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中的薛定諤 第三百六十二章 智斗
第三百六十二章智斗
這時候整個碼頭已經亂成一團,到處都是看熱鬧的人群,把他們斗毆的地方圍得水泄不通。但是大家已經顧不上更多了。俗話說的好,“出門不惹事,逢人不怕事‘。因為覺得自己在理,三個人天不怕地不怕地和大個子一伙人干了起來。但是寡不敵眾,他們分別被大個子一伙擁著向外走去。來到外面的街上一些人想把他們就地打倒,為瘦子報仇,但被大個子制止了。此刻他只想證明自己是正確的,因而非得去警察值班室不可。大個子來回維持著必要的秩序,以免在到達目的地以前老天等人被揍成半身不遂,若是那樣就理虧了。
警察值班室設在江堤上,是一所孤零的木板房子,門前亮著一盞紅燈。雖然他們早就看見了那紅燈射出的紅光,但要走到還需要一段路程。這段路黑漆漆的,空氣中飄蕩著江水以及煤煙混合而成的特別的氣味。一伙人在用老天他們不甚明白的當地話辱罵他們,并簇擁著他們向前走。那些人越來越陌生,他們的心里就越發慌亂。相比之下,大個子由于和他們打了一兩個小時的交道,因而較為親切。在莫名的恐怖中他們努力尋找著大個子的身影和他的聲音。實際上大個子也的確在保護他們。但由于他們被分作三處,大個子需要來回照應,因此顯得有些忙不過來。他扯著嗓子大聲喊叫,訓斥和責罵著他的同伙,那聲音雖粗俗刺耳,但還是給了他們不少安全之感。黑暗中,雙頭和簍子三人的身上分別挨了不少拳,那是大個子照顧不周的結果。當然也多虧了大個子的照顧,否則將會更慘。可見大個子是這伙人的頭目,男人們一般都聽他的,女人則管不了這許多,她們紛紛撲上來襲擊雙頭和簍子。好在她們是女人,力氣有限,他們挨著的很少有實實在在的拳頭,一般來說不過是扭一把掐一把,雖不至于致命但疼痛難忍。這幫女人想必是大個子和瘦子們的女人,或者是被大個子的女人(小賣部的營業員)和瘦子的女人(黃頭發的華子)扇動起來的。她們同仇敵汽,發誓把與她們的男人作對的幾個外地人置于死地。從候船室到警察值班室的這段路并不很長,大約有兩百來米,但由于大個子一伙的內部存在著明顯的意見分歧,以及參與者眾多,隊伍龐大行動不便,因此路上花了很多時間。
好不容易到達了警察值班室,由于木屋窄小,只有當事人才被允許進入。老天他們三人都進去了,大個子一伙只進去了一個大個子。本來瘦子也是有資格進去的,但他疼得實在熬不住,被人架走看急診了。加上值班警察,木屋里一共是五個人。老天們一進來就覺得徹底安全了,他們與對手的力量對比是三比一,警察暫時中立。
而在木屋之外,層層疊疊的群眾包圍了值班室,矮小的木屋幾乎看不見了,至少那刺目的紅光已照射不到那么遠。包圍木屋的群眾是大個子的同伙、女人、親戚、熟人和老鄉,可以說沒有一個是超然事外的純粹的觀眾。他們包圍了木屋,從門窗以及木板的縫隙中觀察里面的一舉一動。值班室里低懸著一盞一百瓦的白熾燈,照得室內通亮。由于木板將群眾隔絕在外面,因此在視覺上老天們占有絕對優勢(三比一),他們的自信多半來自這里。然而木板并不隔音,從聲音判斷外面的街上至少也有一百來人。他們并沒有特意大呼小叫,反倒壓低了嗓音,那壓抑不住的嗡嗡的低語聲更具威脅性。大個子的自信來自于此,他相信只要自己點個頭,外面的那伙人甚至能把木屋掀翻。他掩飾不住一臉的得意之色,并顯然有了某種以勢壓人的意思。
警察很年輕,二十歲左右,大個子一口一個“小侯,小侯”的把他叫得不耐煩起來。他皺著眉頭問:“你把他們帶來干嘛啊?”大個子就說有一個家伙帶了三只包,三只包中的一個包里面有東西……小侯問:“是他們嗎?”大個子說:“不是的。”
小侯說:“‘不是他們你把他們帶來干嘛啊?”大個子說:“他們是一伙的。”小侯問:“那東西呢?”大個子說:“在包里。”小侯問:“那包呢?”大個子說:“被拎包的人帶走了。”小侯聽后很不高興,說:“你耍我還是怎么的?既沒人也沒贓,你跑到這里來鬧什么鬧?”大個子說:“小侯小侯,你這就不夠意思了,我們哥們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了……”小侯說:“誰跟你是哥們?你少來這一套!”
