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文小說返回:157、狐仙只是實話,瑜小姐和徐從的碰見(1)/
“一切都過去了。”
見斜刺入門的日光被遮蔽不見,整個房內變成了一座暗室,又加之公爹離開時的慢步輕響和合門時的門響,陳羨安知道徐三兒已離開了房間,屋內只剩夫妻二人。她將徐從抱入了懷,安撫著自己的丈夫。
她抱過崇仁、抱過栓子,已懂得了該如何照顧孩子。
先前的話,有些是真的,有些是假的。
她當然不信徐從會故意去扮演一個狂人,來抨擊社會的病態。
這只是她給徐從這一切行為找的一個借口…。
一個…進退自如的理由。
倘若有了狂人,徐從先前的行為都是可以被世人理解的。他非但沒有背棄新思想,反倒是在以實踐主義踐行這被時人所推崇的新思想。
“羨安…”
“我們在追逐什么?”
鎮定下來的徐從抬頭,從下往上看著自己的妻。
他的額頭碰在了陳羨安的下巴。
兩人舉止親昵,卻沒任何旖旎的氣氛。
從新野的女子學堂到燕京的貝滿女校,陳羨安在追逐著新青年女性的自由。追求著女性的受教育權。能不依靠男人,獨立自主的權力。她不同于在封建環境內成長起來的小腳女人。
她是天足。
縱使嫁人了,她也在追求自由,沒放棄學業。
他…他也是。
從受教育伊始,他羨慕少爺能上學堂讀書,想著自己也留一個先生的東洋小平頭。后來放棄在縣公署的職任,去追求學業。
他追求學業,一是學業能帶給他更高的成就,二…就是不斷的學習,讓他獲得了自由…。
脫離了老爺家的人身束縛,爹的親情禁錮,自己思想的桎梏…。
可現在,他卻覺得…自己成了一個為自由而自由的人了。
放棄了一個真實的狐仙,去追求虛假的進步,以此來證明自己非是封建者、非是迷信者,而是一個俗世中的進步者。
“德先生…,和賽先生。”
“在任何地方,我們都應該追求科學、民主。”
聽到丈夫的詢問后,陳羨安不假思索的說出了這句話。
科學和民主,不是說只呈現于雜志上、新聞上、書本上,也要踐行在實踐上。
的目的就是讓新青年去追求這兩件事物。
以前,他們懵懵懂懂追求過這個。是因受西方的外來思想影響。
而后自新青年創刊后,他們有了明確的目標,就是在各個層面上追求德先生、賽先生。.c0m
“我明白了。”
徐從脫離了陳羨安的懷抱,言道。
他坐在圓幾上,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是涼茶,菊花茶,降火用的。現在雖不是盛署,可也會熱死人呢。早上五更天醒來的時候,茶壺里還沒有水,他倒過。但現在茶壺里卻有水了。
是誰添的?
他腦子里在想誰添了茶。爹和后母是不大可能進他和陳羨安的房間,理應不是這二人。是羨安?可她一直在廚房里忙著做響午飯,沒時間添茶。添了茶還不喝,靜等其晾涼。這不是羨安的做派。
是誰添了茶?
腦子里思緒繁雜,他用拳頭砸了砸額,迫使自己不再去想這些瑣事。誰添了茶,有必要追究這么詳細嗎?可能是后母在客廳添茶,置換了次臥的茶具。茶具都是一樣的,看不出來差別。也可能是羨安順手添了茶,忘記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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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轉到窗外。
窗子封的嚴嚴實實,沒有透出一絲氣。應是爹離開時封的。夫妻倆的吵鬧讓外人聽見了,會鬧笑話。暗室內雖有幾分透亮,讓他能看清屋內的陳設,可他總覺得心里不太舒服,說不上來的不舒服。
“我出去透透氣,聽聽戲。”
“沒道理只請鄉黨聽戲,咱們主家不聽戲…”
他放下茶盞,支會了妻子一句。
從天明到天暗,一連三天,戲臺上的戲不會停歇。
包括現在。
門嗚咽的一聲被推開。
徐從像個正常人一樣走了出去。
他們說了,說了狐仙是臆測。那么此刻的他,應算是剛剛康復的病人。一個病人,他就不是正常人。
肉香!
