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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深巷里的不速之客

  青衣巷像一條蟄伏的翡翠長龍,隱藏在杭州的鬧市之間,青石板街的幽深靜謐與外面世界的喧囂截然相反,滿眼青綠色的爬山虎蔓延在斑駁的磚墻。

  清晨的霧還沒有散去,庭院里一株紅艷的海棠浸潤在晶瑩的朝露中。

  廂房緊閉的木門被打開,青衣巷里迎來了一主一仆的新客人,他們在巷子中央的精致小庭院里落腳,青石板上的青苔有人的足跡踏過,陳仲卿的到來為這座巷子帶來了人氣,減了一份不食人間煙火的高冷。聽劉管家說這條巷子原本是偏僻的民宅,后來被杭州城里有錢人買下作為避暑勝地或者金屋藏嬌的去處,才漸漸開始有了繁鬧的生氣。

  此時節氣才悄然接近清明,還未到盛夏酷暑,顯得清冷無聲。

  黃鸝停留在枝頭最繁茂的那一抹鮮紅上面,抖動拍打著翅膀,西廂一側花影層層疊疊,延伸到庭院水塘正上方。平靜陳仲卿披著外衣坐在臺階上,呆望著庭院的一方長滿青苔的小池塘。

  繁花脫落枝頭,正好落在,池中紅鯉頭上。

  禪韻具備。

  陳仲卿沒空欣賞角落一方美景,他昨晚睡的不太舒服,這里的床硬的他腰疼,即便有蚊帳遮蔽,耳邊依舊傳來蚊子的嗡鳴聲。所以一大早他頂著黑眼圈,深深打了一個呵欠。

  木門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在萬籟寂靜的清晨聲音顯得格外尖銳。老賈從門外走了進來,手里還提著糕點,廚房的里剛好飄出白粥的香味。

  “少爺,吃早飯了。”

  “嗯。”

  主仆之間簡短的對話,陳仲卿拖長了語調,在杭州的第一個早晨,就在這樣波瀾不驚的平淡中開始。

  早餐之后推門出走庭院,深巷里的霧已經漸漸散去,踩在露水沾濕的青石板上還會留下明顯的鞋印。

  陳仲卿準備出門好好的了解一下杭州,西湖長提美景,四月柳絮艷陽天,甚至是十里八巷的布局,他都想看看。

  一個抱著避難的念頭隱于市井的文人,終于不能像汴梁生活時一樣鮮衣怒馬風光無限,而且他發現自己除了腦子里除了會背幾句詩詞歌賦,多了一些不符合這個時代的思想之外,什么都不會。

  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百無一用是書生。

  巷口有一家茶肆,一大清早人煙稀少,只有店小二坐在一邊打盹。

  陳仲卿突然的出現驚醒了美夢正酣的店小二,他連忙站起身過來招呼今天的第一個客人。

  “切一壺龍井。”

  “好咧。”

  勤快店小二連忙將燒好的茶水遞上。

  青衣巷子響起馬車轱轆轉動聲,從深巷霧氣中慢慢的涌現一個高大的影子,伴隨著馬夫揮鞭的聲音。等走到陳仲卿面前時他才看清楚,這是一輛朱紅色的奢華馬車,轆轆的馬車聲如細雨敲打著晶瑩的翡翠,地上悠悠掠過一輛線條雅致的馬車印痕。

  馬車四面皆是精美的絲綢所裝裹,精雕細琢的窗牖被一簾淡藍色的縐紗遮擋,車外行人無法一探究竟這般中的乘客,只能暗自猜測里面是哪位朱紫官侯的貴人。

  馬車在茶肆面前停了下來。馬夫小心的掀開簾子,從車上走下一名中年男子,他的打扮并沒有陳仲卿想象中衣著奢華,一身樸素青衫,腰間隨意系著塊佩玉,清俊眉眼間自有一份灑脫之意,若隱若現的笑容似乎將這霧驅散了幾分。

  他走進茶肆,看見陳仲卿的時候楞了一下,走到他的桌對面恭敬的說道,“這位小友,我能否在此坐下?”

  陳仲卿皺了皺眉,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中年男子解釋道,“是這樣的,這個位置平時是我閑坐的,其他位置我坐不習慣,不知小友是否愿意共坐一桌?”

  陳仲卿點點頭。

  中年男子拉開椅子桌下,同樣點了一壺龍井,他客套的問道,“不知小友如何稱呼?”

  “在下姓陳,陳永,字仲卿。”

  中年男人神色稍稍緩和,說道,“呵,仲卿小友,我住在青衣巷子,似乎從未見過你,你是剛搬過來的?聽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吧?”