老天察言觀色良久,這時他主動掏出教師證遞到小侯手上,說:“你看,我是大學老師,這位(指雙頭)是律師,這位(指簍子)是記者,我們都是知識分子,怎么會去干那些違法的事呢?今天我們過江來送一個朋友,沒想到碰上了這伙人,恕我直言,他們是什么身份?”
小侯略微端詳了老天一番,強烈的燈光下后者越發顯得文弱白凈。再看他的兩個同伴,也都衣冠楚楚、文質彬彬的,此刻正安靜地坐在屋里僅有的兩把椅子上默默地吸煙。而這一位,把小侯稱作哥們的,將汗衫袖子一直擼到肩膀以上,堆積在粗短的脖子兩旁。他的手臂十分發達,二頭肌在皮膚下面跑來跑去,像一只胖大的老鼠。三角肌,也就是肩頭處文了幾個麻點,由于工藝拙劣根本看不出是什么圖案或文字。大個子的那張臉更是讓人望而生畏,毛孔粗大,使勁地往外冒著油……由于候船室里燈光昏暗剛才老天他們并沒有看清大個子的模樣,現在想來不禁有些后怕。
即便是警察小侯也不屑于與這樣的人為伍,特別是在老天這伙儒雅的書生面前。他把教師證交還給老天,并沒有向雙頭索要律師證向簍子要記者證。如果他非要不可的話他們也拿不出來,不是因為沒帶在身邊,而是他們根本就沒有二證。老天謊報雙頭和簍子二人的職業是為了加強他們的整體實力——對于記者和律師即使是警察也不敢隨便亂來的。況且,老天自信自己能取得小侯的充分信任。他的教師證是真的,他是一名大學老師這也沒有假,尤其是他那張循循善誘的臉,上架一副黑框眼鏡,鼻子下面兩片薄而紅的嘴唇,不是老師又能是什么?出于對老天的信任,想必小侯對雙頭和簍子二人的身份也不會多加懷疑。當然小侯自有他的理由,他不愿糾纏于身份問題是因為老天問大個子是“什么身份?”而他不便回答。他既不回答大個子是什么身份,也不問雙頭和簍子的身份是否屬實,于是便兩相抵消了。
大個子是服刑假釋人員,在聯防隊幫忙,這本不干小侯的事,也不是由他決定的。
然而小侯是年輕人,要面子,覺得這一情況在三位知識分子面前不便透露。如果承認大個子是聯防隊的,就有大個子與他同事的感覺,與這樣的人同事,小侯覺得臉上無光。如果說明大個子是服刑假釋人員,老天們一定會因為大個子的所做所為而要求制裁對方,但這樣也不合適。況且在座的有一位律師,由假釋人員擔任聯防隊員是否合法?小侯也不得而知。他不想惹什么麻煩,于是他對大個子說:“想立功也不能亂來呀!”含蓄地對大個子的行為進行了批評,同時也暗示了他的身份。小侯主意已定,十分客氣地對老天他們說:“這是一個誤會,請多多原諒。我們的工作沒有做到家,還請三位多多包涵。如果沒什么的話,三位現在就可以走了……”
大個子一聽急眼了,他沖到門邊,用肥厚的身軀將門封住。好不容易他才將老天他們抓獲的,怎么能這樣輕易地就讓小侯給放跑呢?對方也太不給他面子了。大個子氣呼呼的,起伏的胸脯就像是一只風箱,他瞪著小侯發狠說:“我看誰敢走!”本來,老天他們并不十分愿意出去,由于大個子的同伙將木屋圍住,此時出去是很危險的,但他們也沒有借口繼續留在這里。因此大個子不讓他們離開其實正中他們的下懷,但是他們只是交換了一個眼神。。
但此種情緒又不可表露出來,萬一給大個子看出破綻那就不妙了,沒準他會把警察小侯不予解決的問題交給他的那些同伙……基于上述考慮,老天他們決定作出還有要緊事辦、不可耽誤在此地的模樣。老天不時地看手表,說他今天晚上還得備課。而簍子要趕一篇新聞稿,馬律師明天開庭,也有大量的案頭工作要做。他們沒有時間耽擱在這種無聊的事情上面,實在是不能奉陪到底。老天大講特講:在現代社會里時間就是一切,它既是效益也是金錢,當然還是生命。他覺得賠禮道歉的什么倒不必了,關鍵是時間月p是大個子一伙所賠不起的。當然啦,他們就不計較這些了,關鍵在于大個子應該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無故耽誤別人的時間無異于浪費他人的生命,浪費他人的生命就等于殺人……老天侃侃而談,不知不覺間竟把警察值班室變成了大學課堂。聽上去他是要爭取快點離開,實際上卻在拖延時間。大個子像中了催眠術一般,不再言語,只是盯著老天發愣。當然,他那魁梧的身軀并沒有離開門邊,當老天開始演講的時候大個子站在哪里后來他就一直站在哪里,始終沒有挪動過。
