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主天下 第五章 愁容
不經意間秋風起,斜陽欲落處,我的心頭不禁黯然銷魂。
王的背似乎越來越彎,白發也越來越密。他不再像以前每晚來雪寧殿批閱奏章,而是漸漸的變成了每周一次,甚至變成了每月一次。
王總是長吁短嘆,不變的是,始終穿著母親送他的青色衣衫。但每次看著他愈加滄桑的臉,我好想對他笑,用我肉肉的手掌幫他把皺紋填平。我終于明白了獨上高樓的獨,也明白了看盡天涯路的天涯。
漸漸,從學堂和表哥那里,我們都知道整個宮廷被烏云籠罩的原因——倭寇向高句麗宣戰了。
讀了這么多史書,我明白如果大敗,我們都會離開王宮,會很凄慘,如同歷史上所有的亡國王族一樣,如同螻蟻,受盡屈辱,任人宰割。
課堂上,孔夫子的內容也變化了。我們再也不讀意氣風象的開國之君,也不讀勵精圖治的守成之君。我們讀的是漢獻帝,讀的是宋高宗,讀的是崇禎帝。
當讀到劉協被權臣們挾天子以令諸侯,衣袋詔敗露后只能殺死伏后以安權臣,我們都淚光盈盈。所有的人都看著太子哥哥,仿佛太子哥哥是下一個劉協,是下一個宋欽總,是下一個崇禎。可我們每一個人的命運呢,不都是如此嗎?自古亡國的王族沒有一個不是受盡折磨,毫無尊嚴。
太子哥哥站起向孔老師抱拳,慷慨激昂:“高句麗不似中原,有汴京可藏。若城破國亡之日,我必學崇禎,不獨自茍活。”
孔夫子卻難得的激動,高聲道:“年輕人,年輕人啊!只有年輕人才輕言生死。就算學不了趙構,也要學劉協。活著才是希望,活著才有希望!為師希望大家忍辱負重。”說著,卻已是老淚縱橫。
太子哥哥的臉上則有著無法抑制的抽搐和憤怒。
自那天后,學堂變得落寞和沉重。太子哥哥和其他王子都不再上課。聽宮人說,太子哥哥屢次要求上戰場,都被宋后喝住胡鬧。
秋風漸蕭瑟,落葉滿宮宇,卻只有孔夫子的喃喃聲——“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把秋日襯托得愈加落寞……
從宮人的腳步聲和竊竊私語中,我感覺到了戰事吃緊,或者更準確的說,知道我們敗得一塌糊涂……
表哥每次都氣憤的說,倭寇用的是槍,是火炮,是熱兵器時代;而我們還是騎兵作戰,毫無阻擋的力量,焉能不敗?
表哥也屢次想上戰場,但舅舅不讓……舅舅說閔家他一個大將軍馬革裹尸就夠了,足夠報效高句麗王廷的知遇之恩了;表哥所要做的就是保護好閔家,保護好我和母妃就是他的大義了。
表哥也總抱怨宋丞相誤國,非要親日,騙得王與清朝斷交,結果現在日本人打過來,卻沒有人幫忙了,已經接連屠了兩座城。
可出現在眼前的卻是母親醉酒提到中原老師的情景,我隱隱的感覺王的親日之策似乎沒有那么簡單,似乎與母親的中原老師有千絲萬縷的關系,但卻也無處可說……
連平淡如水的母親也有了漣漪。母親每天都在佛堂跪著,不斷的祈福;十歲的我什么都不能做,只能默默地跪在母妃身邊,希望天佑高句麗。
我陪著母后一個字一個字的抄寫金剛經,為舅舅,為高句麗國求助。
“須菩提,于意云何,可以身相見如來不。不也。世尊。不可以身相得見如來,何以故,如來所說身相,即非身相。佛告須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
我們一遍一遍的抄寫著……
琉璃招呼母親出去,隨即就傳來了母親的啜泣聲,然后是一陣慌亂的腳步聲……
我在佛堂里跪著,隱約的聽著閔將軍戰亡,全軍陣亡……將軍的尸體與幾個倭寇的尸體緊緊纏繞,到下葬都無法分開等字眼。
后續的數天,母親滴水未進,只是一個人靜靜的跪在佛堂里,喃喃的背誦著佛經。
母親的聲音仿佛魔咒:“復次,須菩提,隨說是經,乃至四句偈等。當知此處。一切世間天人阿修羅,皆應供養,如佛塔廟,何況有人。盡能受持讀誦。須菩提,當知是人,成就最上第一希有之法。若是經典所在之處,即為有佛,若尊重弟子……”
聽到最后,我的耳邊似乎到只有兩個字在循環——“修羅……修羅……”
頭七的晚上,在若影若現的門縫里,我看到一動不動跪在佛像前的母妃,和與她并排跪著的王。此刻,王的背影是頹然,是蒼白,是自責,是無言以對……
頭七后,母親從佛堂出來,頭發從原來的銀色變成了雪白……不知道是雪寧宮外的雪白,還是母親的發絲白……
變化的還有表哥。表哥再也不是那個高句麗王宮都為之傾慕的陽光少年了,而仿佛是一塊寒冰。我緊緊的握住表哥的手,想溫暖他一些些,卻覺得他的手更加的冰冷。從此,表哥再也沒有笑過。
終于,該來的還是會來……宮人們已經不像原來那樣惶惶了,沒有了以前處處的私語和哭泣聲,因為大家知道宮破就在這幾日了……
膽大的宮人拼命的擠在宮門口,想突破守衛的阻擋,可出去又有什么用,我們這次是國破族滅家亡……國破了,族滅了,家怎么會在呢
王似乎又恢復了往日的威儀,金色的龍袍在陽光下閃出耀眼的光芒,王的腳步堅定,一掃前日的落魄和頹唐,身后跟著表哥和十個近衛兵。
王坐在了母親的對面,只是默默的說道:“立會護送你們走密道的,你……”王停頓了:“帶著冬末走吧。”
母親怔怔的看著王:“你知道?”
王搖搖頭,又點點頭,臉上掛著微笑,卻很像是在哭:“我是王,雪寧宮的密道我早知道了。我也知道你一直沒走,是因為閔家。早該讓你們走的,是我自私和愚蠢,以為這次不會輸這么慘,以為還有能力給予你們安寧。”
王輕輕的撫著母親的白發,像在撫摸稀世的珍寶:“只希望這次他不負你。”
王的聲音很輕,但這一句我和母親卻聽到了。
“你……不一起走嗎?”母親的充滿了這么多憂傷和期待。
沉默半響,王疲憊的聲音響起:“我是王,是高句麗的王,要戰斗到最后一刻。我注定是崇禎的命。”隨后,王轉身離去。
“擺駕!”宮人的聲音比平時更加的落寞和低沉,我遠遠的看著王的身影消失在雪中……像極了那個看母親在雪中醉舞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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