驢打滾,糖泥人,醬香餅,冰糖葫蘆,游園會里層出不窮的小吃琳瑯滿目,看的游人眼花繚亂。走馬花燈,蘇繡木雕,泥塑甌刻,各類小販使出了渾身解數,想要吆喝聲,叫賣聲,絡繹不絕。形成了杭州游園會的盛大光景。風韻全然不下六朝古都的金陵。
張燈結彩的沿岸楊柳隨風擺舞,將此時的杭州渲染成一座不眠之城。
手里拿著糖葫蘆的小孩子從陳仲卿的身邊跑過,跑去看哪吒鬧海的皮影戲,游園會的喧鬧不比青樓里白紙黑墨爭漢楚差,如果詩詞歌賦是陽春白雪的文人高雅,那么游園會的吆喝則更貼近杭州平民百姓的生活起居。
詩會一時半會還不會結束,只要那首詞交給了李蘭亭,接下來只需要靜心等待,自然會有人找上門。陳仲卿左手拿著一串糖葫蘆,沿著河岸楊柳慢慢散步,欣賞風景,反正游園詩會才剛剛開始,等到那群士子們角逐的差不多時,再去看好戲。
陳仲卿一邊欣賞著畫舫上撫琴的藝伎,身輕如燕,跳著霓裳的歌女,一邊咬著糖葫蘆往走著。因為注意力全然放在那些身姿妙曼的女子身上,全然沒有意識到前面步履匆匆的年輕人,結果一個不小心撞了一個滿懷。
“哎呦”
紅色的糖葫蘆從手中掉落,在地上滾了幾圈,沾上了灰塵。陳仲卿倒沒有什么事,但是與他撞個滿懷的士子卻一把摔在地上,懷中的東西也掉了出來。
“抱歉,這位公子,我剛才不是有意的。”
陳仲卿連忙把對方扶起來,神情焦慮的士子似乎急著趕路,甚至并沒有跟陳仲卿計較。準備匆匆往前走,但卻被他叫住。
陳仲卿撿起地上的邀請函,抓在手中揚了揚,說道,“公子,你的東西掉了。”
著急趕路的年輕人回過頭,看見陳仲卿手中正拿著自己的游園詩會邀請函,連忙走過來,接過陳仲卿遞過來的邀請函。雙說作揖,向陳仲卿道謝,“多謝多謝,幸虧公子撿到了,不然我就麻煩大了,哦對了,在下秦丹青,不知公子何名,改日有空必當登門拜訪道謝。”
“在下陳仲卿,秦公子這是準備參加游園詩會?”陳仲卿好奇的問道,“現在游園詩會已經開始了,秦公子得抓緊了,否則魁首的頭銜會被人奪走的呢。”
陳仲卿的話把面前的士子逗樂了,連忙謙虛的說道,“咳咳,就我這種半點墨水的斤兩,還是有自知之明的,今晚的魁首狀元也不過是從謝玄真和洪青倌兩位上屆的魁首一爭高下,我等附庸風雅的文人只不過是去粘粘文曲星的才氣而已,哎呀,時間不多了,陳兄,改日再談,改日再談。”
秦丹青走的非常著急,幾乎是一溜煙的小跑,沖著整個杭州城最璀璨的夜明珠跑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陳仲卿抬起頭,恰好能看到那座明亮如同白晝的青樓,飛檐斗拱,琉璃磚瓦,每一個角,都掛著喜慶的大紅燈籠,猶如一顆璀璨奪目的夜明珠照亮杭州城的黑夜,難怪這座流光溢彩的青樓,會取名“明珠十斛”。
想到時間也差不多了,陳仲卿想起詩詞遞上去已經過了一段時間了,他也往青樓的方向走,一邊算計著等下會發生什么樣的有趣故事。
明珠十斛的詞評會已經進入了白熱化,不斷有寫好詩詞的縞素宣紙被藝伎們青蔥十指捻起,細細照抄一份,貼到樓下的公告榜單,以供其他沒能一堵詩詞會方澤的文人欣賞。
就在藝伎忙碌著進進出出時,被買通的下人鉆了進來,站在一旁察言閱色找準時機,趁著李蘭亭和張遜兩人在閑聊之際,悄聲快步上前,將白紙放在他面前。卑恭著腰,小聲說道,“李大人,方才有位公子在門外托小的將這首詞遞給您,供您閱目。還說您看完之后一定會再去找他的。到時他就在門口候著,等您前來。”