大個子這邊像個門神一樣地被安頓下來,那邊,警察小侯卻氣不打一處來。當然,他絕不是對老天夸夸其談反感,相反,他覺得老天說得太有道理了。此刻他比剛才(老天發表演講之前)更加敬佩老天他們這樣的知識分子,要不是為了多聽一會兒(機會難得)他早就對大個子不客氣了。小侯的憤懣完全是針對大個子的,后者竟然敢蔑視他的權威。小侯明明已經讓老天他們走人了,這小子竟然敢擋在門口不讓人家通過。說心里話,小侯也不想讓老天他們走,他多想留他們在此多聊一會兒天。然而小侯畢竟是一個明白人,知道不能以這樣的方式留人。現在他能為老天他們做的只是掃除其前進道路上的障礙,把大個子弄到二邊去,將門前空出來。他必須這樣做,一來為自己的職責和榮譽,二來,為日后結交工智這樣的文人打下基礎。想到這里,小侯過來拉大個子,一面拉口中一面威脅道:“我看你是昏了頭,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單憑體力小侯絕不是大個子的對手,因此他必須提醒大個子注意他們各自的身份以及與他對抗的后果。大個子被小侯抓住領口(實際上并沒有領子,大個子抓住的是對方汗衫的前襟),一把拉離了門邊。本來大個子是不會輕易動搖的,但他擔心汗衫被拉壞了,因此他攥住小侯的手腕,不讓他用力。大個子一面掙扎一面對小侯說:“你放不放手?放還是不放?”小侯說:“我就不放,我看你翻了天不成!”兩人從門邊一直扭打到桌前,又從桌前扭打到一邊的折疊床上。大個子基本上在招架,并非沒有還手之力,而是心存顧忌。
老天的心里怪過意不去的,小侯之所以與大個子打成一團,完全是為了他們。這時雖然門前已經空出來了,老天們反而拿不定主意:走?還是不走?怕門外大個子的同伙襲擊是其一。其二,此時離開是否太不仗義了?—一小侯與大個子勝敗未分,結果很難預料。好在此事也沒有機會多想,那門雖然空出來了,并且也被從里面打開,可大個子的同伙卻從外面堵住了老天他們的出路。他們不讓老天們出去,甚至自己也跨過門檻涌進小木屋里來看熱鬧。他們全都是大個子一伙的,但沒一個敢幫大個子打架,他們都知道小侯,而且知道他是警察,打不得的,哪怕是趁亂來上半拳一腳。能做的只是擠在這里看熱鬧,他們甚至也忘了大個子與小侯打架的起因。他們壓根兒就忘記了老天他們,堵在門口不讓前者出去也不是有意的。老天們突然從主角變成觀眾還真有點不習慣,夾在群眾里觀看這場莫名其妙的斗毆感覺很詫異。如果說這場架是由他們引起的那就更令人難以理解了。他們為何要跑到江北來?深更半夜的不回家?在這里看一個警察和一個流氓撕打?這樣的事情簡直奇怪透了,真值得好好想一想。更令人不解的是這架他們也可以不看,完全可以趁亂走人—一這時已無人有興致阻擋他們。可那警察與流氓的搏斗就像有無窮的魔力,將老天他們深深吸引住了,使他們看得如癡如醉,既忘記了危險,也顧不得回家了。他們和在場的其他觀戰者一道來回移動——為的是給大個子和小侯挪地方。七八個平米的小屋里,那么多的人,同時后撤,同時向前,同時向左向右確實不易,他們還得留出足夠的地方供大個子和小侯施展,不碰著他倆也不能被他倆誤傷。這一集體行動需要高度的敏捷,配合的默契就變得尤其重要。一時間老天們大有融人其間之感,腦袋里暈乎乎的就像喝醉了酒,舍不得出去和離開了。
