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遼和曹洪的對話聲音極輕,在這歌舞聲的遮掩下也沒什么人聽到,加上眾人的注意力全部都被場中的舞者吸引,也沒人注意到他們的異常。但是,這并不代表此時沒有有心人,譬如陳宮,他的竟日就沒有完全放在欣賞歌舞上,而是時不時關注一下周圍的人。
陳宮是個非常聰明的人,但是私心太重。當初劉岱陣亡后陳宮一力主張迎接曹操入主東郡,雖然是因為時任東郡太守的曹操也算兗州官員,迎曹操至少可以避免其他勢力染指兗州這個原因,但未嘗沒有陳宮個人欲再進一步,成為一方諸侯額的謀主這樣的因素。可是讓陳宮極度失望的是曹操身邊竟然早已是人才濟濟,荀彧、程昱這兩位早已名聲在外之人就不談了,就連郭嘉這樣的寒門浪子也深得曹操信任。再加上曹操入主兗州后施行的政策明顯不利于本地士族世家,作為本地士族的代表人物,陳宮轉入反對曹操的陣營也就不奇怪了。
今晚在宴會中,陳宮也沒有把全部心思放在宴會本身,他大部分的精力都在注意曹操的親信,張遼和曹洪的異常自然也就進入了他的眼中。于是乎……
少時,樂聲停止,場中歌歇舞住,曹操首先鼓掌叫好,立時滿院應和。就在來鶯兒帶著一眾舞者向曹操行禮后離開之時陳宮站了起來。
“諸位,來大家如此絕倫之歌舞,昔日雒陽之人也等閑不得一見,今日托明公之福,能在此看見來大家的美妙歌舞,實是我等之幸啊!為此我敬明公一杯!”陳宮舉著酒杯說道。
“敬明公!”“敬主公!”眾人也紛紛隨之附和。
“諸位,”陳宮又說:“來大家的歌舞自是難得一見,不過有人似乎并不在意啊!是否?文遠將軍!”陳宮的最后一聲讓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了張遼那里。張遼面前的一堆骨頭似乎證明了陳宮所言非虛。
這時張遼正吃完了手里的蹄髈,拿著濕巾在擦著油膩,聽到陳宮將話題轉到了他的身上十分的惱火。他不露聲色,繼續慢條斯理的用濕巾仔細的擦著每一根手指,一邊抬起頭,對著陳宮說:“陳先生的觀察似乎很細致哦!”他的語氣冷淡而又客氣,眾人一聽立時知道張遼已經對陳宮不滿了,連帶著原本熱鬧的場面也漸漸開始冷場。
陳宮似乎并不在意,仍然是一副風度翩翩的樣子,端著酒杯站在那里,好像一定要為來鶯兒討個公道。
張遼看著陳宮那一副欠扁的樣子恨得牙咬咬的,右手也漸漸的移到了桌下,想去摸腰間的佩刀。曹洪自事發后就一直和李典注意著張遼的反應,一看張遼的手移向了刀柄,連忙一把摁住張遼的手,和李典一左一右將張遼夾住。
首席的曹操看到這個場景也不禁怒火中燒,我好容易將老父親一家接到身邊,借著中秋之際,辦個宴會為老父接風洗塵,大家都十分高興,你陳宮卻出來搗亂,莫不是我曹某人最近待人太和善了?
曹操身邊的荀彧和程昱也皺起了眉頭,他們看出陳宮此舉似有挑撥之嫌,只有郭嘉依然不緊不慢的端著酒杯,慢慢的品嘗著美酒,似乎根本不擔心好友的處境。
壓住張遼的李典這時開口了,“陳宮先生此言差矣!來大家確是歌舞無雙,然青菜蘿卜,各有所好,眾口難調嘛。我等武將一貫待在軍中,習慣了軍中之氣,就愛那豪邁雄渾的軍歌。況且文遠文武雙全,善一心多用,邊滿足口腹之欲,邊欣賞絕妙歌舞,不裝模作樣,做表面文章,正是我軍中男兒的風范。”
陳宮似乎沒聽出李典話中的諷刺,依然站在那里,說:“哦?我可是聽說文遠將軍一直聲稱自己是一個武將的哦!到沒有聽說過什么文武雙全啊!”
此時張遼也冷靜下來了,他心里想著:媽的,這酒還真是不能多喝,雖然壓榨發酵的酒的度數和啤酒差不多,可喝多了也會影響大腦的判斷。不過陳宮這老小子今天難道是吃錯藥啦?竟然想借著來鶯兒這位曹老大的寵姬來挑撥關系。混蛋!今天不是整時候,總有一天有你好看的!嗯!不過今天也不能讓你好過嘍!
