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中的薛定諤 第三百六十四章 被迫
第三百六十四章被迫文山雪本章字節數:13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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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遭遇莫仁不能向谷聲韻說明,他耐心地等待著,直到劉通回到清邁。他們在電話里談了很久。劉通因未能見到莫仁而感到遺憾,莫仁連連道歉,后來一想完全無此必要,乃是自己做賊心虛所致。他表現得如此謙卑還因為對對方更加尊重了,劉通沒有說謊,以前電話里講的都是實情。莫仁感動于他的誠實、坦率、毫無欺瞞,更感動于劉通的生活如此的刺激不凡。以前莫仁只是聽說,并加以適當想象,這回卻是實地體驗,其具體性和逼真感都是無法同日而語的。因此他說了很多,又是恭維又是羨慕,疑惑加上分析,使他變得喋喋不休。如今莫仁的興趣更廣泛了,理解力空前提高,要求對方講述更多的知識和精微之處,同時他多么需要一個真正的權威對自己的見聞和實踐給予大力的肯定,劉通正是這方面不可替代的人選。
從清邁回來后他們之間的通話更頻繁了,每次通話的時間也變長,大部分電話是莫仁主動打過去的。劉通一如既往地邀請莫仁去玩——在他沒有離開的時候。
莫仁沒有像以前那樣斷然拒絕,而是避而不談此事。他需要時間消化目前所受的刺激,對于他,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集中全部的精力。為使自己漸漸地平靜下來,莫仁現在甚至連舞也不怎么去跳了。
莫仁遭遇那神秘女郎是在劉通家附近的街區,那地方不城不多,地處偏遠,莫仁花了五十塊錢打出租車才從所住的賓館抵達的。那兒有不少飯館、小商品市場,但大都是個體經營。周圍的建筑物也比較低矮,沒有超過五層的樓房。臨街的門面由一些大棚或簡易房構成,馬路上車來人往,塵土飛揚。莫仁幸虧沒有找到劉通的住處,否則的話會為其過分簡陋而吃驚的。劉通想想都感到后怕,這家伙說來就來。以前在電話里他竭力邀請莫仁來此小住,不過是說說而已。之所以熱情有加,是以對方不會貿然前往為前提的。劉通不愿意讓老同學了解自己生活的真相,那樣可就太沒有面子了。
好在目前莫仁為遭遇艷遇一事困擾,一時無暇顧及其他。這以后劉通仍一如既往地邀請莫仁,但遠沒有以前那么熱情了。他將莫仁來清邁的目的從體驗某種生活偷偷地替換成與老朋友見面聊天。既然是見面聊天,放在哪里都是可以的,并不一定非得莫仁來看他,他去看望莫仁夫婦也是成立的。劉通因此第二次抽空去了莫仁夫婦所在的城市一趟,和上次不一樣,這次拜訪的還有老同學的夫人,總算了卻了多年來的一個心愿。
莫仁夫婦設家宴招待他,另外,莫仁還陪著他逛了一次商業街。從街的這頭一直走到街的那頭,他們一共進入了一家商店。在這家商店里劉通看中了一條褲子,試穿的時候莫仁搶先付了款。劉通自然不允。為安慰對方莫仁給自己也買了一條一模一樣的褲子,也就是說兩條褲子是一起付的款,再將自己那條的錢給對方就顯得見外了。好在褲子并不貴,原料為棉夾雜某種化纖材料,式樣為直筒,顏色似綠非綠,有些發灰,穿上后褲管的前方分別呈現出一條柔軟的褲縫。
劉通心滿意足地回到家里,以為上面的旅行會起到阻止莫仁來訪的作用。然而他失算了。以前,當他竭力渲染自己的自由生活,請對方前來分享時莫仁就是不來。而現在劉通根本不提自己的生活,只敘同學間的情義,對方反倒蠢蠢欲動了。
事情往往就是這樣的。終于有一天莫仁再也不能滿足于劉通的搪塞,第二次來到清邁。這一次他是鉚準了劉通沒有離開這才出發的(與前一次相反),事先并沒有通知劉通(怕他聞訊后逃得不見蹤影)。莫仁給自己安排的借口是一個會議(和上次一樣)。突然有一天他就來到劉通的住處敲門,告訴對方會議已經結束,他特意多留了兩天,來看看老同學。他把自己這一攤毫無保留地交給了劉通,任憑后者如何處置。劉通所不愿意的事終于發生了。
首先是住所的寒酸簡陋暴露無遺。房子是租來的,家具一概來自舊貨市場,并且已經用了十年以上。唯一的一張床上被子從來不折,散發出潮濕不佳的氣息。抽水馬桶里積著深褐色的老垢,沖水裝置已經壞了多年,須用一只鐵皮水桶接水沖刷大便。那樣的鐵皮水桶如今在市面上已經見不著了,幾乎是一件文物。如此等等莫仁并不以為意。他在一張破沙發上坐下來,灰塵立刻騰得老高,使他使勁地打了三四個噴嚏。為這幾個噴嚏莫仁不禁歡呼,連聲道:“太舒服了!太舒服了!”