由于幾十個人同時在小屋里抽煙,煙霧彌漫,在一百瓦燈泡的照射下猶如動人的面紗或帷幕。那燈因為懸得低,在搏斗中被小侯的頭碰了一下之后便開始晃蕩起來,弄得大個子和小侯一會兒在明處一會兒在暗處,猶如身處燈光變幻不定的舞臺。
同時,老天們看見自己和群眾巨大的影子在墻壁上滾來滾去,就有了置身原始洞穴的感覺——一那晃來晃去的燈泡如同搖曳不定的黃火。這一切都是由于小侯的頭碰了一下電燈造成的。而碰電燈的時候小侯的頭上戴著大檐帽,一碰之下帽檐兒就從前面到了后面,這實在有損于他的職業(警察)形象。況且小侯的制服也被大個子拉皺了,領口歪斜,露出了里面的花襯衫。由于衣冠不整,小侯看上去威風大減,他對大個子的震懾作用正在一點一點地喪失。大個子這號人,一貫以貌取人,尤其是對警察特別敏感,當然主要是對他們的那身衣服特別敏感。這次大個子有機會向警察制服發起攻擊,心中不禁又喜又怕。現在小侯歪戴著帽子,衣服上的扣子也被扯掉了兩個,他臉紅脖子粗地喘著大氣,用當地方言與大個子相罵不休。大個子心想:你他媽的靠的還不是那身皮,要是沒有這身皮你他媽的還不見得是老子的對手呢!這是大實話,小侯的心里也很明白,所以在與大個子的撕打中他一有機會就去整理衣服,而大個子卻堅持不給他以這樣的機會。大個子始終對小侯手下留情,他進攻的主要對象是小侯的那身衣服,而非小侯本人。當然啦,一旦小侯衣不遮體,接下來的打擊目標就是他的身體了。當然大個子也可以隔著衣服打擊小侯,但他這類人在某些方面有心理障礙……漸漸的,老天看出了一點門道:這場架之所以打得曠日持久主要在于交手雙方并不平等。大個子縮手縮腳,心有余悸,如果將衣服除去那小侯肯定是要吃虧的。
然而這樣一來大個子就完了—一傷害警察那還了得?人家無論如何也會把他收拾了,同時也可順便代老天們發泄一下私憤,但這必須以小侯受傷作為代價,老天心里怪不忍的。他感到很矛盾,拿不定主意該采取怎樣的立場,是從中勸架還是扇風點火?
最后他決定勸架,這樣對雙方都有好處,可以爭取到兩方面對他們的同情。特別是大個子的同伙會因此對他們產生好感的,無論怎樣一一老天想得很遠——一群眾這關還是要過的。他估計此刻已過了零點,雖然有部分老弱群眾散去(回家睡覺去了),然而留下來的卻是無所事事的精壯之輩,他們巴不得找點什么事情來做,以便發泄剩余的精力。況且零點一過,過江的輪渡變成兩小時一班,老天他們即便能從警察值班室走出去,并通過群眾的包圍,也不能及時過江。他們將留在江邊碼頭上等待那遙遙無期的渡船,陌生的異地、無邊的黑暗……什么意外不可能發生呢?基于上述種種考慮老天覺得還是應該采取以和為貴、息事寧人的態度,他提醒大個子說:
“他是警察,你可不能亂來呵!”這么說的時候小侯的帽子已經飛走了,制服完全敞開。現在小侯的頭上只有一道常戴帽子留下的印痕,而沒有帽子。大個子繼續深入,拽住小侯的頭發,他們在那張狹窄的折疊床上翻來滾去。小侯大叫:“黑皮黑皮,你把我的頭發拽掉了!”黑皮,也就是大個子一驚,他將手一松,一把兩寸來長的黑發就在他們肉搏產生的風中飄揚開去。受傷害的再不是小侯的制服,而是他身體的一部分,問題變得嚴重起來。
一陣巨痛使小侯幡然醒悟,他突然撒手,仰躺在折疊床上不動了。他實在不理解自己為什么要和大個子打得不可開交?落得被對方拽掉了一把頭發。自然,那是為了讓大個子離開門邊,好讓三位知識分子出去。可他們一直在這兒陪他,并沒有走掉。
