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三哥的質問,秦秀才微笑著沒有回答,不過這位于三哥顯然是震驚過度,又是追問說道:“若不是你和他講的,他小小年紀怎么可能知道的這么清楚!”
秦川臉上似笑非笑,還是沒有回答,那于三哥冷靜下來,看向朱達的眼神更加的不可思議,表情中也多了幾分鄭重,搖頭悶聲說道:“這還真是了不得!”
朱達在那里撓撓頭,干咳了兩聲,心里只是慚愧,嚴格來說,對方針對鹽棧布的這個局不差,一環扣著一環,還有多重預備,借著幾件“理所當然”的事情悄然發動,如果在從前,自己未必能想明白,只是現在冷靜旁觀,從利害相關判斷,這才能想得這么明白。
虧得現在每一刻都戰戰兢兢,每一件事都三思而后行,加上旁觀者清,這才顯得有這般頭腦,朱達總在想那些年,那時雖然是成人,卻未必能像現在這么思考和分析。
“爹,我要吃點心!”屋子里秦琴的撒嬌大喊,打破了院子里的安靜。
朱達注意到向伯臉上浮現出欣慰,但還有些他看不懂的表情,而邊上的秦秀才開口說道:“既然他們撤了,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小心戒備,不要被他們鉆了空子,剩下的事,等咱們商議了再定。”
說完這句,秦秀才又是說道:“這么早請于三哥過來,是想讓三哥看看他怎么殺了那個賊兵。””秦先生覺得老漢師徒騙人?老漢撒這個慌有什么用?既然信不過“向伯很是憤慨。”不是信不過,只是想看看朱達還有什么本領。“秦秀才一句話就打消了向伯的怒氣。
那位于三哥看起來也很有興趣,笑著說道:“那伙賊兵雖然算不得精銳,比起一般的營兵來可強出不少,暗地里殺人放火的江湖勾當也是做過,這樣的兇貨居然折在孩童手里一個,大伙都是納悶著,今天正好試試。”
這是要全面考校的意思了,朱達還以為要和自己動手,沒曾想那于三哥笑著說道:“你們好好想想當日里的情形,一句一句說給我聽。”
原來不是動手比試,而是重現當日的情形,那于三哥看著是豪壯武夫,做起這個事來卻很細致,他聽著朱達講述,自家裝作那綁架秦琴的賊兵,還弄了個筐背上,又讓朱達和周青云拿了合適長短的木棍作為當日的武器。”這孩子還真是有膽色,能記得這么清楚,多少人第一次見血都是昏的“問到一半的時候,這于三哥也忍不住感慨了句。
怎么判斷對方是假裝耳背接近,怎么揮動匕首砍下去,周青云怎么用棍棒,這于三哥倒是個殺人傷人的行家,他一邊做動作,一邊讓朱達和周青云回憶當時,很多沒說的細節也被他問了出來,比如拷問時候在大腿上扎刀之類,還要演示捆綁那賊兵的繩結怎么捆扎。
話說到最后,這于三哥的表情也帶了幾分詫異,禁不住點評說道:”你底子雖然不好,可腦子當真不錯,臨陣也能沉得住氣,咱們習武廝殺的人,力氣大本領好未必能活得長,有腦子沉得住的才能長久,才能贏得多。“
前半句話是點評,后半句則是和秦秀才解釋,不過說完這句之后,于三哥又是皺起眉頭,有些疑惑的問道:“按說你這幾刀下去流的血死不了人,老向,最后你去看尸體的時候,那人死透了嗎?”
說這個的時候,正好秦琴從屋子里出來,聽見后興沖沖的插嘴說道:“肯定死透了的,朱哥哥還給死人脖子上補了一刀,可嚇人了!”
院子里又是安靜下來,于三哥和秦秀才對視一眼,轉向朱達很是鄭重的問道:“小兄弟,你從前殺過人見過血嗎?”
聽到朱達否認后,于三哥沉吟了片刻,長吐了口氣說道:“這樣的我從前聽過,但從未想過能親眼見到,今日里見到了,難道真的撿到寶了?”
說出這話就是下了結論,于三哥側轉過身要走,才做出這個動作卻又突然轉了回來,伸手朝著朱達猛一推!
誰也想不到會突然動手,手掌已經到了跟前,朱達完全是下意識的反應,上身一偏,右臂卻是要抬起來,這是當年打架的經驗和這些日子訓練的結果,如果是平常孩子,要不就是嚇傻,要不就是后退,朱達則是做出了閃避反擊的架勢。
這邊動作,一直百無聊賴的周青云立刻驚醒,身體前傾,邁了兩步,已經盯住于三哥身側,倒是向伯安靜旁觀。
于三哥只是做了那么一下就停住,看了看朱達,瞥了眼周青云,臉上有訝異閃過,然后又有笑容浮現,開口對那秦秀才說道:“真是撿到寶了!”