想到這里,張遼肩膀一晃,以卸力之法甩開夾著他的曹、李二人,同時給了他們倆一個沒事了的眼神,長身站了起來。臉上帶著微笑,一股微醺的樣子,略帶踉蹌的走到陳宮面前,兩眼盯著陳宮,嘴里“呼”的噴出一口酒氣。
陳宮連忙以手掩鼻,面露厭惡的神情。眾人都沒想到一貫冷靜穩重的張遼會有這樣的表現,都覺得今天腦子好像有些不太好用。唯有曹操和郭嘉臉上露出了笑容。
張遼晃了晃腦袋,說:“陳先生今日似乎是要考較張遼啊……啊!好!”張遼猛的一轉身,繼續說道:“今日主公為太尉老大人接風洗塵,又適逢中秋佳節,張遼就在此為主公、太尉老大人和諸位舞劍助興!”
說著,張遼就回到自己的桌前,對著桌上目瞪口呆的看著他表現的眾人說:“哥兒幾個,我這沒劍,你們誰借劍使使?”說著就解下了自己的佩刀,往曹洪那里一扔。
自己的兄弟當然要力挺,何況這一桌全是和張遼交好的曹營武將,頓時就全部站起來,欲拔出自己的佩劍交給張遼。
“等等。”曹操這時開口了,他已經看出了陳宮的意圖,張遼的表現雖讓他有些意外,但他也明白的張遼的用意,即使不知道張遼具體想做些什么,但配合張遼的舉動還是沒有問題的。
“來人,去將我青釭劍取來。”曹操對著侍衛說道。
“諾!”
“我有倚天、青釭二劍,削鐵如泥,鋒利無比。倚天我自配用,這青釭今日就交由文遠,舞劍助興!”說完后又將話頭轉向張遼,說:“文遠,今日你在此舞劍,曹某也立個彩頭,若是大家都叫好,這青釭劍今后就歸文遠所有。若反之,啊……文遠可有什么彩頭輸于曹某?”
張遼一聽曹操這話頭頓時打了,心里想道:老大,你這配合也太過了吧,青釭劍是你的心愛之物,雖然我知道就算我贏了此劍你也不會介意,不過這劍日后好像是歸了趙云的,我這算不算是提前搶了人家趙子龍的寶劍?呃?!好像趙云的青釭劍也是從老曹這里搶來的。反正歷史已有些偏了,拿就拿了吧!
于是,張遼對著曹操一拱手,說:“既然主公有割愛之意,張遼也不能小氣。若張遼舞劍不能入眾人法眼,張遼愿輸于主公十篇字帖。”張遼的字是來源于前世少年宮的六年苦練,雖說上中學后就很少練習,但到了漢代就有將昔日的毛筆字拾了回來,經典的“顏體字”提前了五百多年出現了。也就是張遼當年練了大楷就沒有再繼續練習下去,否則,不但繼顏真卿先生的字體之后,其他書法名家的字體搞不好也要被他剽竊了。在漢末三國之時,很多武將都是世家出身,文武兼備,書法好的不在少數,曹操就是其中的佼佼者,而那個有“莽張飛”之稱的張三爺也是個書畫大家,不但有傳說他善繪仕女圖,還在蜀地有書法石刻流傳。
一聽張遼的話,曹操高興了。張遼的字在曹營可是一絕,當年他第一次看見張遼的字就十分驚訝,這種由隸書演化而來的字體早就現世,蔡邕蔡伯喈老先生就是其中佼佼者。若非張遼自認是從偶爾得自蔡邕書法后自己練習研究而成,他真要以為張遼是蔡邕被貶并州后收的弟子。不過張遼的書法是在蔡邕書法的基礎上演化而來,也可勉強算作蔡邕的弟子。(楷書自漢末蔡邕、鐘繇起,魏晉至大成,所以這是一筆糊涂賬,可除了張遼誰都不知道。)曹操對張遼的書法極為喜愛,當時就要和張遼共同切磋,幾年下來,曹操和其他人一共也從張遼那里壓榨了不下數十幅字帖。要不是近一年戰事頻繁,張遼又以練兵為名躲入軍營,還不知道要寫多少字呢。今天一出手就是十幅字帖,讓曹操如何不喜出望外。
聽到張遼的話,曹操是高興了,荀彧等人就不爽了,他們同樣也對張遼的字情有獨鐘。程昱甚至還將張遼的字體命名為“張體”或“文遠體”,當時讓張遼好一陣惡寒。
這小子,平時叫你寫字就推三阻四,今天怎么這么大方?不行,不能讓主公就這么容易得到字帖。荀、程、郭三人暗中恨恨的想到。
這時青釭劍也送到了,張遼拿著寶劍,這心里又犯了難。我該剽竊誰的詩詞呢?宋詞、元曲不去考慮,太超前了!七言詩?現在也屬于先進的東西,不能隨意剽竊。五言詩好是好,而且現在也出現了,就是和樂府詩一樣,沒什么應景的。《俠客行倒是什么環境都能上,可剽竊這種技術活兒也要講究個細水長流,文壇大盜也要做的長久才行。張遼心里嘀咕著。
突然,張遼想起了央視電視劇《三國演義里“周瑜群英會戲蔣干”那一集開頭,在東吳軍營里周瑜舞劍高歌的場景,那一曲《丈夫歌倒是極為合用。羅大大,對不起,先剽竊你的《丈夫歌啦。張遼想到這里,抬頭對曹操說道:“還請主公稍后,張遼去去就來。”說完,就提著寶劍跑到一旁的樂師那里去了。
這時候他的動作穩重矯健,絲毫沒有剛才喝醉酒的樣子。眾人見到他現在的樣子,就是傻子也知道剛才張遼在戲弄陳宮了。陳宮的臉上也是一片通紅,可見是被氣著了。
“這個文遠,毛毛躁躁,手里拎著劍,也不怕把那些樂師給嚇著。”曹操笑著說。
“主公,若是贏了文遠的字帖,是否能……”程昱想現在就開始瓜分戰利品。
“怎么?”曹操警惕的看著程昱,“到時候再說。到時候再說。”這話完全是一副心口不一的樣子。
荀彧雖然也很想再弄幾幅張遼的書法,不過他始終要保持潁川荀家的矜持,拉不下面子像程昱那樣和曹操討價還價。他看看一旁的郭嘉,湊過去低聲說道:“奉孝難道不想要文遠的書法嗎?”