要說是為了制服大個子,那也沒有必要與他徒手相搏,甚至互相謾罵。墻上掛著警棍、手銬,抽屜里放著手槍,可小侯今天就是沒有想起來用。他也可以走到桌前,給所里打個電話,請求支援。無論如何也不至于把自己弄得這么狼狽:丟盔棄甲的,還搭上了一大把頭發……小侯這一住手大個子也停住不動了,他看著小侯發愣,不知道下面該干什么。他的思維沒有小侯那么迅捷,一時還想不起來打架的原因。大個子下意識地捻動著留在他手上的幾根小侯的頭發。老天等人站在他的身后,大個子暫時還沒有看見他們,他只是一味地盯著小侯,想從對方的表情中找到答案。此時他一副乞求的神情,完全沒有了進攻性,看著怪讓人可憐的。小侯故意從折疊床上慢慢地起身,慢騰騰地整理他的衣裳。他叉開五指梳理了一番頭發,這時大個子已恭恭敬敬地將他的帽子遞了過來。而后大個子又彎下腰去,屁股撅得老高,在桌肚下和墻角處尋找扣子。轉身的時候他看見了老天他們,居然露出牙齒向他們笑了幾笑。把扣子遞過去的同時大個子想說點什么(以表示歉意),小侯做了一個“你別”的手勢他就不吱聲了。小侯使勁地撣他的衣服,掉得嘩嘩直響,然后又背過身去收拾凌亂不堪的折疊床。這會兒大家都看著他,密切地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尤其是大個子。小侯喜歡這種效果,雖然他年輕氣盛但并不習慣與人撕打,某種不怒而威的感覺讓他深深的陶醉。小屋里擠滿了人,然而寂靜無聲,大伙兒眼見得小侯整理好床鋪,慢悠悠地走到辦公桌前撥通了給所里的電話,讓他們派人和車過來。然后他對大個子:“你等著!”沒等對方有所反應就丟開了他。小侯轉向老天他們,他說:“真是抱歉!還得請你們稍等一會兒,做個證人……耽誤了諸位的時間真不好意思!”這次老天他們雖然必須留下來,但小侯說得分明,他們不是作為犯罪嫌疑人而是作為證人留下來的,因為他們目擊了大個子怎樣毆打警察。雖然目擊者甚多,但他們是知識分子比較有頭腦,觀察細致,表達上也更有條理……讓他們留下是看得起他們,給他們面子,況且這件事本因他們而起,老天他們自覺有推卸不掉的責任。大個子見小侯不讓老天一伙離開,變得高興起來,他覺得自己的努力還是起了作用。要是當時他不堵在門口,老天他們不就早走得沒影子了嗎?要是他不與小侯打一架,他們也不會留在這里看熱鬧(也無熱鬧可看)。要是不打這架,不拽下小侯一撮頭發,小侯也不會改變主意。
要是小侯不改變主意,放走了老天他們就無法證明自己是對的了。因此大個子深感欣慰,以為派出所的人一到把他們接了去立刻便可以將事情弄個水落石出。他對小侯說:“我早就說過把人帶到所里去,要是你聽我的也就沒事了……”見小侯不答理他,大個子又有些疑惑不定,得意之余心里未免擔心。然而他只有一條路可走,就是咬定老天一伙是不法之徒。也許在逼供之下文人抗不住會胡亂招點什么,也許,他們真有什么罪案在身(這年頭什么都是可能的)。假如能證明這一點,不僅可以補過(抓掉了小侯的一撮頭發),而且可以立功。而小侯,不僅那撮頭發得不到補償,還將因玩忽職守姑息養奸被公安局除名或受到處分。即使不能證明老天他們有罪,同樣也不能證明他們無罪……想到這里大個子輕松多了。
大家靜候所里來人的時候瘦子出現了。兩個小時不見,他的模樣大變:一只腳上纏著繃帶,拄著單拐。纏繃帶的那只腳懸空著不敢落地,或是只在地面上輕輕地一點,他走路的樣子一點也不像是剛瘤的,看上去他瘸得有些年頭了,并且自成一格。瘦子從醫院的急診室一路走過來,先去了他的遇難地點——一碼頭上的候船室,他到達那里的時候已是人去室空。瘦子一路打聽大個子他們的消息,從候船室艱難地向警察值班室移動。由于他暫不能騎車,甚至不能用腳,全靠了一支拐,因此走得很慢。加上在醫院里耽擱的時間,一路上為打探消息走走停停,等他到了警察值班室的時候已是凌晨一點鐘了。幸好,大家都在,還沒來得及散去,這對不辭勞苦巴巴趕來的瘦子不啻是一個安慰。瘦子生性喜歡熱鬧,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曲終人散的局面。在值班室門口他聽見里面靜悄悄的,進去以后才知道在座的有三四十號人,且主要人物一個不缺。瘦子將一顆心放回肚子里。