這才是真正做出判斷,下了結論,秦秀才滿臉笑容。
“老向,以后有什么事盡管張口,能幫的都會幫。”于三哥對向伯說了兩句,言語里的示好和客氣,大家都能聽得出。然后將秦秀才叫到一旁說了兩句后離開,離開前卻是對向伯和朱達都打了個招呼。
管著鹽棧馬隊的許三哥一走,秦秀才就請朱達三人進客廳說話,三人正向里面走,向伯卻拽了把朱達,兩人慢了兩步,向伯低聲說道:“你要知道,這秦先生和那許三哥,平日里見到老漢,能點個頭就是賞臉了,若是你一直做我的徒弟,以后恐怕也是如此,你這么聰明,有些事要想明白了。”
朱達看著老人誠摯的表情,沉吟了下,鄭重其事的說道:”師父就是師父,師父的好意徒兒明白!“
走在前面的秦秀才自然留意到身后的對話,甚至都能聽到,不過他只是微笑著向前走,只當做一切聽不見
落座之后,除了向伯手邊,朱達和周青云那邊也有茶水擺放,這明顯是把兩位少年也當做成人來對待了,讀書人最講究禮數,如此安排實在古怪,不過想想從初見到現在,秦秀才就沒怎么正常過。
眾人落座之后,秦琴也跟著往里湊,秦秀才本來要攆她離開,女孩撒嬌打滾一鬧也只能無奈的留下。
“這孩子真是被我慣壞了。”秀才秦川無奈的苦笑一句。
朱達本以為秦秀才會先和他說話,沒想到卻是和向伯說的,秦秀才坐正說道:“向兄,這話有些失禮”
話說了一半就被打斷,向伯粗聲說道:“秦先生想說什么想做什么,盡管做盡管說就是,不要客套,老漢知道好壞對錯。”
秀才秦川微笑著點點頭,卻是感慨了句:“向兄如此明白,卻只是一個小村子的坐商,實在是委屈了。”
這話說是向伯“懷才不遇”,意思奉承的很,不過向伯臉上卻很不以為然,只在那里擺擺手,朱達看到這個,倒是想起向伯說過的話“老漢活了這么久,見了那么多,這才明白些。”
秦秀才瞥了眼拿著布老虎玩的女兒,轉向朱達說道:“我小時候被人叫做神童,可我看你才是真正的神童,向兄肯定教不了你這么多本事,教這些的人還在嗎?”
朱達搖搖頭,心想多虧有個“野道人”的名目,不然里里外外還真不好解釋。
“我想收你做義子,你愿意嗎?”秦秀才又是問道,臉上依舊微笑輕松。
說完之后朱達還沒反應過來,隨即愕然,昨天才見,今天就要自己認個義父,這也太沒有邏輯條理了,剛才在神游天外的周青云也目瞪口呆,反倒是向伯點點頭,沒有太多驚訝。
朱達本來想說“還沒問過爹娘和師父”,但馬上意識到這個理由沒有意義,在這個年頭,認干親可不是件隨便的事,一旦結下,彼此間,彼此家族間,都有了責任和義務,而秦川這樣的家境和朱達的家境一比,不管怎么算,得好處的都是朱家,沒可能拒絕,所以朱達的態度就是關鍵了。
“多謝秦先生的好意,秦先生,晚輩只是窮苦小村的孩子,您是有功名的秀才,救下秦琴您可以有很多別的法子感謝,收晚輩做義子未免太鄭重了,不知道秦先生為何這么打算?”朱達斟酌著詞語說出了這番話。
不管從哪方面來考慮,如果能被這秦先生收為義子,都可以改變處境,都可以讓自己更強,當初拜向伯為師就是這個打算,但朱達沒有立刻答應,一來是心有疑慮,二來是覺得別扭,有親生父母就足夠了,這義父算怎么回事?
他的回答讓秦秀才的笑意更濃,手在邊上輕拍了下,悠然說道:“能說出這番話來,能問出這問題來,就值得我收你做義子了。”
看到朱達的表情后,秦先生笑著搖搖頭說道:“先不打什么機鋒,你是個人才,有勇有謀,將來前途遠大,收你做義子,將來你有了前途,我這邊自然大有好處,這個理由夠了嗎?”
“晚輩這樣的算什么人才?”每當被“成人”夸贊自己不同尋常,朱達都情不自禁的慚愧。
秦秀才臉上的笑意消失,肅聲說道:“你知道‘傷仲永’的故事嗎?如果你久在封閉山村,不見世面,不學本事,等再過些年,你就泯然眾人了,秦某不敢說有什么才具,但算是個讀書人,算是做過實務,我來教你,我來找人教你,這才是雙贏之道,難不成看出你有才能天賦,就這么白白放走了,過些年看你平庸了,我再感慨悲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