閱讀著書脊),或是一張報紙,或墻上的告示圖表,然而這些東西在這里一概沒有。因此他們只好閱讀墻上的斑點。由于是老房子,又潮濕(滲水),加上光線暗淡,斑點之類的因而是不缺的。由于這些斑點污漬的存在老天們得以維持應有的自尊,他們并沒有朝神情冷淡的警察和狗多看上兩眼,雖然他(它)們比墻上的污點有趣多了。老天們倒背著手,分別對著一堵墻發呆。這時候后院大個子的慘叫聲微弱下去了,一些磕碰聲響起,那是警察的大皮鞋(與水泥地面相觸)和警犬扒拉著它的爪子。總算有人招呼他們走進里間,老天們盡力保持著表情的嚴肅,內心卻激動得一陣狂跳。那里面的辦公室與他們熟悉的環境十分相似,所需之物也應有盡有。墻上的圖表,桌上的文件,墻角處還有報夾,筆筒里大把的筆,甚至也有電腦、打印機。傳真機之類的玩藝兒,連燈光也明亮了十倍不止。警察像變戲法一樣變出這么一個地方,使老天他們大有賓至如歸之感。他們是一個個被分別叫進去的,那扇神秘的門開啟了一下之后隨即關閉了。就在這一開一關之間尚未進去的人窺見到里面的天地,不禁心馳神往。現在他們終于有了盼頭,哪怕在里面呆上幾分鐘,總比在走廊里沒人理會、被一只警犬喚來嗅去的強。他們像等待大夫看病的病人一樣,在外面的一張椅子上自覺排好。

  警察讓他們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一面問話一面做筆錄。最后讓他們將筆錄從頭至尾地看一遍,在涂改過的地方按上指印,以示涂改征得了被訊問人的同意,并非是事后的篡改。那黑色的墨團和鮮紅的指印使得乏味的筆錄呈現出意外的美感,紅色指印猶如印章,平均每頁里約有一到兩個。按印完畢后警察會像欣賞書法作品那樣地欣賞起筆錄——這畢竟是他的作品。雖然是由被問訊者口述的,但做記錄的是警察,紙面上的美感自然來自于書寫,而與什么內容無關。雖說手印得由對方按,那也不過說明他必須對所提供的事實負責,至于在哪一頁的什么地方涂改?涂改多少次?則是警察的事了。被訊問者只能在警察涂改的地方按手印,舍此無它。給老天做筆錄的警察很年輕,愛好文藝,他不僅詳細地記錄了老天們今晚的遭遇,同時還向他們展示了書法藝術在警察工作中的魅力。老天覺得他的那幾處涂改尤其得當,使得自己所按的手印恰到好處,在整個篇幅中起到了某種微妙的平衡作用。小警察本來就對老天這樣的知識分子抱有好感,聽他這么說,如同遇見了知音。他做筆錄也有一二年的歷史了,從來也沒有人把它們(他的筆錄)當成藝術,大家只是籠統地夸他的字寫得好,更關心的卻是他記錄的內容。只有老天這樣的大學老師才能看出其中的奧妙,把平凡的筆錄稱為藝術,這就使得筆錄不再平凡了。老天還建議在另幾處本無須修改的地方進行修改,以便按上手印。對于事實陳述而言的確是無須再改了,但對書法藝術而言卻非改不可。小警察接受了老天的意見,并留他在辦公室里多聊了一會兒。兩人談論文學、藝術,由文學藝術而愛情人生。他們越聊越近,老天從交談中得知:小警察畢業的公安學校里的一位老師竟然是自己大學時代的同學。在校期間小警察與那位老師的關系竟然很好,那位老師竟然也向小警察提到過老天。正當他們準備進一步深入交談的時候傳來消息:劉通終于被瘦子一伙抓獲,現人在警察值班室里。小侯來電話讓老天去一趟,說劉通臨行前想見老天他們一面,再次道別一下。