推開門,肉香竄到了他的鼻孔。
他尋著肉香,離開家里,穿過外面小路,擠入了廟會街的人潮。
加了紅曲米的鹵肉看起來色澤鮮紅,很有食欲。他走到攤旁,略微躬下身子,看了幾眼。
這是一個狗肉攤。
他覺得這鹵好的狗肉像胡老爺身上的肉。
都是一樣的畜生。
“能嘗一下味道嗎?”
徐從壓下口中分泌的唾液,問了攤鋪商販一句。
一般的鄉人問價嘗味,狗肉攤的店家都會循例切上一片薄薄的肉,供他們品咂。更何況是眼前穿扮像上流社會人員的少爺。
店家提起一把細長的剔骨刀,以精湛的手法切了一片肉,遞給了徐從。
“這位少爺,嘗吧…”
“咱這的鹵肉,保管你吃了一次,還想吃第二次。這是早上剛鹵的,肉還新鮮著呢…”
店家用毛巾擦了擦手,驅趕了一下周圍的蒼蠅,樂呵呵道。
肉送入了口中。
從舌底涌出的唾液迅速填滿了這片肉。
徐從嚼著,他邊吃邊贊,“確實好吃,吃起來很香,你給我稱上半斤,哦,不,稱上一斤半,我帶回去讓家里面也嘗嘗。”
今天響午飯,羨安也買了廟會街的肉菜。
她為什么沒買鹵好的狗肉?
他又開始尋思這件事。
提著用油紙麻繩打包的肉菜,徐從沒著急回去,仍在逛廟會。他左看看,右瞅瞅,一些事物他能提起興趣,一些提不起來。
糖葫蘆、捏糖人、竹蜻蜓等小孩的玩具,他看膩了。
哪里都有這些東西。
以前沒富貴的時候,沒碰過,富貴后,沒碰的閑心。
路口有說書的,他駐足了一會,聽了會故事。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五霸七雄鬧春秋,頃刻興亡過首…”
“青史幾行名姓,北邙無數荒丘。前人撒種后人收,無非是龍爭虎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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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了幾首定場詩后,說書人在大槐樹樹 底下飲了一杯熱茶。等一口氣飲盡了,他不舍的合上茶盞,掏出在背上插的白紙扇,一甩,再一拍醒木,就開始評書。
“話說這河北有個姓馮的書生,年少愛慕美色,時長三五結伴前往青樓買醉…”
山羊胡的說書人將臉湊到徐從面前,定定的看了他幾眼,“一次,在他外出撒尿的時候,他碰見了一個紅衣少女,要說這少女啊,二八佳人體似酥,手嫩的出水,胸前大的像冬瓜,屁股大的像磨盤,湊近了,都能聞到她身上的香味…”
書是說給莊稼漢聽的,言辭粗魯,實乃尋常。
徐從繼續往下聽。
“見這女人一次,馮書生連魂都被她勾了去。可他怎么也找不到這少女的來路,想要聘其為妻,但不找女人的娘家。有一天,他無意間跑到一間荒寺,碰見了這少女…”
“這少女一家人住在荒寺里面,她叫辛十四娘…”
“有個叫楚公子的。馮書生酒后失言,罵楚公子,說楚公子的文章稀松平常,之所以能取第一,是因為他有一個做大官的爹…”
“于是馮書生被捕入獄,這辛十四娘啊,就開始救自己的相公。你猜她是怎么救的?皇上跑到妓院尋花弄柳,她也扮成章臺人,和皇帝歡好,弄完之后,她告訴皇帝他丈夫的冤情…”
“只不過她說自己是馮書生的女兒…”
聽到這里,徐從已經大致明了,這說書人講的應該是聊齋話本里的。只不過為了適合說書,說書人將其添油加醋改編了一番。也正是因此,他一開始沒聽出來故事的原本。
他從懷里掏出了幾個銅子,挨個放到了樹樁上的瓷碗里,就轉身欲要離開。
然而就在這時,說書人一拍醒木,再一次定定的盯著他,“這輕薄的話啊,往往出自文人之口。要說馮書生有什么錯?他只是酒后說了一句實話,就差點釀成了殺身之禍。如果家里沒有一個狐仙,怎么能從牢獄中釋放出來,獲得第二次生命?”
徐從將要轉身的身子一定,怔住了。
是狐仙冥冥之中的提示?