弄得劉通十分迷惑,不知道這是在夸他的居住環境,還是在說噴嚏本身。好在莫仁到達時已近傍晚,白日將盡,加上是初來乍到,一時間不好意思直奔主題。他連夸劉通這里自由自在,不像在自己家里,一塵不染的像一個展廳。他透露谷聲韻患有嚴重的潔癖,如今他們的女兒也學會制止他在家里抽煙了……。后來他們下樓去下面的飯館吃飯,兩杯啤酒下肚莫仁已不能自禁,左顧右盼起來。劉通覺得他看飯館服務員時的眼睛神很不對勁,說話的語調也變得十分輕浮——難道說莫仁把她們當成啥了?這可是一個嚴重的失誤。因此劉通將莫仁匆匆拉離開了餐館,免得鬧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來。
還好,莫仁沒有忘記買單。劉通作出一副要付賬的樣于,如果真的要他付賬身上的錢肯定不夠。他很感謝莫仁有此買單的習慣,對未來幾天里的開銷稍稍放心。倒不是說劉通有多小氣,不愿意花錢招待朋友,而是他根本就沒有錢。如果莫仁事先通知他來清邁的話,說什么也得借點錢,可對方來得如此匆忙,差一點就暴露了他手頭桔據的情況。劉通很感激莫仁為自己掩飾,雖說后者并不是有心的。
既然由誰買單的規矩已經形成,往后的日子里劉通只須做出掏錢包的動作來就行了,即使錢包里空空如也,他也不會因此感到心虛。
劉通沒有領莫仁去他允諾的地方,他們直接上樓回到劉通的住處。一來,這條路是他最熟悉的。二來,雖然劉通看出莫仁準備了足夠多的錢,可領他去花還是于心不忍。好在后者剛剛抵達,雖說有幾杯酒壯膽也不好直接說出此行的目的。
他開始委婉地打聽此地夜生活的情況,劉通裝成無意識地說:目前風聲很緊,掃得厲害,連自己這樣駕輕就熟的人一段時間里都不敢問津了。劉通說道,這回警察如何的認真,下了決心,抓獲的女孩一律遣返原籍,男的不僅要罰款,同時得管教半年以上。如此聳人聽聞的消息聽得莫仁臉色煞白,幾乎酒醒。漫長的第一夜就這樣對付過去了,莫仁被讓到劉通的大床上睡覺,而劉通勉強在客廳里的沙發上棲身。
第二天他們起來很遲,沒吃早飯,短暫的上午很快就過去了。他們去外面找地方吃午飯,飯后來到一家茶舍,擺開了聊天的架勢。由于前一天晚上劉通的恐嚇,莫仁再也不提艷遇的事了。他們只是喝茶、嗑瓜子,聊一些從前的破事兒,顯得十分無精打彩。作為主人劉通不禁感到內疚,他提議去街上隨便走走,游覽一番清邁的市容。就這樣他們不知不覺地來到了一家歌舞廳。這家歌舞廳由防空洞改造而成,位于地下,人口處裝飾成一自然洞穴的形狀。劉通、莫仁于下午三時左右進入此地娛樂,顯得十分反常。和其他歌舞廳一樣,人夜以后這里才有生意。此刻防空洞里漆黑一團,一陣陰風襲來不禁使他們打了一個寒戰。他們走過鋼板鋪就的路面,嘣嘣的回聲不絕于耳,震得耳膜嗡嗡作響。劉通像老手一樣地大聲吆喝:“有人嗎?有活動嗎?”柜臺后面轉出一位面目模糊的中年婦女,驀然問道:“先生要玩點什么?唱歌嗎?”劉通說:“唱歌?那總得有人陪吧?”中年婦女說:“好說好說,先生先請進去看看吧。”于是他們被領進一間側室,摁開燈,里面竟然裝潢一新,并且十分豪華。電視音響一應俱全,一張黑皮沙發沿墻放置,并順墻角拐了過去,足夠坐上七八人。一位女孩在開燈的一剎那突然驚起,和他們打了一個照面便消失不見了。由于她走得匆忙,煙缸上還留著沒有抽完的半截香煙,此刻香煙裊裊,煙縷呈現出碧藍的筆直形狀。一只背包被留在沙發上,顯然是女孩匆忙中未及帶走的。劉通在沙發上坐下來,裝模作樣地撿起女孩的煙屁股來抽,過濾嘴上明顯地沾有口紅,他并不以為意,甚至還有某種程度的得意。劉通作出一副資深老手的模樣,實際上虛得要命,如果稍加注意就會發現他的手在不住戰抖。他一面抽煙一面嚷嚷:“人呢?人呢?怎么見我們一來就跑了?”中年婦女端進來兩杯綠茶,說:“馬上去叫馬上去叫。”后來她也走了,包間里只剩下劉通、莫仁兩人。