  陳仲卿也客客氣氣的回復他,“在下從汴梁而來,在杭州閑居一兩年。”

  “原來如此,倒是很少看到汴梁而來的后生會在杭州落腳,大多也是來西湖游山玩水,欣賞錢塘大潮一線天的風景。哈哈,良辰美景再好,也趕不上汴梁的功名利祿誘人。”

  或許是這深巷里難得一見的大霧勾起了他的興趣,中年男子感慨著自言自語道,“這大霧濃稠,可惜了沒有文人雅士發揮雅興,題詩詞一首。”

  “是啊。”

  陳仲卿仰起頭,霧在逐漸散去,但依舊看不清深巷前路,就如同陳家的前途一樣變幻莫測,難以揣度。

  “霧失樓臺,月迷津渡。桃源望斷無尋處。看來這場濃霧一時半會,是散不干凈咯。”

  陳仲卿自嘲的念道,用秦觀當年失意的處境,來慨嘆自己現在的狀況,像極了當年被貶官,抑郁不得志的憂郁文人。

  一語雙關。

  “霧失樓臺,月迷津渡,桃源望斷無處尋?”

  中年男子喃喃自語,反復咀嚼著這兩句的意味,越想越覺得有意思,隨即抬起頭對面前的陳仲卿說道,“仲卿小友,恕我直言,我想問一下這兩句是妙手偶得的殘句,還是醞釀已好的佳句詩篇里的其中一句?看押韻,似乎是五十八字小令的踏莎行詞牌名首句?”

  陳仲卿端著杯子又重新放下,他流露出驚訝的神情,中年男子的話令他感到震驚,都說古人將詩詞已經發揮到了如臻化境的地步,以押韻猜詞,果然誠不欺人。

  話已出口覆水難收,最后他只能誠實的回答,“的確是已經醞釀好的詩篇。”

  “可否告知全詩?”

  中年男子眉頭一挑,就連斟茶的動作都停頓下來,滿臉期待的希望陳仲卿繼續說下去。他覺得雖然詞意悲觀,但不失為好句。

  杭州文人騷客多,但能脫口成章的卻少之又少。

  “霧失樓臺,月迷津渡,桃源望斷無尋處。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

  空巷里傳來吟詩作詞,萬籟寂靜在此刻被打破,枝頭上的黃鸝驚起,枝頭的露水被抖落,庭院的小水塘落下一場細碎的雨。

  “驛寄梅花,魚傳尺素,砌成此恨無重數。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

  一詞畢。

  聲音戚戚。

  陳仲卿一氣呵成的念完了秦觀的《踏莎行·郴州旅舍》。

  清晨籠罩在靜謐的氛圍,青衣巷子的露水沾濕了一老一小的鞋子。

  中年男子似乎沉浸在之前的詩意境界之中,直到陳仲卿念完之后,才恍然回過神,贊嘆了一句,“好詞,真是好詞。”

  中年男子拿著筷子,按著節奏敲打碗筷,將整首詞在腦海中重塑一遍,自言自語的說道,“此詞虛實相間,互為生發。上闋以虛帶實,下闋化實為虛,上下兩結,妙極妙極。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嗯…有意思有意思,聽起來似乎有悲切鳴啼之意,莫非陳公子心中有不平之事?”

  陳仲卿笑了笑,沒有說話。他雖然吃不準面前的人是何方神圣,但是看起來四五十歲,談吐高雅家境殷實的陌生人,保不準與汴梁那邊有什么千絲萬縷的聯系。

  他不能在此暴露自己的身份。

  他相信古人的腦補能力,遠遠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厲害。一首踏莎行將他往錯誤的方向去猜想,也好掩飾自己的真實身份。

  陳仲卿默不作聲的態度讓他誤解了某些情況,住在這里的人或多或少都帶著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尤其是他還帶著汴梁口音。再聯想到之前的宮廷政變,中年男子誤以為他是在宮廷政變中政治斗爭犧牲品的家屬。

  腦洞開的比陳仲卿想象的還要大。

  這樣一來,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的失意悲切,也就能解釋清楚了。

  “呵呵,你不用開口,有些事你我心知肚明即可。”

  他原本就是支持文官集團的儒士,對陳仲卿“捏造”的身份也抱著深切的同情,“改日有空,還望公子光臨寒舍,與鄙人多多交流。我住青衣巷,門牌拾貳宅院。”

  陳仲卿楞了一下,沒想到這人居然住在自己隔壁,就在中年男子準備起身離開的時候,陳仲卿在背后叫住了他,“未知先生尊姓大名?”

  中年男子拍打了一下腦袋,恍然想起,“瞧我這記性,張遜。”

  簡短有力的兩個字,回蕩在濃厚的濕氣之中,剩下一片回音,之后重歸寂靜。

  陳仲卿暗暗記住了這個名字,此時他還不知道,張遜口中所說的光臨寒舍四個字在杭州城內有多重的分量。

  水里的紅鯉翻滾了一下尾尖,又重新潛入了池塘里。

飛翔鳥中文    南晉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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