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主天下 第四十五章 江南

覃家為百年世族，起于杭州，立數代王朝而不倒。文官名士層出不窮，宰相就出了十位，一、二品大員更是不計其數。隱隱的，覃府已經是兩晉時候的王謝家了。

覃家的媳婦聯姻的一般都是百年世家，如王謝家一樣他們，甚至連皇室的公主都是不屑的。當年因為琳瑯長公主和覃巡撫彼此情投意合，才有此佳緣。

覃巡撫本一直有意退隱，此次正好借著師兄擢升，就著本朝沒有父子同時任職一品大員的先例，遂再次上書辭職。

師傅怕我性子閑云野鶴慣了，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禮數周到，弄得我也很是緊張。深怕自己是個異族女子，身世也無法與外人明言，不知道覃府上下會怎么看我，可轉念一想，有師兄護我，應該都可以度過難關。

在師傅的嚀嚀聲中，我的心早已經跑到了杭州。這可是連香山居士都心心念的地方，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江南憶，最憶是杭州。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何日更重游。

一念及此，我恨不得長出翅膀，立刻飛到濃妝淡抹總相宜的西湖邊，看柳浪聞鶯，賞桃花灼灼。

這是第一次和師兄出遠門。一路上，從北向南，正是冬末春初，生機盎然，楊柳風佛面，糅合青草味、泥土味、還有點滴的露珠味道，撲鼻而來，醉人心脾。戰亂導致了很多良田被毀，荒蕪作廢，但是總有零星的綠色，讓人相信這個世界充滿了希望。

我們沿途時不時能看見幾只牛兒耕地，預示著萬物復蘇。中原果然如書中所說般，地大物博。北方多是柏樹，挺拔巍峨，仿佛豪邁的男兒；南方多是柳樹，窈窕動人，仿若綄紗的少女。

馬車里的師兄正在奮筆疾書，師兄的黑瞳仿佛染了墨，熠熠生光，春風縈繞眼角，說不盡的風流倜儻——時而扶額，時而顰眉，時而展顏。

占了一小半馬車的皆堆著奏折文件。此次師兄雖告了一個月的假，但公文冗事自是少不了的，加上師兄又剛剛升官，總領各部的新法改革，更是千頭萬緒。

走之前，公孫兄還打趣道，冬末，新婚禮物我就不另送了，這一個月就當新婚禮物。復生偷得浮生一月閑，所有的事情可都是我和為民兄在做哦。估計你回來，看見公孫兄就是蒼老不已了。

可師兄最心心念的便是變法，便是國富民強。我便默默的陪在旁邊，將師兄所有的折子按照幫師傅做的方式一一標注，總結重點，方便閱讀。

師兄在有的反對變法的奏折上批注道“古而可好，又何必為今人哉”，在有的反對大力興建飲冰書院的奏章上，批注道“欲講富強以刷國恥，則莫要于儲才”，師兄就是這樣的大英雄，在我心中，師兄就是上可九天摘月，下可五洲捉鱉的大英雄。

今日早晨從驛館起身，陽光斜斜地射入，暖洋洋的。準確的說，是鼻子被香味喚醒了。師兄特意起早買來了這里特色的牛肉灌湯汁包。學著師兄的樣子，輕輕的一戳，輕輕的吮吸湯汁，味道鮮美，仿若整個世界都變得明亮了。

我忙不迭的一連吃了五個，抬頭才發現師兄已經停止動筷，滿是笑意。我有些不好意思，剩下的招呼師兄趕緊趁熱吃。

自小，師兄便愛看我吃美食。

“師兄，我這么愛吃，會不會把你吃窮啊，你不會嫌棄我吧？”我沒忍住誘惑，又開始向第六個進攻。

師兄哈哈大笑：“我努力掙錢，爭取把冬末養得白白胖胖。”說著，摟我入懷。

師兄低下頭，輕輕的吮吸我的嘴唇，我的內心仿佛綻放開了花，一絲絲的戰栗，不自覺的迎上了師兄的嘴唇。滿屋迤邐，美不勝收。

一直吻到嘴唇失去了知覺，師兄才輕輕放開。我已經羞紅不已，趕緊想著做些別的事情以打消心中的不好意思。因這次出門路途遙遠，怕新顏辛苦，便沒有帶她一起來，可沒有了新顏，才發現自己有多笨拙。

明明是同樣的螺黛，卻畫不出遠山眉，每每畫完，看著鏡子，我都不禁哀嚎這根本畫的是兩坨墨汁團，與雅致清秀的遠山眉差之千里。以前看新顏輕輕掃幾下，便可以了，沒想到這么艱難。

看我手忙腳亂，賭氣似的擦了又畫，畫了又擦，師兄接過眉筆，一筆一劃，雖然比不上新顏的功力，可寥寥幾筆，已是秀氣動人了。

看著鏡子中的師兄和自己，我捏了捏臉龐。自從那次宮廷事件后，師傅和師兄便聽了醫生的話，說我氣血經此役大虧，天天輪番讓我吃牛肉和羊肉。

如此，氣血倒是補足了，可臉上的肉也沒少長，已經是白白胖胖的了。再對比師兄，師兄最近總是熬夜工作，倒是黝黑清瘦了不少。我不禁嘆了口氣。

師兄也隨我嘆了口氣：“冬末，師兄算了下，得幫你請八大菜系的大廚，還得請個會畫眉毛的巧手丫鬟。難怪師傅答應趕緊把你嫁出來。”

“師兄，別擔心的。我可以給你做書童，還可以翻譯書稿賺錢，要不，等我回北平就去通譯館上班吧，感覺他們薪水很不錯的。”

我還在認真的想自己還有什么賺錢的本事，師兄已經樂不可支，笑著揉著肚子，好久沒有看見師兄這么敞懷的大笑，仿佛天地都為之開闊。

好不容易處理完了一小堆的奏折，伸完懶腰，卻發現師兄正看著我，笑容如初春的陽光般和煦。

不會又把墨汁寫到了臉上，我不禁捂住了臉，卻看到此時，師兄的書案上，并不是奏折，而是一首詞。

依然是穿透紙背的顏楷：“鳳髻金泥帶，龍紋玉掌梳。走來窗下笑相扶，愛道畫眉深淺入時無？弄筆偎人久，描花試手初。等閑妨了繡功夫，笑問鴛鴦兩字怎生書？”

我依著師兄，頭深深地埋入青衫中，笑靨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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