開始的時候他們還很興奮,大聲地喧嘩著,山洞將他們的聲音傳回來以壯聲勢。到后來他們覺得此間的唯一實體就是這些回聲了,甚至發聲的人也已消失。這地方的確太大了,或者人太少了。迫于某種空間的壓力,他們說話時逐漸壓低了聲音,甚至于過于低沉了,就像兩只長期生活于地下的渺小動物。這期間有人在門口探了一下頭,沒等他們反應過來,人已經不見了。劉通又嚷:“人呢?人呢?”除了回聲,并無人搭理他們。就這樣他們的氣焰漸漸地被消磨掉了。又過了大約十幾分鐘,剛才從這里離開的女孩回來了,一進來她就抓起自己包,并緊緊地抱在懷中。
劉通抓住機會和她說話,問她愿不愿意互相認識一下?女孩一副懵懂無知的樣子,說她不知道什么叫認識,又說不是已經去叫人了嗎?她明顯地戒備他們,并且急于擺脫,一面說話一面向門邊挪動。可如果她真的要走,并沒有人攔住她,她為什么要這么步步為營呢?她大可以一走了之,完全沒有必要向他們解釋什么,女孩的反應十分讓人奇怪。她一面后退一面說著不知所云的話,什么馬上要過節了,她要趕回家鄉去,可不能弄出什么事情來,那就麻煩了。又說她的身份證在表姐那里,而表姐住在城南的某處,最近去旅游了,不在家。如此等等,讓劉通、莫仁一頭水霧。后來她終于退了出去(帶著她的包),并從此不見了蹤影。
女孩走后再也沒有人進來,無論劉通怎么嚷嚷都無濟于事。他們越坐越冷,越坐越怕,終于十分不甘地站起身來,走出包間,來到陰森潮濕的地道里。中年婦女仍站在柜臺后面,向他們露齒而笑,打招呼道:“不再坐坐啦?”直到走出防空洞他們才想起來,人家沒有收他們的茶錢,以及包間費(他們在包間里至少坐了有半小時)。如果說店家想敲詐他們,顯然不是那么回事。如果說是做生意,為何要這么鬼鬼祟祟?劉通說:“莫非他們把我們當便衣警察了?”莫仁隨即反應過來,二人當下指著對方的褲子不禁大笑失聲。問題自然出在褲子上。原來他倆穿著一模一樣的兩條褲子,這褲子是劉通去看莫仁時買的,后者統一付的賬。再看上身,兩人都穿著深棕色的t恤,劉通的那件是夾克式的,莫仁的較長,一直垂到胯下,是真正的新款。雖然價格相去甚遠,遠遠一看大模樣也差不了太多。再看二人的長相,一個濃眉大眼,臉呈國字形,一臉的正氣(莫仁),一個獐頭鼠目,滿臉疙瘩和暗瘡,表情邪惡(劉通),這兩副嘴臉正是便衣警察典型的兩種長相,它們之外的類型即使有也不會太多。人家把劉通二人當成便衣警察完全是有道理的,這從他們的褲子、上衣、嘴臉及肆無忌憚地大聲嚷嚷著要找人的表現都可以得出這一結論,至于到底是哪種因素使店家確信無疑這就不得而知了。沒做成壞人,倒做了一回便衣,如此經歷的確是匪夷所思的。它使劉通們明白了一個道理:因時間地點條件的不同,人生的角色完全是可以互換的。從此他們便以便衣的自我感覺堅定地走上了壞人之路。
他們一連走訪了七八家歌舞廳和咖啡館,每到一處劉通都大聲嚷嚷:“有人嗎?有人嗎?”每一次他都以這些地方沒有艷遇為由退出來,劉通的意思很明白:不是我沒有領你去找,而是風聲太緊,她們都躲起來了。自從有了防空洞的遭遇,莫仁對目前的嚴峻形勢已有基本的認識,在此惡劣的情況下劉通仍冒著風險為他尋找,怎能不令其感動呢?對劉通來說,大聲呼喚的氣概既說明了他在這方面的膽識,同時又不必真的面對女孩作陪的尷尬局面,何樂而不為呢?