他帶來了一個消息:劉通并沒有離開碼頭。他(劉通)終于沒有趕上那班船,但也不敢回到候船室里去了(當時大個子一伙及老天他們還沒有離開)。
不知怎么弄的,劉通混進了票房。那票房的門并沒有開在候船室里(候船室里只設有一個售票窗口),而是對著室外,進入票房要經過碼頭上的倉庫區。恰逢一位中年婦女當班,也許是看見劉通被人四處追捕,怪可憐的,也許,她早就對大個子一伙地痞看不順眼,或者與他們的女朋友(如小賣部的營業員)有積怨,中年婦女將劉通安排在值班用的木板床上。因是夏天,床上張著蚊帳,劉通伴著他的三只包美美地睡了一覺。劉通睡得那樣香甜,以致口水都流到了枕頭上。本來說好只睡一小時,劉通要乘下一班渡船過江。一小時以后中年婦女不忍心叫醒劉通,因此他又誤了一班船。中年婦女安慰劉通道:“這里很安全,不僅有蚊帳,而且有房門,外面的院子里還有大鐵門,不會有人進來的,你可以一直睡到天亮。”劉通不禁一陣恍惚,竟也以為他到此的目的就是為了睡覺——要是那樣該有多好呢?
燈光透過蚊帳照射進來,呈現出一派黃光。外面,中年婦女坐在一張板凳上在燈下織一個網兜或者桌布什么的。窗外一片蟲鳴蛙叫,偶爾有汽笛飄過。劉通覺得那女人就像是他媽,票房也像他兒時呆過的某個地方。某種如夢似幻的感覺突然襲來,并揮之不去。劉通很愿意這么一直呆下去,至少他越來越不著急了。
瘦子通過兩扇大鐵門中間的縫隙看見了里面的票房。因為天氣熱。票房的門沒有關,但蚊帳的門已經落下了。瘦子的目光順著他極為熟悉的軌道掃視一番,十分意外地發現了劉通的大鞋。瘦子觀察票房已經有些年頭了,尤其是夏天,他幾乎天天從此路過,每次都要從此向里看個明白。開始的時候他還在乎當班的女人是否年輕漂亮,后來就無所謂了,只要是女人就行。好在在票房上班的都是女的,值夜班的也不例外,如此一來就方便了瘦子。他來這里并不是為了看某個女人,只是為了看女人,甚至都沒有必要真的看見,只要知道是女人值班,她們睡在蚊帳里,只要看見那頂蚊帳瘦子就心滿意足了。到后來這僅僅成為一種習慣,特別是當他結交了女朋友之后。今天瘦子例行公事地看了一眼,竟然看見了一雙男人的大皮鞋。由于他已不像當年那樣對男女之事感興趣,所以第一個反應并不是有男人在和值班的女人睡覺,有人通奸,而是:劉通沒有走成,躲在了這里。瘦子的第一反應絲毫也沒錯,但這與他的直覺以及是否聰明毫無關系,只是說明了他現在最關心什么,最愿意什么樣的事發生。要是在從前劉通只會想到男女茍且的事情上面去。我的意思是說:瘦子看見床下一雙男人的大鞋就像某些人發現有人通好一樣的興奮,他激動得不得了,恨不能馬上沖進去,將劉通從床上一把拎起來。然而一道高大的鐵門阻擋了他。更要命的是他現在是一個殘疾人,遠非過去可比,雖說開始殘疾不過是幾小時以前的事,那也得慢慢適應。瘦子深知僅憑個人的勇力現在已經不行,弄不好還會打草驚蛇。因此他沒有聲張,而是一瘸一拐地跑到警察值班室搬救兵來了。
大家對瘦子帶來的消息反應各不相同。最熱烈的反倒不是大個子。他聲稱劉通的包里面有東西,并且是他親眼所見,實際上完全沒有這回事。他只是說說而已(作為一種恐嚇手段),別人卻要當真,這是大個子最不愿意看到的。特別是雙頭簍子,得知劉通沒有走馬上即可開包檢查以示他們的清白時的自信模樣讓大個子心里很不踏實。大個子慣于說大話,瘦子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他之所以表現得那么興奮,當然不是因為他相信大個子,認為他不會撒謊。瘦子不過是好奇,所有的人中只有他是真想知道劉通的包里到底有沒有東西。假如有東西,他就幫了大個子一個忙,沒東西責任在大個子而不在他。得知劉通人還在碼頭上,心情最為惡劣當數老天。