  實際情形是:離下一班渡輪的開船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劉通呆在警察值班室里實在無聊。他很想到派出所去找老天他們玩一會兒,可又覺不妥—一在與瘦子等人的糾紛中他據理力爭的就是不去派出所,而不是他的包里沒有東西(那是他與大個子爭執的關鍵)。瘦子他們早就忘記了劉通為何與大個子爭執,但他們知道爭執的一方是大個子無疑,既然大個子去了派出所,因此劉通也必須去。劉通在小侯的幫助下終于擺脫了瘦子們的無理糾纏,可以不去派出所了,他總不至于在此情況自己再去派出所吧?然而他的確無聊之極,瘦子們已陸續散去,只剩下個別人在警察值班室門前徘徊。劉通與小侯之間也沒有什么好談的。劉通雖然知道工智他們趕過來至少也得半個多小時,但他還是希望他們能來一個人,與他一道消磨在此的最后時光。老天這頭已不存在任何困難—一他結識了小警察,諸事可行方便。老天不僅可以立刻動身,前往碼頭,甚至小警察還借給他一輛自行車。小警察表示要陪他一起去,老天很是過意不去,他只是讓他送了一程。小警察給老天指明道路,并估計沿途不會有什么危險便回去了。老天趕到警察值班室的時候看見劉通甩著手在屋子里踱來踱去,小侯赤著上身坐在折疊床的床沿上,一位頭發花白的婦人湊近燈光,手捧小侯的制服在釘扣子。看上去他二人(婦女和小侯)就像母子倆。劉通將中年婦女介紹給老天,說她是徐大嬸。要不是徐大嬸的掩護他早就落人瘦子一幫地痞的手里了。

  離上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劉通將老天拉到門邊說了幾句體己話。老天問劉通包在哪里?被告知已經在船上了,是徐大嬸讓人先帶上去的,在此之前曾被瘦子他們作為戰利品弄到警察值班室里,小侯例行公事地檢查了一遍。老天緊張地問:

  “查出來了嗎?”劉通說:“當然沒有。”后來瘦子等人強調小侯檢查時他們不在場,于是在眾目睽睽下第二次打開包,檢查了第二遍。他們將包里的東西一件件地拿出來,檢查完畢后放在一邊的桌子上,直到全部檢查完才一齊放回包中。小侯故意檢查得很仔細,因為他已經檢查了一遍,心中有數,他明知道劉通的包里面沒東西,這么做是堵瘦子一伙的嘴,但害得劉通出了一身大汗。老天問:“這次查出來嗎?”劉通說:“還是沒有。”老天說:“不在包里?”劉通:“那能在哪?”老天說:“這我就不明白了。”劉通說:“我也不明白,明明就在眼前,甚至還從小侯和瘦子的手上過了一遍—一小侯把它傳給瘦子,瘦子再放到桌子上,但就是沒有查出來。”劉通告訴老天,他們甚至檢查了第三遍。對瘦子他們而言,除了檢查他的包就再無理由在此呆下去了。劉通說什么也不去派出所,本來他們堅持要讓劉通去,后來小侯總算讓他們明白了:問題的關鍵不在于劉通是否去派出所,而在于他的包里是否有東西。大個子纏住老天他們是因為此,現在要洗刷大個子也只有通過這一問題的解決。如果劉通的包里沒有東西把他弄到派出所去反而對大個子不利(甚至要罪加一等)。如果劉通的包里確有違禁品,就是瘦子放過了他,小侯也不會答應的(出于一個公安戰士的最起碼的職責感)。瘦子等人之所以在此夾纏不清,甚至得寸進尺只因為所長制服大個子時他們不在場。當時他們正在碼頭上隔著一道鐵門與徐大嬸相罵,大個子遭到電擊的一幕他們未曾見到,因此不知道厲害。這會兒小侯不厭其煩地描述給他們聽,用以進行威脅。對小侯而言,再三檢查劉通的包不僅可以一再證明自己的正確,亦可說明瘦子等在無理取鬧。關鍵是雙方都覺得無事可干,閑極無聊,觀賞一番劉通攜帶的什物,將它們—一陳列在桌子上不失為一種享受。只是嚇壞了劉通。他看見那東西被他們傳來傳去,在燈光下被照得閃閃發亮,放回包中又再次取出。它的外觀是一只大號的牛皮紙信封,一側的封口大開,里面露出一些紙頁。小侯和瘦子都曾向內目測了望。那東西被復印在一大疊打印紙上,因此看上去像一堆材料而不像一本書。他們先人為主(認為無論怎樣粗劣至少也是一本書),因而并不起疑。那包東西從兩只可怕的手上傳過,停留的時間不能算長,但足以使劉通窒息。好像是為了考驗他的心臟功能似的,他們一遍又一遍地檢查他的三只包,變得越來越無聊。多么危險的無聊!由于無聊他們會變得越發細致和瑣碎,他們會完全沒有必要地—一在正常情況下—一將那信封里的材料抽出來閱覽一番…劉通不敢再往下想了,隨后他向小侯提出了嚴正抗議。

