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主天下 第四十四章 傾訴

“我知道無法和師兄爭你。當時師傅與師兄決裂的時候，我心里是暗暗開心的，我覺得以后冬末就可以和我多多相處，你的世界里不再只是師兄。可看到你每天癡癡的，唉聲嘆氣，愁眉苦臉，眼睛里都寫滿了落寞，我又難過不忍，忍不住幫你和師兄見面。后來師傅去東洋和西洋尋訪的時候，本是希望帶著立去的，留我下來管理元軍。可是北平的日子對我而言太難受了，一日一夜都那么漫長。我看著你一針一線的繡著送師兄的衣服，就無法控制住自己。我想既然爭不過，就去遠一些的地方努力把你忘記，于是我向師傅要求一起出訪，懇求再三，師傅終于答應了。”

段營嘴角仍然擠出了笑意，可比哭還難看。我寧愿他還是往日那種揶揄不屑的笑，仿佛整個世界也不放在眼里。卻不希望看見他的苦笑。

“可每到一處，我還是會抑制不住想起你。每到一個地方，見到一處的風俗，我就想這件衣服冬末穿起來會如何，不知不覺買下的全是送你的禮物。”段營扯了一下嘴角，卻終于將千言萬語咽下，什么都沒有再說。

看著我淚如語下，他的眼睛閃過一絲心疼，只是用衣袖擦拭著我的眼淚，道：“冬末別哭，我錯了，只要你笑著就好，師兄會照顧好你的。”

段營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似乎累了，倦了，沉沉睡去。可我的手依然被他牢牢地握在掌心，無法動分毫。

忠叔曾說起過段營的經歷，讓人唏噓不已。約莫十歲大的一個孩子，衣衫襤褸，滿臉倔強地站在元府門口，毫無怯意。見到出府的人便央求要投入元軍麾下，守衛怎么打都不肯挪動半分，最后忠叔出面，看見這個小男孩頗有韌性，便帶入了元軍。

師傅本不在意他，可段營的表現太出色了。在一次戰役中，才是少年的段營竟然趁著夜色，孤身單騎入敵營，直取敵軍首領性命。背后負傷十余箭，卻哼也不哼一聲，從此師傅對段營另眼相看，收在將軍府內，引為左膀右臂，特別培養。

表哥曾說，段營像孤狼，讓人望而生畏，不敢小覷。我有時在想，段營是太孤傲了，否則，憑他的才華和相貌，早就被京城貴女的媒人們踏破門檻。

面對段營的一片癡心，我是感動的，卻知道自己心里已滿滿的都是青衫俊影，哪里還容得下其他人。

為什么我的一顆心都在師兄身上呢？是清風霽月般的青衫，是爽朗豁達的笑聲，是雖千萬人吾俱往矣的堅持。也許如母妃所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劫數。在師兄握著我的手一筆一劃練著顏楷的時候，在師兄在夢魘中抱住我，在師兄品著青梅酒暢談理想的時候，我的心就已徹底沉淪了，至死不悔。

倚翠軒的生意愈來愈好，正是白日，已經客人盈門。也許亂世中，人們似乎都更愿意沉醉在世外桃源，醉生夢死，雖然皆知歡娛漸隨流水去，卻只盼此夢綿綿無絕期。

歌女們的吟唱縹緲而遙遠。

“倚危亭，恨如芳草，萋萋刬盡還生。念柳外青驄別后，水邊紅袂分時，愴然暗驚。無端天與娉婷，夜月一簾幽夢，春風十里柔情。怎奈向，歡娛漸隨流水。素弦聲斷，翠綃香減。那堪片片飛花弄晚，蒙蒙殘雨籠晴。正銷凝，黃鸝又啼數聲。”

扣人心弦，卻又嘆息聲聲慢。

讓新顏叫來表哥，我們將段營移到了客棧，直待他恢復。

此事過后，依舊風淡云輕，似乎鳥過不留一絲痕跡。段營依舊是那個白衣少年，眉心卻掛著抹不去的陰霾。而冬天末尾我的生日，也終究沒有等來往年從不會遲到的素顏綴梅的韓服。

朝廷里如火如荼的改革正在進行，師兄、公孫兄和為民兄花費數月精力，終于完成了覆蓋整個體制包括的改革方案——興國事詔。同時，擢升師兄、公孫兄和為民兄三人為參政三卿，寓意參預新政者，猶唐宋之宰相之職也。

此次興國事詔雖區區百字，但擲地有聲，一反千年王朝每逢變法比打上古時代的美好旗幟，開宗名義表明了需要學習洋人的文化積累，且進一步樹立了九書和飲冰書院的地位。

數年以來，中外臣工，講求時務，多主變法自強。邇者詔書數下，如開特科，裁冗兵，改武科制度，立大小學堂，皆經再三審定，籌之至熟，甫議施行。惟是風氣尚未大開，論說莫衷一是，或托于老成憂國，以為舊章必應墨守，新法必當擯除，眾喙嘵嘵，空言無補。試問今日時局如此，國勢如此，若仍以不練之兵，有限之餉，士無實學，工無良師，強弱相形，貧富懸絕，豈真能制梃以撻堅甲利兵乎朕惟國是不定，則號令不行，極其流弊，必至門戶紛爭，互相水火，徒蹈宋明積習，于時政毫無裨益。即以中國大經大法而論，五帝三王不相沿襲，譬之冬裘夏葛，勢不兩存。用特明白宣示，嗣后中外大小諸臣，自王公以及士庶，各宜努力向上，發憤為雄，以圣賢義理之學，植其根本，又須博采西學之切于時務者，實力講求，以救空疏迂謬之弊。專心致志，精益求精，毋徒襲其皮毛，毋競騰其口說，總期化無用為有用，以成通經濟變之才。

飲冰書院為各有識之士所倡，著九書，立新學，尤應首先重視，著軍機大臣、總理各國事務王大臣會同妥速議奏，所有翰林院編檢、各部院司員、大門侍衛、候補候選道府州縣以下官、大員子弟、八旗世職、各省武職后裔，其愿入學堂者，均準其入學肄業，以期人材輩出，共濟時艱，不得敷衍因循，循私援引，致負朝廷諄諄告誡之至意。

將此通諭知之。欽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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