他明知劉通的包里有東西,這一點他可以肯定(甚至是他親點好,放進劉通包中的)。他的絕望之感更甚于大個子——大個子不過是信口胡說而已,至少從理論上說還有不幸言中的可能。至于小侯,他懶得追究劉通以及什么包的事。大個子抓下了他的頭發,這是最重要的,他(大個子)若想借故逃避懲罰那是絕對不可能的,想因此而減輕應有的懲罰也不可能。如果劉通的包里沒有東西他該罰,如果劉通的包里面有東西,他傷害了警察同樣該罰,而且要罪加一等。為了做到公平起見,讓大個子、瘦子們心服口服,小侯決定兩件事同時并舉:所里的車一到,大個子等一干人(包括老天他們)就跟車回所里聽候處置。與此同時由瘦子負責,去碼頭上搜尋劉通,將他帶到警察值班室里來,看看他帶的包里到底有什么東西。
且說瘦子領了四五個人向碼頭撲來,他們被一道鐵門所阻。隔著鐵門可以看見票房,以及票房里面垂落的蚊帳。四五個人為爭睹床下的那雙男人的大鞋(兩扇鐵門間的縫隙只有一條)在門前弄出一片響動。瘦子索性叫喊起來,讓不要走了劉通。
他當然不知道劉通的名字,因此實際上他喊的是:“抓賊啊!有人偷東西啦!”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夠份量,不足以引起周圍群眾的重視,因此他改口道:“殺人啦!
有人殺了人,血案在身,不要讓狗日的跑了!”然而除了同來的幾位外,四周并無動靜。瘦子心想:是否殺人也太過份了?以致人們嚇得都不敢吱聲了。他拚命拍打鐵門,以壯自己的聲勢。由于鐵門的阻擋,他們不能立刻沖進去將那小偷或殺人越貨的家伙擒獲,他們眼睜睜地看著他在里面的房子里睡大覺,相距只有一步之遙。
鐵門被他們擂得眼嘟直響,但也絲毫無損,這就更加激怒了瘦子他們。他們開始尋找木棒鐵棍,或者用釘著鐵掌的翻毛皮鞋猛踹鐵門,果然,這比用肉掌擊打要有效果得多,鐵門上方的尖刺隨著陣陣打擊而頻頻抖動。瘦子由于受傷,不能像他的同伙那樣腳踹鐵門,但他有拐(這是他們與之不能相比的地方),可以用它來打擊鐵門,效果甚至一點也不比釘了鐵掌的的皮鞋差。然而,這么一直敲打下去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雖說可以出氣和表達自己勇猛的意愿)。他們應該做的是:翻越鐵門進去及時地捉拿住劉通(在他再次逃走以前)。但那鐵門不是一般的高大,上方的鐵刺也不是一般的尖銳,甚至,在鐵刺的上方還有一道電網,從鐵門的上面一直拉到兩邊的圍墻上。倉庫區防范嚴密,如同一所監獄。如果你認為這樣未免過份的話,中年婦女卻不能同意,尤其是在她成功地掩護了劉通的這個夜晚之后。正是由于她對倉庫區防范的信任,才敢收留劉通,并在暴露之后能夠和瘦子一伙分庭抗禮。她十分坦率同時不無驕傲地承認劉通的確躲在票房里的床上,但她是絕對不會把他交給他們的。‘有本事你們就進來!“她說,而這正是他們所無法辦到的。如果說誰有勇氣敢于翻越那道鐵門,在場的恐怕也只有瘦子,但如今他的腳壞了(不然早翻了),因而這種可能也不復存在。腿腳不便的瘦子只好拿鐵門出氣,由于無法逾越只能滯留此地與一個婦道人家相罵不已,心里別提有多窩囊了。中年婦女人老色衰,手無縛雞之力,可罵起人來嘴巴不饒人,自以為粗鄙不堪、什么都不在乎的瘦子竟然不是其對手。不僅瘦子一人完全不是她的對手,在場的其他幾位也都不是對手。
不僅他們分別不是她的對手,就是加在一起也同樣不是。開始的時候他們還想仗著人多勢眾,企圖從中占點便宜,后來看看不行,只有提高聲音,將中年婦女的污言穢語覆蓋下去。開始的時候他們敲打鐵門只是為了出氣,或壯自己的聲威或為引起廣泛注意,后來那敲打聲越來越密集,而目的變得單純,甚至只有一個,就是蓋住中年婦女惡毒的罵詞。
