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更,盡量在十二點之前完成第二更。
眨眼之間,陳仲卿已經在杭州城內隱姓埋名待了一個多月,期間從未收到過從汴梁而來的書信,古代交通落后,通訊匱乏。就算事有變動,他收到風聲時也已經是一個多月之后的事情。雖然他想過去投靠兩浙路經略安撫司陳仲虛,那個放任地方為官卻已經幾年素未謀面的哥哥。不過他依舊記著三叔的忠告。
事情尚未塵埃落定之前,前往不要輕舉妄動,暴露身份。
所以現在他就是杭州城里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士子,老老實實經營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可能他是唯一一個在寬大的衣袍里攜帶石灰包,火折子,自制的麻雷子鞭炮,還有短刀的文人士子。隨時準備好魚死網破的準備。
杭州城的悠閑生活沒有消磨陳仲卿的警惕,四月份下旬,他收到李蘭亭大人遞送過來的一份邀請函,上面說他們將會在下月初五舉行一場游園詩會,誠意邀請陳仲卿前來參加。他想起之前住在隔壁的張遜也曾說過這樣的話,于是告訴劉管家會出席參加。
杭州城生活閑散,每天除了找隔壁的張大人下棋喝茶,偶爾討論音律詩詞之外,就是外出閑逛。杭州城也是風月場的好去處,藝伎與讀書人之前總有一段風流韻事。不過囊中羞澀的陳仲卿現在沒有這份閑情雅致,只能偶然間游山玩水,或者閑逛鬧市。
阿房舞殿翻羅袖,金谷名園起玉樓,隋堤古柳纜龍舟。
杭州城販夫走卒皆有江南一方的煙水靈氣。
端午時節,每家每戶都有包粽子掛艾草的風俗,就連老賈也有模有樣的在門后懸掛上一把艾葉。今晚將舉辦游園詩會,白天陳仲卿特地去了一趟靈隱寺,心求一個安穩。
靈隱寺的香火也漸漸的昌盛起來,黑瓦黃墻,大閣深殿,此處原本就非深山古寺,與這市井人煙僅有百來臺階之隔。陳仲卿在朱紅色木漆的大雄寶殿面前停頓了一下,跨出一只腳,踏入了古殿。
金剛怒目,菩薩垂眉,殿閣莊嚴肅穆的氛圍讓陳仲卿心神一凜。
鎏金銅瓦,檐枋彩畫雕刻出神態萬千的佛像。香爐里青煙裊裊,佛經的吟誦聲不絕如縷。舉頭三尺有神明,青石磚上的每一步都顯得謹慎而小心翼翼。善男信女皆帶著一心虔誠,祈求保佑。經過六朝崇佛的余韻之后,終于在南晉達到了鼎盛。
安忍不動猶如大地,靜慮深密猶如地藏。
盤膝端坐的佛,雙手合十。
陳仲卿身后響起熟悉的聲音。
“信女宋綰綰,祈求佛祖菩薩保佑…”
他回過頭,看見跪拜在蒲團上的盲目女琴師,神情虔誠。大雄寶殿人煙香火客繁多,他沒有聽清楚后半句。
陳仲卿也沒有想到自己在靈隱寺宋綰綰,總覺得這個婉約到身上不帶煙火氣的女子更像出世的仙子,一顰一笑都帶著仙氣。一縷青絲懸掛在額前,伸手捋向耳后,每個動作都帶著小橋流水人家才特有的韻味。
他想上前一步打招呼,但是很快停在了冒險的腳步。左眼余光瞥見左邊第三根殿柱,不懷好意的眼神正在打量著跪地拜佛的盲女琴師。陳仲卿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勁,迅速后退了一步,走到地藏王菩薩面前,假裝雙手合十,半瞇著眼打量那只隱藏在暗處的“老鼠”。