因此越是女孩們隱而不出,他越是執著地呼喚和尋找,劉通變得越來越有勁了。
他們走進一家叫九隱的咖啡館,一進門劉通就嚷道:“有人嗎?”沒想到一位中年婦女(又是中年婦女,并且長相與防空洞里的那位極其相似)應聲而出,極爽快地答道:“有有有。”她向邊上一指,說:“我們的女孩個個漂亮,包先生滿意。”劉通、莫仁這才看見一張桌子上正聚著四五個女孩在打牌。聽見客人嚷嚷她們停下手上的動作,回過頭來張望一番。劉通他們被看得心里發毛,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是好。隨后女孩們轉過臉去繼續打牌,就像將要發生的事和她們毫無干系一樣。中年婦女過來圓場,執意將劉通、莫仁拉近玩牌的女孩,以便能看出個美丑究竟。劉通趁機對莫仁說:“你去挑人,我幫你去看地方。”說完掀開一道布簾便走到后面去了。九隱內的有效空間其實很小,除進門處十來個平方的前廳(排列著三四張桌子,其中的一桌小姐在打牌)外,門簾后面另有十幾個平方。這十幾個平方被隔成兩半,中間是一條狹窄的走道。每一廂又用木板隔出數個極小的卡間,里面設一桌一椅。那椅子比一張普通的椅子要長,比兩張普通的椅子要短,直接鑲嵌在木板上,如果兩個人坐進去只能采取緊密相擁的姿勢,或者一個人坐在另一個的懷抱里。
劉通手持打火機去每個卡間里察看一番,都不見有人。當他出來時莫仁仍站在原處,老板娘硬是將莫仁的手與一位女孩的手拉在了一起,她一面招呼著另一位女孩,顯然是為劉通準備的。牌局已散,剩下的兩個女孩打著哈欠,用難聽的方言相互笑罵著,一面收拾著自己的包,準備離開,顯然覺得這里已經沒有她們的事了。莫仁滿頭大汗,可憐兮兮的目光正向劉通求援。他的這副樣子不禁刺激了后者。雖說和莫仁一樣,劉通并無更多的經驗可言,但此時此地卻不能退卻。關于劉通是一個生手的秘密此刻變得如此重要和關鍵,既不能讓老板娘看出來,以免被人欺負和訛詐,也不能讓莫仁察覺,否則長期以來劉通營造的面子便會毀于一旦。
對劉通而言這實在是至關重要甚至是性命攸關的時刻,其嚴重性遠遠要大于莫仁此刻面臨的考驗。好在后者的怯懦激勵了劉通,加上剛才去卡間里轉悠了一番,使劉通心神稍定。這時他做出了一個無比明智的決定:自己不要。也就是說只需一名,用來陪伴劉通的朋友,也就是莫仁。而劉通之所以來這種地方完全是為了盡地主之誼,其目的是為老同學保駕護航。
自從劉通表示不要,立刻體會到了無欲則剛的境界,為朋友積極張羅又說明他是這方面的老手,深諳此道,潛臺詞甚至是玩得多了,已經厭倦,在別人看來的新鮮刺激已不足以喚起他的熱情,就那么回事。有了這樣的自我感覺,一切便順理成章起來。劉通甚至要求另外兩位慢走一步,讓他的朋友看看清楚,篩選后再說。莫仁窘迫得不行,別說對幾位加以仔細鑒別,就是坦然地看上兩眼也不能夠。自從老板娘將一位女孩的手塞在他手里,他一直緊抓著不放。老板娘問:
“不錯吧?我推薦的準沒有問題。”莫仁說:“不錯不錯。”完全像應聲蟲一樣。
劉通讓老板娘不要干擾他朋友的思路,說:“不要緊張,看準了再說,不滿意就換。”
最后他反復問了莫仁幾遍:“看準了?”“看準了。”“就她了?”“就她了。”
劉通這才鄭重地對莫仁牽著的女孩說:“把我的朋友伺候好了,也算是給我一個面子。”此言一出,連自己都不敢相信。一切都是那么的流暢通順,如行云流水,誰又能想到劉通是第一次招呼朋友呢?看來他絕對是這方面的天才。以前只是由于生活貧困有關的才能沒有機會得以發揮,這真是莫大的悲哀。當然,此刻經濟方面的問題仍沒有得到根本的解決,否則的話他也不至于不給自己找一個了。劉通清楚自己的皮夾子里沒錢,付不出小費,總不能讓莫仁來到清邁自己沒能請他還要讓他出兩個人的吧?那也太說不過去了!莫仁請自己吃飯、喝茶倒也罷了,煙酒不分家嘛。可小費總得個人擔待,沒聽說在這上面請客的。要是莫仁知道這樣的規矩,自己掏腰包也不該有所抱怨。劉通沒錢,頂多不招而已。退一步想,幸虧如此,由于沒錢招他才能做到如此鎮定。劉通不禁為自己絕處逢生、另辟蹊徑、化被動為主動的能力而得意起來。看來一切事在人為,劉通因種種原因而不能成為一名好人,卻意想不到地扮演了正義化身,此刻搖身一變,又成了名符其實的中間人。