  實際上,檢查到第二遍時瘦子已經心虛,小侯當然更不愿得罪劉通,這樣他們在第四遍檢查完畢后便停止了整個檢查活動。劉通還是放心不下,怕有什么變化,或者他們再次感到無聊起來。因此他趁小侯與瘦子不備,托徐大嬸讓人將三只包先行送上船去了。

  在警察值班室門口劉通向老天講述了三只包的經歷,完了本人也上了輪渡,追隨他的三只包而去。

  送走劉通,老天感到無比輕松。他聽見江濤拍岸的聲音,一聲汽笛猛然拉響,老天心想:劉通和他的三只包已經離岸,還有那包里的東西…。他一路蹬回派出所。對這一帶的地形和夜色老天已經很熟悉了,他甚至有了某種身在故鄉的感覺。

  他在這里的碼頭上送走了一個朋友(劉通),朋友走了,而他留了下來。遠遠的,他看見派出所所在的房子透露出的燈光,有如出自他家的窗口。他聽見座下的自行車在坎坷不平的上路上吱吱嘎嘎的響著,快到的時候他聽見一聲低低的哀嚎,隨著一陣腥風掠過,派出所的那條警犬向他撲來。老天驚恐的大叫一聲,跳下自行車試圖躲避。然而完全沒有這個必要,那警犬并無任何敵意,它是來迎接他的—一曾幾何時他已經被它當成家里人了。而那警犬也不再像是一只警犬:繞著老天躥高伏低、發出低吟,尾巴搖得如同芭蕉扇一般。隨后借車給老天的小警察出來了,高聲地與老天打招呼。他接過自行車把,將車靠墻邊放好,一面撫著老天的背或搭著老天的肩,以這樣的姿勢與老天一道走進門去。老天一陣感動,覺得那小警察就像是他的兄弟。

  雙頭、簍子也都做完了筆錄,坐在走道上的一張長椅上等老天。另有一張單獨的椅子,離長椅約有三四米遠,上面坐著大個子,看來他也做完了筆錄,在此聽候發落。所不同的是大個子的一只手背在身后,被一副手銬銬在椅背上。他垂著頭,沒有了以前的興奮,甚至連一點聲息都沒有,老天他們懷疑他是否還活著。顯然,他就這樣被人家弄到辦公室里去做了筆錄,也只有在此木訥的狀態下大個子才可能是馴良的…總之大個子的筆錄做得很順利,現在他坐在一張單獨的椅子上,低垂著頭,有如沉思,那拖把似的頭發披散下來遮住面孔,又有點像害羞。他在椅子上動了動,并未引起注意—一倒是他那悄無聲息的模樣若能持之以恒的話沒準會讓人側目而視。

