砸過來呀各位)
一座杭州城有分三六九等,如果說青衣巷子是富貴不顯赫的上流,那么魚頭坊則是這片蘇杭繁華十里中最藏污納穢的一處。落魄無門的文人士子,底層的小商販,還有短襟打扮的幫派人員,背景復雜,亂七八糟,下九流的閑雜人等多而不絕。他們全部擠在這條臟亂而復雜的街區,同時這里也隱藏著杭州城內某些富貴人家背后難以啟齒的秘密。
魚頭坊是某些做散貨的綁匪殺人聚集的地方,昏黃的油燈背后是一雙雙陰沉的眼神,他們都會選擇在臟亂的巷子里作為自己的落腳點。富貴人家不便出手做某些事情,他們就是花了錢當馬前卒的狗。
在這里,衣著華貴的富家子弟總會成為眾矢之的,尤其是某些不入流的慣偷總是瞎了眼,瞄準了一些看起來氣度不凡有恃無恐的年輕書生。
人窮志短眼界窄,也不想想什么樣的貴人,才敢飛揚跋扈的走在這大街上。
咔嚓一聲,骨頭斷裂之后的慘叫在街道上回響。卻只吸引了部分人的目光,其他人早就對這種事情熟視無睹。窮苦下賤人家,某些經驗教訓可能是用血,甚至是用命來換。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想著順走秦韶游系掛在腰間的錢袋子,卻被身后站著的中年人一把抓住了肩膀,五指如鉤,稍稍用力就讓整條肩膀瞬間脫臼。
倒在地上撕心裂肺叫喊的青年還不忘了咒罵貴公子,反正秦韶游對于下賤人的死活也毫不關心。他點點頭,身后的中年人一腳狠狠的踹在他肚子上,瞬間停止了罵喊聲,一動不動躺在地上。
“寧叔叔,他不會死吧?”
秦韶游看他倒地不出聲,也不禁有些擔心。如果死在自己身邊,恐怕也脫不了關系。
“不會,少爺,我下手掌握了分寸,暈過去死不了。不過他這條手可能就沒那么好運了,下手重了點,可能打碎了骨頭,要是得不到及時的醫治,只能廢掉。”
秦韶游點點頭,毫不在意的往前走,向大街盡頭的那家酒肆走去。
聚福樓的招牌在陽光照射不到的陰影里,若隱若現。
在這里等待的往往都是某些暗地里上不了臺面的人物,殺人越貨,臟活私活,只要給得起錢,掉腦袋的事情也敢去做。據說這座酒樓的老板原本就是專門運營黑市起家的大人物,跟兩浙府里大多數大人物都有過硬交情。能在這種地方扎根發芽的,絕非等閑之輩。
踏入聚福樓,連秦韶游這樣的大富大貴人家也得按照規矩來辦事,不準賒賬,不準動刀,不準殺人。誰犯了這三條,都吃不了兜著走。富貴人家花錢花銀兩消災,沒錢做臟活的流痞拿命來還。
一進聚福樓,秦韶游富貴人家的身份就吸引了絕大多數人的目光,身邊的寧叔右手摸著腰間的刀,拇指扣在刀鞘上,推出一寸,又縮回入鞘。一直摩挲著“警告”其他人別打自家少爺主意。
稍稍有點眼力能觀風望氣的家伙看了一眼就把頭縮進去,他們知道此人實力不俗,起碼也到了二品高手的境界。
沒有人敢違背忤逆聚福樓幕后老板的規矩。
油燈印照著這座昏暗的大廳,雖然氣氛出現了絲弦繃緊的緊迫感,但秦韶游依舊有恃無恐的跟身邊帶刀中年人有一句每一句的閑聊。
秦韶游望著這一屋子拿命換錢的家伙,諷刺道,“乾德養士,淳化養國,到了這至道年號,反倒是養起了鬼。”
聽到少爺的話,曾在崆峒大崗待過的寧叔抬起了頭,目光有些悲涼。
他又何嘗不是一只飄蕩無門的鬼。
養士,養國,養鬼。這是在那些士子口耳相傳的一句話,乾德年前朝廷廟堂良才輩出,坐在宰相位置的基本都是經世之才,沒有庸俗之輩,是以乾德養士。等到淳化年號昭烈帝俠以武犯禁,馬踏江湖屠遍南晉綠林門派之后,那些武藝出眾的人士要么從軍投靠朝廷,要么進了富貴人家當了一條狗,南晉江山四海升平,國力漸強,是以淳化養國。至道,也就是這些大族富貴人最舒適的時代。享受著揮金如土的生活,背地里的骯臟也有暗中豢養的武林人士去解決,是以至道養鬼。
按照當朝律法,帶刀可以,想要占山為王跟朝廷過意不去,找死。除了一下上不了臺面的小魚小蝦之外,已經沒有誰敢站出來,說自己是什么幫什么派了。
養鬼,即以命換錢的死士與幕僚背后的客卿。
秦韶游的手指在茶杯上摩擦了幾下,終于抬起了頭。
他要等的人到了。
一高一矮,一壯一瘦,人高馬壯的那個滿臉絡腮胡子,目露兇光。短襟打扮如同附近碼頭干活的短工。而瘦弱的穿衣都散垮的家伙卻是一副尖嘴猴腮,賊眉鼠眼的模樣,眼珠子不停的轉動著,有意無意的打量坐在面前的富家子弟。
面相兇狠的高個子開口了,聲音如同洪鐘,一瞬間氣勢就蓋過了所有人,“他娘的,就是你這小毛頭找我們做事?老子宋昭,這是我兄弟楊平,除了殺人放火的事咱不干,其他的加錢都好商量。要是沒錢,乘早滾蛋。”
秦韶游表情平淡,沒有說話,他身邊的寧叔先前一步,開口說道,“文橋巷口有座小院,里面住著一個瞎了眼睛的藝伎,名為宋綰綰。雖然不知道這賤婢有沒有破過瓜,但我們少爺花錢讓你們再破一次。”
“就這樣?”