郭嘉轉過頭來,老神在在的說:“文遠雖然嫌煩,不愿寫字帖與我等,不過我已和文遠的親兵張新說好了,凡是他收拾文遠書房時得到的練字的紙張和絹帛,就統統收起來送到我家中。所以嘛,我不急。”
荀彧一聽郭嘉的話,好懸沒把剛喝到嘴里的酒給噴出來。他咽下口中的酒,指著郭嘉說:“你……你這個郭奉孝,還真是浪子本色!”一臉的哭笑不得。
這時,張遼也已經和樂師們交待好了需要的旋律回到了場中。不得不說曹操府中的樂師水平就是高,雖然沒有宗師,也絕對是當時的一流水準。
張遼站在場中,拔出手中的青釭劍,等待著音樂的響起。
先是一陣鼓聲,自遠而近,自輕而重的響起,緊接著是編鐘那清脆的聲音加入其中。猛然間,一聲響亮的編鐘聲敲響后,所有的聲音都沉寂了下來。
這時,張遼手腕一抖,長劍甩出一個扇面,劃出一片閃亮的劍光。長劍前刺,舞起一套軍中習練的劍法。同時,張遼開口唱起了《丈夫歌。
“丈夫處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慰平生兮吾將醉,吾將醉兮發狂吟。”
歌聲在音樂的伴奏下慷慨雄渾,只見張遼且歌且舞,劍勢厚重沉穩,行進間殺氣森然,不愧是軍中千錘百煉的殺人招式。而他的歌聲激昂豪邁,將短短的四句歌詞中那“男兒欲求取功名,建功立業”之意表現的淋漓盡致。
當張遼開始唱第二遍的時候,在場的武將紛紛起立,舉著酒杯,拔出長劍,隨著他一同放聲高歌。歌聲同時也感染了在場的文人,他們雖然不象武將們常常沖鋒陷陣,可他們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也有自己的丈夫之志,礙于文人的風度不能放浪形骸,但也紛紛相互舉杯暢飲。
只有陳宮一臉的鐵青,他原本見到張遼竟然無視名揚雒陽的來鶯兒的歌舞,于是想借此機會挑撥一番,縱不能讓曹操當場翻臉,也要破壞張遼及其他外姓武將和曹操之間的關系。誰知道曹操和張遼二人不但看破了他的計策,還順勢做了一出戲,表現出曹操的寬容大度,再度強調了唯才是舉的政策。既沒有讓曹營出現裂痕,還吸引了原兗州官員中的中間派。
在眾人的熱鬧氣氛中,陳宮和他的幾個摯友卻保持著安靜,可這時候已經沒有人再去關注他了。
數遍之后,只見張遼歌聲頓止,劍光一收,長劍指地,卓立于場中。眾人紛紛放下酒杯,鼓掌喝彩。尤其是武將,叫聲幾欲震天。
而在院子角落的一個隱蔽處,一雙明亮的眼睛也在注視著張遼。
“好!文遠劍舞果然不凡!”曹操這時也是滿腔的壓不住的激動,大丈夫,當手提三尺長劍,建功立業。張遼正引發了他心中的共鳴。
“主公如此說,那張遼就多謝主公賜劍!”做戲要做全套,張遼一貫鄙視那些演戲都不敬業的人。何況還能撈到一柄名傳千古的寶劍。
對于一柄寶劍,曹操自然不會心痛,至于張遼的字帖,總有讓他寫的一天。“寶劍贈英雄。文遠得此劍,自是正理也!”
“正是!正是!!!!!!”
“主公英明!!!!!!”
在此大郎厚顏向各位討票票了。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