  然而就天性而言大個子是不慣于沉默和安靜的,要不是他遭受的打擊過重有很強烈的受挫感,甚至連這半小時的寂寞都是不能忍受的。他在椅子上動了動,并未引起老天等人的注意,于是他再次動了動,并清了清嗓子。在他的左近沒有別人,只有老天他們。他們曾是他的敵人,這一情況對大個子十分不利。然而他別無選擇,除了繼續吸引昔日的敵人如今的鄰人還能干些什么呢?要知道裝死并不是一個好辦法,況且他大個子喜歡結交天下英雄。俗話說得好:不打不相識。大個子從引起注意開始進一步自言自語,繼而發展到與老天等公開搭訕。他在椅子上坐立不安,弄出各種響動,顯然,這里面有傷疼等原因,但也不完全如此。大個子一會兒哭爹喊娘,一會兒長吁短嘆。他問正在抽煙的雙頭:“能給顆煙抽嗎?”雙頭點了一支煙過去塞到大個子的嘴里,后者用發黑的門牙咬著那煙,一陣猛吸,腹腔到胸膛起伏不定,猶如一個浪頭從此經過。大個子叼著煙,越抽越短,升騰的煙霧將他的眼睛熏成了一條小縫。由于手被銬在椅子上,吸煙的一整套動作都得由兩片嘴唇和上下門牙完成。大個子的嘴部動作很花哨,然而卓有成效。這支煙很關鍵,抽得大個子體力和信心倍增。那煙雖然是他開口要的,但是雙頭點好了遞過來的,在大個子看來自己與老天他們之間竟有了一種難兄難弟的感情。就甭問他們各自是怎么進來的了,反正此刻都呆在同一個地方(警署的走廊里),都剛剛做完了筆錄,暫時無事,但不能走開。他們有著相同的處境和相同的目的(聽候處置或發落)。大個子在他的椅子上長嘆一聲“唉——”,然后說道:“我這叫好心辦壞事!”他搖著頭,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說話間拿眼睛偷偷地瞟老天他們,看他們如何反應。大個子很想得到老天們的同情,這么說似乎有那么一點自我檢討請求原諒的意思。他什么時候求過人?即便是公開認錯的話也只能到這個程度了。老天、簍子揚起下巴,滿臉不屑與之為伍的神情。他們對大個子的感嘆聽而不聞,兩人大聲而熱烈地交談著,間或會不經意地看上大個子一眼,那目光就像看一件偶爾進入視野的什么希奇古怪的東西。他們坐在這里,與大個子同處一處完全是迫不得已,是暫時而偶然的。幸虧他們與他并非是坐在同一張椅子上。

  在他們的那張椅子上老天、簍子盡量坐在另一頭,而與大個子靠近的椅子一頭則空出許多。他們還不斷地站起身來踱步,以示與椅子間并無必然性的關聯。他們站起、坐下,即便是坐著時也在椅子上做出各種可能的姿態,而這些姿態是大個子無論如何也做不出來的——他和他所在的椅子已連成一體,關系牢不可破。

  雙頭的表現略有不同,他不擔心坐得與大個子靠近,看待大個子的眼神中也充滿了探究。雙頭不僅為大個子點了煙并遞過去,對方說話時他一直在頻頻點頭。雙頭鄭重其事地對大個子說:“你要學學法!”老天、簍子在一邊掩口而笑,雙頭渾然不覺,仍然是那么的一本正經。“你要學學法!”他再次強調指出。大個子那本已開始明亮的目光隨即暗淡下去了。“我不識字。”他無可奈何地說。

  “不識字就讓人講給你聽。”雙頭說:“不管識字不識字都要學學法,法不僅是為識字的人制定的。不管識字不識字都要學法、守法,否則就要犯錯誤,那時候后悔就來不及了!”