隨后莫仁和女孩走進里面的卡間,劉通在前廳里的一張桌子前坐下,余下的三位不見了,只有老板娘留下來陪劉通說話。她一直在勸劉通也找一位,后者擺手道:“沒意思,沒意思。”他問老板娘近來生意如何?對方謙遜地說:
“就那么回事,你不是看見了嗎?白天沒客人。”這樣交談幾句之后劉通便緘默不語了。一來,他拿不準像現在這樣閑聊算不算陪坐?雖說對方是老板娘,但風韻猶存,親自下場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一來言多必失,老板娘可是一個見過世面的人,閱人無數,要是被她看出破綻來那就麻煩了。好在她和他說話時并沒有坐在桌子旁,而是站在吧臺后面,因此也算不得真正意義上的生意。劉通掉轉頭去,默默地注視著窗外的街景和行人,以及過往的車輛,一面拍著隨身帶來的香煙。既像是在沉思,又像在打盹,實際上他是在給莫仁放哨。店堂里一時間寂然無聲,布簾后面也沒有任何動靜。街市的喧囂通過門窗傳進來,老板娘在劉通的身后翻著賬本。劉通一連抽了六七根煙。突然,女孩從里面的卡間里出來,走到桌子前,向劉通借打火機一用。劉通以為莫仁要抽煙,因此連同煙盒一起推過去,可小姐只拿了打火機便回到簾子后面去了,讓劉通好生納悶。他正在奇怪,女孩從布簾后面探出頭來,向他招手,說:“你的朋友叫你。”
劉通離座走進布簾后面,走道里一片漆黑——那打火機并沒有派上用場,既沒用來點煙池沒有點燃桌子上的蠟燭。十幾秒后劉通的眼睛才有所適應,看見兩個蜷縮在卡間里的人形輪廓,四只眼睛熠熠生輝,如同待在洞穴中的野獸。女孩坐在莫仁的懷抱里,身體不停地扭動著。對方的姿勢也很放松,一手摟著女孩的腰,一手撫摸著她的臉蛋兒,表情卻很尷尬僵硬。這副表情顯然是針對劉通才有的,而浪蕩的姿態說明在過去的半小時里他們的進展。莫仁的臉上浮現出靦腆謙卑的怪笑,難為情地說:“她說就在這里……”“這里?”劉通質疑道,“連個轉身的地方都沒有,怎么辦事呀?”女孩說:“沒事的,我們都這么慣了的。”
接下來莫仁再無聲息。劉通代表他的朋友與女孩討論了各種干事的可行性前提。既然這里可以就沒有必要到別處去了,比如去別的地方開房間,又何必花那個閑錢呢?況且莫仁已急不可待,就等劉通下令開始了。既然朋友如此信任,就更不能不考慮到他的安樂(安全和快樂)。劉通堅持讓女孩領他去樓上的房間看一看。
那房間并非專門的地方,乃是平日里小姐們的起居之處,簡陋寒酸不用說,而且與隔壁的某個顧客盈門的電器商店相通。除此之外后面只有一間廚房,是密封的,油膩骯臟不堪。劉通無法設想他的朋友在鍋臺灶具間冰涼的磁磚上與女人纏綿,即便如此還得收高得不近情理的場地費,標準不下于四星級飯店里的豪華套間。雖說費用由莫仁自己出,但也不能讓人家把他當成冤大頭來欺負。就是女孩本人也認為完全無此必要,就在卡間里解決不就完了?何苦要那么鋪張浪費呢?她之所以開出一個天價不過是要阻止莫仁去別的地方。在她看來卡間里最好,既便宜方便,又因為空間窄小保暖不容易患上感冒。
他們接著又討論起其他問題。女孩突然生氣了,提出讓劉通出去給自己買煙。
一瞬之間劉通回憶起自己畢竟也是大學畢業,即便落魄潦倒至此畢竟也是一個知識分子,偶爾客串一下角色扮演那是沒有問題的,像真正的中間人那樣徹底無我還是不行。劉通自尊的感情被刺激起來,斷然拒絕了女孩的要求:“你搞沒搞錯啊?要我去給你買煙!”為報復這個侮辱了他的女孩劉通索性攪黃了她的生意。“這地方有問題,太不正規了,不衛生也不安全,我們還是換地方吧。”他對莫仁說。
后者于是起身,整理好衣服跟著他出來了,將一臉沮喪的女孩留在卡間里。雖說沒有成功,莫仁總算體會了一點。此外他還得到了女孩的一個號碼,被臨時寫在一截手紙上面。這截手紙此刻被莫仁緊緊地攥在手心里。
劉通、莫仁走出九隱,外面已是滿目橙黃的夕照了。街上的行人多了起來,騎自行車的倍增,充耳一片鈴鐺聲,此刻正值下班時間。莫仁一步三回頭,很是戀戀不舍,他的心情與氣憤的劉通頗為不同。為買煙的事劉通罵不絕口,莫仁卻在小心地為女孩辯護。
劉通欣喜地拍了拍老同學的肩膀,說:“真有你的,花得值得!”莫仁于是深感幸福地笑了。
“不過,”劉通話鋒一轉,“欣賞是一回事,做事是另一回事,一定要講究規則。連我這個王老五都不敢馬虎,何況你是個有家室的人呢!”