“就這樣。”
矮個子的楊平眼珠子轉溜了幾下,嘿嘿笑道,“這位公子哥,這等傷天害理的事情動起手來可不簡單,要是走了風聲,驚動官府的人,我倆兄弟都吃不了兜著走,不是么?”
“五十兩。”
秦韶游目露兇光,想起那天所受的恥辱,他就感到心里不快。什么君子忠孝仁義禮智信亂七八糟的東西他都不在乎,多年的勾心斗角爾虞我詐練就了他睚眥必報的性格,既然黃寅堅說陳仲卿此人暫時不可動,那么他就動當時在場的那個姑娘。
一個藝伎,死了就死了。
秦韶游開口,聲音陰沉,“首付三十兩銀,事成之后,尾款二十兩一并付清。我要你們事后用蒙汗藥把她弄暈,光著身子直接丟到大馬路上。至于官府那邊秦家會去打點,你們不會有牢獄之災,照樣逍遙法外。如果你們出了事,我們秦家也會尾大不掉。”
楊平半瞇起了眼睛,這等手段狠辣的公子哥似乎很對他的胃口,笑著說道,“行,就按照公子說的去辦,不知道要我們幾時動手?”
“下個月中旬,杭州城會召開一場端午節的詩會,你們就在那個晚上動手。”
秦韶游很得意自己的惡作劇,就算陳仲卿知曉了這些事,他也無可奈何。畢竟不是秦家親自動手,而且一個無關緊要的藝伎,死了就死了。
他回想起三年前在杭州煙花樓,兩浙路一個裨將強行把十三歲的藝伎破了瓜,在場沒有一個人敢上前阻攔,事后煙花樓還賠了幾百兩銀子息事寧人。自從那件事之后秦韶游明白了一件事,三教九流,這些藝伎的命還當不過風月場上一壺酒。
“哦對了,還有一件事不用我明說了吧?這件事只能在場幾位知道,如果誰多嘴說出去的話。”
他的眼睛盯著狡詐的楊平,身后的寧叔腰懸長刀出鞘一寸,在油燈下寒芒閃爍。
干臟活的兩人也慢慢收斂了笑意。寧叔開口說道,“在下倥侗大崗寧長戟,還望兩位不吝賜教。”
宋昭皺了皺眉,拳頭上的青筋暴起,想教訓一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卻被楊平攔住,他賠著笑臉,說道,“那是,那是,公子放心,沒有人會多言一句。”
直到秦韶游出了門。他臉上的笑意才慢慢收斂,換做一副陰冷如蛇的表情。
“方才為什么不讓我動手?”
“你想讓我倆死在這里么?”楊平鄙夷的望了一眼身邊身強力壯卻頭腦簡單的大個子,嘆一口氣,“那寧長戟,在二十多年前可是兩浙兩廣數得上名號的人屠,甚至有傳聞說他已經是接近一品武夫的高手。如果不是當初昭烈帝揮軍踏平了江湖,指不定他現在還在哪里殺人正歡。就憑我倆的身手,能拿下他?”
明悟過來的宋昭拍著腦袋,甕聲甕氣的說道,“看來秦家養的這鬼,不簡單吶。”
與此同時,出了聚福樓的秦韶游小聲對身后的寧長戟說道,“寧叔叔。”
寧長戟睜開眼,露出陰歷的神色,“少爺,有何吩咐?”
“事成之后你把那兩個人殺了,做得干凈點。別讓我爹知道這件事。”
秦韶游輕描淡寫的說道,他雖然飛揚跋扈,但是關鍵時刻還是看得清厲害關系。知道秦家太多秘密的人,應該死。
“少爺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走之前他回望這座聚福樓牌匾一眼,腦袋里突然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
聚福?
以禍為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