“恩恩,我知道了,放這里,等下我會看的。”
李蘭亭不耐煩的讓下人揮手出去,他繼續跟張遜攀談,順手將那張紙放在了一邊。鉆營取巧的讀書人他見過太多了,這些無非是想從他口中得到一句夸耀,好沾著大雅鴻儒的光沽名釣譽,對于這種才學和品行都不端的人,他向來理都不理。
一張清秀的臉穿梭在眾多咬筆沉思的士子周圍,此時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詞評會的身上,沒有注意到這位俊俏的“公子哥”,如果他們仔細辨認一下,就會發現這人是女扮男裝混進珍珠十斛的李蘭亭千金李如煙。
李蘭亭架不住她的軟磨硬泡,還是帶著李如煙來了這次的詩詞會,不過和她約法三章,只能喬莊打扮進來,否則一個大家閨秀在一群男人面前拋頭露臉,成何體統。
李如煙還是很開心,因為她終于見到了心儀的大才子蘇子詹,以往只在市井傳聞中見過這位一詞千金的歌舞坊大紅人,為了爭奪杭州詞評的胭脂榜,有位青樓當家花旦甚至愿意散盡千金,只為求詞一首。
“蘇公子…”
李如煙終于鼓起勇氣,上前一步,試圖與他攀談,哪怕就一小會兒也好。突然卷簾輕舞,從杭州河上而來的風吹拂過來,恰好將擺在李蘭亭案幾上的宣紙吹到她的腳邊。
李如煙伸出手撿起地上的宣紙,看了一眼之后再也無法移開視線。她靜靜的讀完整首詞,短短雙調九十四字,讀完之后卻讓人欲罷不能。不是待笙歌散了,月在庭花舊欄角的婉約和傷春悲秋,而是透露出一股難以言喻的豪情萬丈。
在婉約詠嘆詞派當道的江南,這一首詞卻如同塞北的羌笛,蒼涼而悠揚。
李如煙看到最后的署名之后,心中一凜。連忙拿起那張宣紙,快步走向自己父親,他甚至有一種預感,今晚的詞牌翹首不是才華驚人的謝玄真,也不是詩詞無雙的洪青倌,而是那日她在李府上見過的不卑不亢的背影。
“爹…”
李蘭亭抬起頭,看見女兒神色古怪的站在他面前,還以為被別人欺負了,連忙問道,“如煙,怎么了?”
李如煙把手中的宣紙遞到李蘭亭面前,低聲說道,“爹,你應該看看這個。這首詞…如煙不知道該怎么說…”
李蘭亭想起擺放在桌上的宣紙不小心吹到地下,他才想起這件事。連忙展開了白紙,暢意淋漓的《六幺令·天中節》浮現在眼前。
落筆超逸絕塵,從寫的第一個字開始,寫詞人的才華橫溢便撲面而來。
從頭到尾,李蘭亭抓著宣紙連讀了好幾遍,一個字都不放過。
直到最后看到署名,李蘭亭一拍桌子,有感而慨的抬起頭,大聲贊嘆道,“好詞!羚羊掛角不落窠臼,哈哈,真是好詞。”
李蘭亭一句好詞,頓時整個視詞評會都安靜下來,有些士子莫名其妙的看著李蘭亭,不知道向來性格穩重的李大人為什么會突然做出失態的舉動。
“張兄。”
李蘭亭毫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笑著拍拍張遜的肩膀,說道,“不好意思,你的那位小友應該來不了了,但是我的世侄,他卻已經到了。恐怕現在在明珠十斛門口等我出去。”
聲音不響不亮,每個字都恰到好處的落在張遜的耳朵里,讓他驚訝萬分。
“這場詞評,我想高下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