還是巧合。
他被捕入獄,馮書生被捕入獄。胡老爺救他,辛十四娘救馮書生。最終都是一樣,狐仙離開了他,辛十四娘離開了馮書生。
“那狐仙呢?”
“狐仙跑到哪里去了?”
“辛十四娘沒陪在馮書生身邊嗎?”
有后入的聽眾,沒聽到關鍵處,于是緊忙詢問道。
“她啊?”
“成仙了!”
“多年之后,馮書生家里的老仆碰見了辛十四娘。辛十四娘問:‘馮郎還好嗎?’并說:‘請替我轉告馮郎,我已經成仙了’。”
說書人潤了潤嗓子,不慌不忙的說道。
它啊!
成仙了!
徐從嘆了口氣。
他們說的是假狐仙,但他在想著真狐仙。胡老爺到底如何了。他不清楚,可能會死吧。他早上見的胡老爺,已經有些奄奄一息了。如今少了供奉,它體內僅存的一點法力又因重新成為他的保家仙而消耗一空。
可能現在的胡老爺,死了吧…。
他失落的離開了人群,朝僻靜處走去。
天漸漸黑了。
聚攏在廟會街的人流,朝戲臺所在的方位流去。
燃文小說返回:157、狐仙只是實話,瑜小姐和徐從的碰見(4)/
一輛馬車從新野縣城駛向了徐家堡子。瑜小姐就是這樣和徐從再次見了面。她下了馬車,走到戲臺旁,拍了一下徐從的肩。
“徐從…”
“徐二愣子。”
“那一只狐仙讓我轉告你…,它祝你改命,已經得了老君爺的賞賜,命它即日飛升,位列仙班。你知道…葉法善嗎?狐仙就是生而有智的神仙,它完成了在陽世的功德,也是時候該返回仙界,成仙了…”
瑜小姐嘴角含著笑意,說道。
自從失去了狐仙,她這近一年來都有點郁郁寡歡。好在,狐仙來找她了。雖然它來找她的時候,說著胡話,說碰不見人什么的…,但她只知道,它喜歡往她懷里鉆就行了。
她和狐仙,又一次相聚了。
“葉法善?”
徐從皺了一下眉,想讀過的古書,“是那個和唐明皇關系不錯的道士?傳聞此人七歲溺死,三年不還,事后其母問,說是神仙救了他,他是老君坐下的太極紫薇左仙卿…”
“就是他帶唐明皇上了月宮,唐明皇記下了月宮所奏的,回去后復述曲調,才成了這霓裳曲…”
胡老爺看的書,他也看過。
一提起成仙和葉法善,他頓時就回憶起了里的故事。
“原來它真的成仙了。”
徐從放下了心中的隱憂,松了口氣。
今天,從早到晚,他都在擔心一件事。就是害怕狐仙沒了供奉,會絕食而死。徐三兒和陳羨安的否認,不亞于對狐仙的破山伐廟。
如今狐仙既然安然無恙,甚至已經成仙,他亦可順勢放下心中的掛懷了。
“等等…”
“瑜小姐,你是什么時候知道有狐仙的?”
忽的,徐從意識到了這一點,連忙發問道。
胡老爺,僅他和爹能看到。而自從爹對狐仙懷有惡意后,爹也看不到灰白狐貍了。但偏偏為何…瑜小姐能看到?他與她若說交集,也只有在劉宅相親的那幾天。除此之外,沒別的了。
“它?”
“看見它,大概是今天吧。”
“對,就是今天。”
瑜小姐抿了抿嘴,騙道。
她無法講述灰白狐貍又叫“徐二愣子”的事實。
“今天?”
“今天早上?”
徐從揉了揉腦門,頹廢的靠在戲臺邊欄。
“我過來,是告訴你狐仙成仙的事,沒什么別的。哦,對了,出來見你的時候,舅媽說了,讓你回來也去去她那里…”
瑜小姐不明白此刻徐從的心境,她直言不諱的說了自己的任務。
言畢,她停頓了一會,又道:“還有,狐仙的事,你別告訴我舅舅,或者別的人,一旦讓他們知道,就糟了。我能看出來,它是個好人,不,好狐貍…”
“好狐貍?”
徐從納悶。
“是的,好狐貍。”
“總之…是好的,它心腸不壞…”
瑜小姐也說不上來,為什么她認為狐仙是個好狐。她在靠近狐仙的時候,總感覺很親切,狐仙對她含著善意,能感覺到的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