這邊,大個子堅持在警察值班室里等瘦子,瘦子不來他就不走,但現在已經由不得他了。所里又來了兩個警察,其中之一還是副所長,他們不像小侯那么優柔寡斷,特別是當他們看見小侯的那副狼狽相,同情心頓起,不由分說架起大個子便走。外面,甚至他們開來的那輛摩托車都沒有熄火。大個子拚命掙扎,他終于明白過來:人家已經把他當成罪犯了。然而他面對的并不是小侯,所長立刻掏出手銬去銬大個子,后者由于恐怖在所長的手腕上咬了一口。所長大叫一聲,接著大個子就被與所長同來的那名警察從后面用警棍擊昏了。所長將手銬扔給那警察,讓他銬上地上尸體一樣的大個子。他抖著自己的右手腕,那兒被大個子咬出了幾個血牙印。在小侯的協助下他們將大個子頭朝下地塞入摩托車車斗中,那名警察駕車,所長則坐在昏迷不醒的大個子身上。
他們上了江堤,往所里駛去。
臨行前所長讓老天他們步行去所里,他不擔心他們會逃走,他像小侯一樣的信任他們。當然,他不像小侯那樣在乎他們的感覺(當著他們的面擊昏了大個子,并有欠人道地將其塞入車斗之中……)。這一幕的確讓老天們深受震動,甚至對大個子產生了憐憫之心。剛剛還活蹦亂跳的大個子,多么的亢奮異常,突然就像死人一樣的不動了。說實話,他們還真有點不習慣呢!小侯呢?自然是從中學到了一手,就是怎樣干脆而果斷地處理事情,以免釀成不必要的難以收拾的局面。
那所長可謂料事如神。本來,老天等對讓他們自己走路去所里深感恐懼,怕沿途遭到大個子同伙的攔截,可所長說:“我包你們沒事!”這一路盡管他們見到了很多可疑的人影(深夜一點多還在碼頭附近活動),但的確沒有人襲擊他們。這些可疑的人影甚至還方便了他們的行程。雖說小侯講解過到所里該如何走,但他們還是免不了問了幾次路。與那些指路人面面相對時,老天們可以斷定他們就是大個子的同伙,一樣的裝束長相,甚至也似曾相識(在看熱鬧的人群中出現過)。老天等心想:與其遭到伏擊,還不如主動迎上去。所以有時候他們并不想問路,但一見到人影晃動就迎上前去,對方反倒顯得畏畏縮縮的了。老天給他們點煙的時候(一包剛啟的煙一路上散得差不多了),發現對方的眼睛里有某種驚恐的東西。他們和老天他們一樣,被所長處置大個子的方式嚇壞了,短時間里反應不過來。他們同樣想著那大個子如何的活蹦亂跳,怎樣威風了得,又怎么一下子就被打倒,窩在車斗里翻不過來了。他們暫時還想不到為大個子復仇,和繼續他未竟的事業,雖然敵人就在眼前,并向他們問路敬煙。所長正確地估算了他們反應麻痹的這段時間,以為足夠老天他們路上用了,甚至把走彎路、打聽詢問的時間包括在內也夠用了。這就是所謂的震懾作用。當然,震驚過去之后他們又會恢復常態,而此刻老天們正利用這段寶貴的時間七拐八彎地向派出所走去。老天們并不隱瞞這一點,因為他們知道:僅是“派出所”這個詞就極具威懾作用。他們逢人便問:“派出所在哪里?我們要去派出所。”
大個子的同伙一聽,頓時放棄了襲擊的企圖。
大個子醒來時不見了老天等人,他不禁焦急萬分。他認為只有通過他們才能洗刷自己,現在老天他們不見了,說明事情已有定論,他被證明是錯誤的。說實話,大個子倒不在乎什么皮肉之苦,甚至牢獄之災,他在乎的是是非黑白。警察給了他一悶棍,并以極其別扭的姿勢將他塞入摩托車中,所長的屁股坐在他的頭上(畢竟那是所長的屁股),所有的這些他都無所謂。只要能證明他是正確的,而小侯是錯誤的,證明老天他們是犯罪分子,或犯罪分子劉通的同伙,只要能證明這些,也就值了。(,xs52la,方便下次閱讀,或且百度輸入“xs52”,就能進入本站)這篇小說不錯推薦先看到這里書簽找個寫完的看看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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