他們在街邊隨便吃了點東西,之后并沒有離開這條街。他們在人行道上徘徊,暮色已經降臨,但時間尚早,清邁的夜生活還沒有開始。他們走進一家夜總會,嚷嚷著要找人,沒有人理睬他們。于是他們自行摸上二樓,來到表演廳,里面沒有客人,幾個濃妝艷抹的女孩在吧臺上吃盒飯。見他們進來,其中一位沒好氣地說:
“還沒有上班呢!”原來干她們這行也有一定的作息時間,這是劉通他們沒有料到的。可見清邁的娛樂業白天并不是最蕭條的,最蕭條的是現在,黃昏時分,隆重而正式的夜生活開始之前。這真是一段難熬的時光啊!無論走到哪里都沒有人理睬他們、招呼他們。這個行當的所有從業人員,都把他們當成了不懂規矩的莽漢,既不懂規矩又急不可待,的確是挺可笑的。
由于無處可去,他們只好在街頭繼續游蕩,欣賞著曖昧不已的夜色,然而心情卻不那么的輕松愉快,甚至有某種程度的壓抑。劉通沮喪地想:即使莫仁此行有所收獲,那也與自己無關。他沒有錢招待遠道而來的朋友,只不過起了一個向導或陪游的作用。做人做到這份上也真夠窩囊的。加上馬不停蹄造成的疲勞,他對出入于夜總會那樣的地方已沒有當初的熱情。暮色中行人來往不歇,有的還與他們擦肩而過,不在意地碰著了他們。這些人心懷坦蕩,目的明確,兜里有的是錢,與他們錯過時竟流露出輕蔑之情,或者視而不見。劉通感到憤憤不平,他指著過往的行人對莫仁說:“你看誰不順眼盡管上去揍,我絕不攔你,有什么事我給你兜著。”
以這樣的方式招待朋友,實在也是出于無奈。如果莫仁真的很想揍人,同時又能不被人揍,那就真得感謝劉通了。這可是他的地盤,他的城市,行人民然也是屬于他的。“隨便揍,沒關系的。”劉通說。問題在于:莫仁是否有揍人的欲望?是否覺得有此必要?如果他感受不到揍人的樂趣,揪住一個行人便打就成了一項艱巨的任務了。莫仁問道:“我干嘛要揍他們呢?”劉通就知道他會這么說,也許,正是因為此劉通才提出了揍人的設想。雖說莫仁生性溫良,不會參與街頭斗毆,但劉通畢竟邀請過他了。揍不揍是莫仁的事,對方的邀請卻是明白無誤的,莫仁應該能分清這里面的區別。也就是說即使他放棄揍人的權利也應該領劉通的情。
“不揍白不揍。”劉通說,言下之意,揍了那就值得了。他啟發莫仁道:“難道你不覺得他們欠揍嗎?”莫仁老實地承認:“不覺得。”
他們上了一輛出租車,劉通裝成外地游客的模樣,用略帶口音的普通話問司機:“哥們,有什么地方好玩啊?”司機反問劉通:“你們要玩什么?”劉通說:
“玩什么?好玩的嘛。”司機道:“這年頭,各人的理解不同,有人覺得唱歌跳舞好玩,有人喜歡洗桑拿,有人要……”司機很上路子,說話慢悠悠的,也不失必要的謹慎,看來是一個可以信托的人。劉通覺得沒有必要再裝神弄鬼,他坦率地問:“清邁有沒有那啥?”司機回答:“那啥沒有,東玩街倒有一條。”劉通聞言一愣,隨即心領神會地說:“那就去東玩街吧!”
劉通為何一愣?自然是覺得頗為詫異。倒不是司機的說法讓人費解,而是他住的地方恰恰在東玩街上。雖然劉通在那兒住了多年,可一直不知道東玩就是那啥。他曾在電話里向莫仁吹噓自己的居住環境,不過是信口開河而已,沒想到還真的不幸言中了,他住的地方如此得天獨厚。居住在幸福里,那可是怎樣的一種感覺呵,怎樣的一種光榮與夢想?不,怎樣的一種光榮與現實!
可惜多年來自己竟毫無察覺,真是荒廢時日了!可是,即使明白自己住在幸福里,那又能怎樣呢?沒有錢一切還是白搭。當然如果早知道自己身處何處,沒準會涌出一股努力向上工作和掙錢的動力,如今也不至于在招待朋友時捉襟見肘的了。現在,后悔也已經晚了。多年來他都忙活了些什么呢?睡覺吃飯,靠給報紙副刊寫一點狗屁文章勉強度日,跟在有錢的或有權的后面蹭一些小快樂。劉通尾隨他們出人了一些場所(次數絕對有限),只顧埋頭走路,滿足于當下,從不抬頭看路以及周圍的環境。他的想法很簡單:如果不是由別人領著,自己是絕對不會來這種地方的。沒想到現在不僅自己要來,而且還作為向導,率領別人一起來了。自己當真是鼠目寸光,胸無大志,只滿足借有限的素材吹噓美化自己。而事情一旦落實到實處,馬上就原形畢露了。幸虧有了這個巧合,使劉通在老朋友面前維持了必要的面子,證明自己以前在電話里所言不虛。之所以冒充外地人,向司機求教,不過是一個故意的小幽默。莫仁理應這樣理解他的朋友。劉通偷眼看去,只見他的臉上浮現出某種自以為是和故作神秘的笑容。再看后視鏡中,司機的表情與莫仁極為類似。人人都自以為是和故作神秘。只有劉通知道,他的自以為是和故作神秘才是最終的和頂級的。在他的眼里,車上的另外兩位不過是程度不同自以為是和故作什么的傻瓜。