陳仲卿在腦海里迅速的過濾了一遍見過的面孔,確認自己沒有遇見過這人,十有八九是沖著宋綰綰去的。此時他不敢打草驚蛇,如果是慣偷小賊還好辦,頂多破財消災。如果是心生歹念的惡人,一個目盲的弱女子也是最好的下手對象。
大雄寶殿人多眼雜,他不會在這里動手,可能會跟著宋綰綰離開。陳仲卿迅速的環顧了一下四周圍,看是否還有同僚余黨,而當眼睛瞥向殿外的時候,一尊面相不比殿里青面獠牙的金剛仁慈多少的壯漢站在白漢玉的臺階下,身強力壯的如同一座巨塔,短襟打扮加上滿臉的絡腮胡子,與帷帳之后尖耳猴腮的瘦小形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實在是太過顯眼,顯眼到從他身邊經過的香火客都對他敬而遠之。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黃雀身后還有彈弓。
幸好這兩人還沒有察覺到陳仲卿的存在,他不動聲色的等待宋綰綰起身,腦海里在迅速的思考著情勢會往什么樣的方向發展。如果此時鬧出動靜太大可能會打草驚蛇,這兩個歹徒會選擇銷聲匿跡,以后想要將他們揪出來可就難了。
打定主意之后,陳仲卿默不作聲,等待事態進一步發展。
心堅如磐石,風卷佛幡,吹而不動。在擁擠的香客面前,陳仲卿就像孤舟,一動不動。
就連慈眉善目的佛寺禪師注意到了陳仲卿,暫停了誦經。形形色色的香火客見過太多,但是身上帶著書生氣和殺意的后生,卻是頭一次見。
秉著天下蒼生慈悲為懷的心念,他挪動著步伐走到陳仲卿身邊。身披佛袍的主持雙手合十,輕聲說道,“這位施主,貧僧觀你眉間有黑氣,可曾心有不平之事?”
陳仲卿轉過頭,看見面前眉目莊嚴的禪師,恭敬的回復道,“小生未曾有過心結,不過這位大師此話怎講?”
見他不肯明說,主持也不曾勉強,只是勸勉了幾句,“上天有好生之德,還望施主認清苦海無涯回頭是岸。”
說完笑了笑,禪意蠶桑,一如那面刻滿了顏真卿真跡的《金剛經》石碑。
雖然詞句晦澀,但是陳仲卿大體上也明白對方想說什么。一個神情一個動作就能猜到自己心想何事,這個禪師也算是有些水平。但是陳仲卿早就在上元佳節展現過狠辣的手段,回首是岸這種鬼話,也就騙騙三歲小孩。
此時正好宋綰綰起身要走,跟隨她的瘦小猥瑣男子也轉身出殿,臨走前還向殿外的那尊鐵塔使了一個眼神。
陳仲卿也準備跟隨上去,起身向佛寺禪師告別,他輕聲說道,“禪師所言極是,不過小生倒是想起另一件事。扶桑有梟雄,曾火燒本愿佛寺。僧人皆畏懼,皆稱其為第六天魔王。然而卻征戰四方無往不利,那么佛,到底在保佑著誰?是任人魚肉的善男信女,還是殺人百萬的梟雄?”
他愣住了。此時剛好風卷入大雄寶殿,吹得千百燭光搖搖欲墜。
陳仲卿說完轉身,只給對方留下一個難以言喻的背影。
禪師望向未曾告知姓名的后生背影,心里有種突如其來的寒意,百味雜成。
梵云魔羅,此云擾亂障礙破壞;擾亂身心,障礙善法,破壞勝事。
佛以仁慈不度眾生,要佛何用?
陳仲卿的手蜷縮在寬大的繡袍中,緊緊握住了手中出鞘的短刀,情況不對,隨時動手。
自從經歷了政變一夜之后,陳仲卿明白了一個道理,殺人不是解決問題最好的手段,但絕對是最直接有效的手段。
他自稱第六天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