  莫仁尤其欣賞劉通對自己生活的自信。在別人看來破損不堪不屑一顧的日子他卻過得快樂無比。雖然他倆的生活大相徑庭,各有苦樂,但劉通卻沒有對方的那種自信。劉通表示,雖然他贊賞莫仁的生活態度,但如果讓他與對方交換的話,那是絕無可能的。而莫仁卻無論如何說不出這么牛逼的話來,即便嘴上這么說,心里也不是這么認為的。他倒是想擺脫一切羈絆,去過劉通那樣的日子,至少也得有一段那種生活的體驗。由于兩人對各自生活的認識有了這些差異,逐漸地,莫仁對自己的事便閉口不談了。他需要的只是傾聽,劉通信口開河的吹噓,他的猥褻語調和那些似是而非的生活細節讓莫仁大為振奮,直聽得他面頰潮紅、燥熱難當,其功用與他每次參加舞會相差無幾。在劉通的談論中清邁商業發達,遍地都是艷遇,金錢交易已成家常便飯。那兒的夜晚霓虹閃耀、香風陣陣,氣候溫暖濕潤,流行歌曲在大街小巷回旋不已,一切都是那么的柔軟怡人。每次通電話劉通都讓莫仁去玩體驗見識一番,他盡地主之誼。當然,每次莫仁都予以了堅定的拒絕。由于態度過于堅定,倒讓劉通覺得有機可乘。他十分體諒地告訴對方;“一時想不通也沒有關系,反正我一直在清邁,你隨時可來,來了不逛也行,看看老同學。總不至于因為此地名聲不佳,你連來都不來吧?”莫仁十分感激劉通的周到,給自己留了一條退路。他當然不會真的去搞七捻三,但有必要保留這方面的權利,引而不發是最佳狀態。要是所有的路都給堵死了,沒準他倒會干出什么讓自己后悔的事情來。

  事情的轉折是莫仁去了清邁一趟,并非是應劉通之邀,相反莫仁得知劉通要外出幾天這才決定啟程的。和劉通來曼谷出差一樣,莫仁也獲得了一個出差的機會,莫仁決定只身前往,實地考察一番。如果劉通尚在清邁,莫仁勢必要去見面,而這一見面恐怕就身不由己了,到時候想脫身也為時已晚。如果不去見劉通,那也說不過去。因此莫仁走得很是時候。會議間歇他擺脫了同事,獨自一人來到劉通家附近轉悠(按劉通給的地址)。一旦進入這一街區他的感覺馬上不同,也許是先人為主的緣故吧?大約是下午三點多鐘,街上的男女比例明顯失調,年輕的姑娘們在莫仁的眼前川流不息。他并不是根據她們的穿著和模樣看出問題來的,而是著眼于人群的整體格局和分布。莫仁心想幸虧自己沒有晚上出來,否則的話即使沒有劉通他也會落人可怕的陷阱。即便如此在一家商場門前他還是被一位女郎攔住了,對方問他幾點啦?莫仁如實相告,為證明自己所言不虛還特地抬了抬手腕。那女郎就勢抓住他的手,似乎為了將時間看得更真切些。她抓著抗小華的手腕,看了足有五秒鐘,似乎他那張中年男人的臉上有著秘密的指針一樣。短暫或漫長的五秒鐘很快過去了,女郎道一聲謝謝,摔掉莫仁的手揚長而去了。莫仁注視著她的背景,那背帶特長的小包一下一下地拍打著她遠去的屁股。她到底從他的臉上看出了什么?莫仁永遠不得而知。但他終于反應過來:她是一個那種女人。他與那種女人終于有了正式的接觸,說了話,說肌膚相親也不為過(她尖銳的指甲在他的手腕上留下了依稀的印痕)。這怎么可能呢?太不可思議了!雖然實際接觸只有短短的幾秒,過后莫仁在那家商店門前站了足有半小時。他望著女郎消失的方向悵然若失,很長時間里都忘記放下那條如今已不再相同的胳膊。莫仁就像商店門前佇立的時間雕像,極其深入地看著手腕上的手表。回到賓館后自然一夜未眠,那種激越的情緒一直持續到返回他所在城市。最新網址:aidus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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