劉通睡在客廳的沙發上。夜里,他感覺到有隱隱約約的歌聲傳來,某種大功率的音響震動著墻壁。音樂聲并不高亢,但十分強勁,有一種盲目而遲鈍的力量,使他覺得自己所睡的沙發微微顫抖起來。看來歌舞廳就在他的附近、隔壁,以前他從來沒有注意過。也許是因為房間的關系,當他睡在臥室里的時候中間多隔了一堵墻,樂聲因此就比較模糊了。當然如果有心還是能感覺到的。多年來他充耳不聞,已經習慣了各種噪音,包括如此美妙的音樂。要不是那出租司機的提醒,他還真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此刻蜷縮在沙發上面,感受著那微妙而持續的震動,劉通激動得失眠了。后來一聲警笛聲響,使他打了一個寒戰。當他明白是待在自己的家里,雖然不是他睡慣了的大床,但也是他的沙發,于是便放心了。
警報聲響了近半小時,似乎有無數的警車向此間奔馳而來,尖銳而神經質的鳴叫蓋住了歌廳的樂聲,讓劉通感到后怕。結合他們白天的活動和見聞,他斷定是一次有針對性的行動。也許人家真是沖他們而來的,由于他們在九隱或防空洞露出的馬腳,公警察追蹤而至,抓獲他們歸案來了。劉通等了半天,并沒有以上的事件發生。倒是警車聲響過,隔壁的歌舞廳便不再唱了,聽不見半點聲息。由此劉通斷定警車并非沖他們而是沖他的鄰居而來的,也就是說他的鄰居肯定有問題。這一事實不僅出租車司機已經指出,夜半的警笛聲再次加以了證明,如此一來自然是確定無疑的了。可惜的是,他們覺悟得太晚。他們正打算養足精神,第二天前往訪問,誰曾想那里卻被及時地查封了。那凄厲的笛聲向他們指出了一條光明大道,卻又戲弄似地告訴他們此路不通,劉通真有點不明白此間的奧妙了。他拿不準這笛聲對他們而言到底是喜是悲?是喜,由于他們今晚幸免于難。是悲,明天肯定不能再去了。一時間劉通悲欣交集,思緒萬千,干脆披衣坐起,吸了近半包香煙。
第二天劉通起得很晚。當他起來時莫仁已穿戴整齊,搬了一把椅子在陽臺上靜靜地看書。莫仁已經下樓吃過早點了,并給劉通帶回來兩只燒賣四只菜包,裝在一只塑料袋中。他看著劉通將這些東西吃完,自己在一旁悠閑地抽著香煙。莫仁耐心地等待著對方,一旦劉通吃飽喝足他們便可以出發了。
劉通問莫仁夜里是否聽見了警笛聲?后者說沒有。于是劉通向他描述了那警笛如何的凄厲疹人,告訴他說這是一次行動無疑,隔壁的歌舞廳被掃了。“那又怎樣?”莫仁弱智一般地張大了嘴巴。深夜響徹的警笛聲自然意味多多。劉通耐心地向他的朋友一一道來。
一,意味著他(莫仁)睡眠很好,沒有因此受到打攪,劉通在恭喜之余不禁羨慕。二,意味他(劉通)所言不虛,目前的確風聲很緊,莫仁來得完全不是時候。三,意味他們逢兇化吉,大難不死。昨天若是他們乘興去了有關場所,與警察不期而遇,此刻恐怕已經在拘留所里了。對劉通而言自然無所謂,要錢沒錢,頂多于半年苦役。對莫仁來說那就太慘了,有錢也沒有用地得干半年苦役,而且還得通知單位和家庭,其后果不堪設想(開除公職、名譽掃地、妻離子散……)。
幸虧他們躲過了這一劫,怎么能不可喜可賀呢?四,意味著他們今天的行動必須取消。
對于前面三點莫仁并無異議,甚至還表示了真誠的贊同。只是最后一點有些出乎他的意外,“已經說好的事,怎么……”他懾懦著說。劉通工于心計,把好話說在前面,否則的話最后這點會引起更為強烈的反應。而現在由于前三點的平衡,莫仁雖不樂意也只能接受現實,同意取消行動。劉通眼看著對方挺直的腰彎垂下來,擦拭一新的皮鞋也馬上暗淡無光了。由于形勢嚴峻,他們不僅不再企盼晚上的“大餐”,就是像昨天那樣逛逛咖啡館也屬不宜。唯一的做法就是待在家里聊天,以避風頭。莫仁徹底喪失了勇氣,甚至擔心起去火車站回家的這段路程來。如果莫仁的清邁之行沒有達到預期的目的,那也沒有什么,劉通有的是理由推諉有關的責任。想到此處,劉通不禁起了憐憫之心,他想起九隱女孩留給莫仁的號碼。
“我們為什么不把她喊到這里來呢?”他說。一來可避免主動出擊造成的危險,二來,讓莫仁再見一面,使其脫敏。三,也是最重要的。一舉三得,何樂而不為呢?
