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不就藩?父慈,子未必孝
“父皇,云南邊疆荒蕪,又多瘴氣,兒臣,兒臣非不愿意去,實在是生怕此去,便再也見無法回京師再見天顏。”
御書房里,朱高煦在哭訴。
永樂坐在上首,在自己次子帶著哭腔的聲音下,也隱隱有些被觸動。
朱棣是皇帝,但他也是一個正常人,正常人就做不到一視同仁,他總是有偏好的。
而朱高煦,就是那幾個兒子中最受朱棣寵愛的一個,而朱高煦自己也很清楚、并很懂得利用這一點。
所以當朱高煦遲遲沒有動身前往就藩,賴在京城不走導致被文臣彈劾,因此而被叫來問話時,他幾乎是瞬間就切換成了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模樣。
“云南有黔寧王一脈鎮守,已是足夠,多兒臣一個不多,少兒臣一個不少,兒臣就不就藩,也沒什么關系……那些文臣,拼命地催促兒臣就藩,也不知道是何居心!”
朱高煦一邊哭訴,一邊抬起頭,偷偷地觀察著老爹的神色。
他看到朱棣的臉上先是有些不舍與不忍,聽到他接下來的話,整個臉都僵住了。
頓時,心中便安定了些許,知道自己果然說到了朱棣最為注重的地方。
朱棣是一個很多疑的人,如今朱高煦一席話,頓時令他的疑心再度犯起。
是啊,你們這些文官,催著朕讓漢王就藩,到底是何用意?
用屁股想都知道,朱高煦一旦就藩,得利最多的是誰。
朕,還沒有死,你們就已經迫不及待地開始應和太子了?那之后,誰知道你們會不會為了讓你們心目中的好太子上位而干出些什么。畢竟你們總是說朕是“殺伐過重”。
可能除了朱標和朱厚照之外,大明,不,整個華夏上下幾千年,這就是皇帝與太子矛盾沖突的根源。
朕還沒有死,雖然下一任的老板是你,但是朕不給你,你絕不能搶。
想到此,朱棣的臉色,頓時大變,連帶著自己那個本就印象不怎么好的大胖兒子,形象也是更加的惡化。
朱高煦偷眼看見,知道火候到了,他突然毅然決然地起身,眼中垂著淚向外走去,同時口中說道:
“兒臣知道父皇也是為難,不好與群臣相背……只是,只是怕此生再無法承歡膝下……但是既然父皇圣命如此,兒臣便也遵從,從此便為父皇鎮守邊疆,護我大明社稷。愿父皇萬壽無疆,子孫繁盛!”
這一番話看似恭順,卻是讓朱棣心生愧疚之意,更是徹底激發了他的逆反心理——我一個皇帝,各種事情應當獨斷專行才是,什么時候要和你們文臣妥協了?而那子孫繁盛一句,更是提醒了朱棣。
你只有三個兒子。
你舍得嗎?
雖然就藩云南的決定是朱棣下的,但是真正到了這個時候,他卻不舍了起來。
朱高煦此時,也正一步一步地向外退去,他走得很慢,但是卻毫不拖泥帶水,同時耳朵豎起,聆聽著身后的聲響。
當雙手放在那朱漆的大門上時,饒是以朱高煦百戰驍將的心理素質,也不由地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快啊,父皇,再不出聲,那就來不及了!他在心里默念。
“等等!”一個帶著些許急迫的聲音從后面傳了過來。
朱高煦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氣,轉身下拜:
“父皇,您還有什么吩咐?”
“朕……我剛剛考慮了一下。”朱棣站起身,走出了書案:“你暫時便不用去云南就藩了……”
他的眼眸中閃爍了幾下:
“正好我預備要北巡,你便先隨我北上,視察一下邊防,咱父子倆好好親近親近……至于就藩之事,之后再議……無論如何,這滇地,我不會封你去了。”
“你說得對,要是將你分封出去,怕是相見之日日少……你我父子,還是再多相伴些時日……為父,也舍不得你。”
“父皇!”朱高煦似乎感動到了極點,他猛然跪下,膝行數步,抱著朱棣的大腿,痛哭失聲。“吾兒……”朱棣用手捋著他的頭發,眼睛里也泛起了淚花。
他是真的喜歡這個兒子。
朱高煦很像他,不僅是長得像他,性格像他,更重要的是,看到他,朱棣就好像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那個明明有著出眾的能力,但是因為長幼順序,卻被壓制數十年之久的自己。
他忘不了,當朱標在暖閣里舒適地讀書寫字,處理著帝國的政務時,他卻早早就藩,在塞外苦寒之地與蒙古人賭上性命搏殺,鼻子里縈繞的是血腥氣溫,耳邊布滿的是慘叫嘶吼。
他不愿意自己的兒子,也和曾經的自己一樣,度過郁郁不滿的一生,甚至……走上和曾經的自己,一樣的路。
他已經四十一歲了,在這個年代,這已經不算小了。
這是他能夠為自己的子孫們,做得不多的事情了。
朱棣重重地吐出來一口氣,朦朧的眼珠中漸漸泛出了堅定的神色。
朕,就是要把漢王留在京師。我們父子南征北戰,打下這大好的花花世界,今日享受享受,怎么了?
朱高煦也在哭,但是他的眼眸中閃過的,卻是得意的光芒。
清晨。
天還沒有亮,群臣已經匯聚在皇城之外,等待著皇帝的召喚。
由于還沒有到上朝的時辰,臣子們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隨意聊天打發著時間。
“兄長,根據宮內的消息,漢王在昨日已經受詔入宮,現在可能已經收拾家什,前往就藩了。”嚴鏗的聲音帶著幾分的悵然,也有幾分釋懷。
這樣也好,他并不想和自己這個好友作對。
嚴涯的鼻孔里,發出一聲淡淡的輕哼:
“就藩?可沒那么容易。”
“若是昨日陛下不是召見漢王,而是派人命他立刻前往云南就藩,那漢王說不定還真就被迫啟程……但是被召入宮……呵。”
“你是說……”嚴鏗瞪圓了眼睛。
“舔犢之情啊……都說是天家無親情,可是皇帝又不是玉石所做,又怎么可能真的鐵石心腸。”嚴涯說著說著,內心里,也不由地泛起了些許的酸澀。
說是天家無親情,可是自己呢?自己也只享受了父親十五年的親情而已。
自己的弟弟還要慘,他在九歲就失去父親了。
而朱棣,無論如何,好歹也是陪伴了自己的兒子二十多年之久。
想著想著,他悚然一驚,談事情呢,怎么就想到這里去了?趕忙搖了搖頭,把這些沒用的感情剔除出去。
父親也是為了家族的大業,不得不如此。
平復了下心情,他淡淡說道:
“事情沒那么容易結束的,咱們這個漢王爺,可是速來聰慧(奸詐)……說不得,最后你也要站出來,加一把火。畢竟現在在旁人眼里,你還是漢王的人,必須在太子面前與漢王劃清道兒,遞上投名狀才是。”
當然,這幾句話的聲音很低,出得你嘴,入得他耳。
嚴鏗聞言點了點頭,雖然眼神中有些許的糾結,但是很快也被強行驅除。
為了更偉大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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