莫仁此刻已經完全沒有了主張,在劉通的恐嚇和安慰下(又是恐嚇又是安慰)已不知所措,除了接受對方的建議,交出紙條,就再不知道作何反應了。劉通于是拿了紙條,在兩小時內下樓數次,去與九隱的女孩聯系。莫仁被反鎖在房間里,每次下樓劉通都十分謹慎地鎖上防盜門,讓莫仁感到十分的安全。他對后者說:
“你只管等著,醞釀情緒,別的就沒你的事了。”至于劉通為何不用自己的電話,每次都不惜體力下樓去打拷機?這同樣說明了他的慎重態度,并非兒戲。莫仁看在眼里,其自信心和勇氣在跌落低谷之后又開始逐漸上升了。
劉通最后一次回來帶著一位女孩,從理論上說她應該是九隱的那位女孩,可莫仁完全不認識了。也難怪,昨天他們始終待在黑暗里,其間只是點燃過幾次打火機,火苗過于微弱,點燃的時間也極為短暫。
莫仁此刻不禁大失所望了。女孩臉上的脂粉抹得很厚,其上分別用紅黑二色勾勒出標志般的嘴唇和眉毛,她的真實面容隱藏其后。也就是說她戴著一張面具來到此地,唯一無法掩飾的是兩粒發黃的眼珠,正滴溜地轉個不停。另外,兩瓣紅唇中的爛牙也無法上色,在有如石灰粉刷過的臉上閃現出黃中帶綠的色澤。
劉通將女孩讓進客廳的沙發里,與莫仁并肩而坐。他反鎖了大門,在他們對面的小沙發里坐下。開始之前先聊一會兒天,這樣一可以安定各人的心神,二,也可預先調節一番氣氛。莫仁心中有鬼,談話不能做到悠然自得,不一會兒就滿臉潮紅,汗如雨下了。好在他還算殷勤,始終在找話說,大談工作、子女,回憶大學生活,展望專業前景。劉通借故走開幾次,剩下的兩人便緘默無語了。然而他們就是不離開客廳,似乎要在沙發上坐一輩子。他們把這兒當成什么了?
咖啡館?聊天室?當成了卡間?看來人們一旦習慣了某種方式就很難加以改變了。
難道他們準備在客廳里就地解決?這里的條件雖然強于昨天的卡間,但畢竟不如裝備席夢思的臥室。后來劉通建議他們換一個地方聊,他向他們指出了那條通向臥室的光明大道。這些本來都是應該莫仁主動的,但由于他機能性的癱瘓,劉通不得不一切代勞了。
不過,這種可能性不大。劉通如此擔憂他的朋友未免有些多余和過分,也許并不能完全歸結為友情的動機。他之所以如此擔憂和焦慮,是由于某種慣性,代勞慣了,可到了某個階段卻被禁止進一步行動。劉通被擋在門外很是失落,莫仁卻始終沉默著,一聲不吭,這就更說明了他是一個實干家,不善言辭,但在某些事情上卻是出類拔萃的。
約莫半小時后莫仁出來了,依然是那么靦腆、恭歉,臉上堆滿抱歉或打攪的笑容。他已經穿戴整齊,甚至過于整齊了,嚴絲合縫毫無破綻,而劉通對莫仁則絕對放心。這種放心基于某種道德高度的認識,在他看來莫仁是一個十分檢點自律的人,熱愛老婆、看重家庭,一般不會亂來。既然莫仁熱愛老婆、看重家庭,而他,他無須為老婆家庭負責,因為他根本就沒有老婆家庭。
她向劉通索要了二十元錢打的費,他很慷慨地給了她。
女孩走后,莫仁和劉通繼續為付小費的事爭論了一會兒,不過時間不長,莫仁便妥協了。他收起錢包,對劉通說:“這樣也好,免得回去后谷聲韻檢查我的皮夾子,這筆支出無法交待。”劉通說:“就是就是,谷聲韻的警惕性是有道理的,男人總歸是男人,如果能控制對方花錢,壞也壞不到哪里去。谷聲韻這樣做是完全必要的。”莫仁說:“我這個人又不會撒謊,對她更是從來沒有說過假話。”劉通說:“像你這樣的人一說謊肯定被老婆看破。到時候谷聲韻打電話來問我我也得跟著說謊,那就對不住老同學了。”莫仁說:“就算我欠你的吧,不過這錢總歸是要還的,你得答應。”劉通說:“再說再說。”他不禁提起那次買褲子的事,莫仁表示性質不一樣。莫仁的意思是:劉通能借錢給自己已經感激不盡了。莫仁的意思是朋友已經為自己擔待了很多,如此情義足以抵消那條微不足道的褲子了。
劉通不僅借錢給他,更重要的是使他嘗試了新的生活,如此恩德真是無以回報。經過此事,莫仁又能安于原先平淡而溫馨的家庭生活了,甚至,他已經開始體會到了它的好處。他有一種深感內疚和滿懷歉意的感情。這種微妙的內疚感和歉意在長期的夫妻生活中不可或缺,使配偶們更加珍惜彼此之間的感情。從某種意義上說,是劉通挽救了莫仁的家庭。自己做出了如此善行而一無所知,這就更加令人感動了。
莫仁千恩萬謝,簡直把劉通當成了一個義人。與此相比,錢當然不足掛齒,還與不還并不重要,就是還了也完全不能報答劉通的一番恩情。聽莫仁的意思是不打算還了,劉通因此稍稍放心。
莫仁走后約一周,劉通收到了一筆匯款,不用說是莫仁寄來的,劉通自然也知道這筆錢的由來。劉通沒有去取款,他將匯款單留下,保存至今,以志紀念。最新網址:aidus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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