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皇帝寢宮外殿,不知是否因為死人的關系,這里頗有幾分陰森昏暗,手臂粗的一排蠟燭也未能將白晝呈現。
燭火搖曳,人心鬼蜮,昏黃的光芒浮動在崔清羽臉上,他半夜被招進宮,面見皇太弟趙恒。
不過,他心知肚明,見自己的不可能是只有名頭的趙恒,而是皇室實際的執掌者,秦王趙警世,大宗師!
臺階之上,有身穿明黃金龍袍的男子屹立,他沒有著冠,頭發扎著根木簪,隨意而灑然,五官深刻,面容難辨老少,與趙恒兄弟有著幾分相像,眼角微微上挑,透著幾分意氣風揚,但目光幽深,宛若冰湖,昭顯著時光與苦難打磨醞釀出的成熟,正是秦王趙警世。
“若非蘇總捕頭撞見,本王還不知崔家主駕臨神都,實在怠慢。”趙警世說話慢條斯理,以崔家主相稱,而非崔卿家。
崔清羽代兄執掌崔家多年,目前更是家族中流砥柱,什么世面沒見過,什么危險沒經歷過,此時泰然自若拱手道:“老夫聽聞神都有變,憂心局面,這才連夜趕來,還未來得及告知他人,秦王無需客氣。”
趙警世負手而立,目光不帶絲毫情緒地看著崔清羽,半響之后,忽地微笑:“北周高騰高兄可習慣神都氣候與食物?”
此話一出,崔清羽臉色頓變,垂在身側的右手猛地握緊,似乎想抽出長劍,他勉強笑道:“秦王此言何意。老夫聽不明白。”
趙警世嘆了口氣,不知是惋惜還是悲哀:“若非羅教與道提醒,本王還真不知道平津崔氏與隴南張氏自貶身份,逢迎高覽。”
話說到這個份上,崔清羽知道事情徹底暴露,再無掩蓋的余地了,他緩緩抽出止戈之劍,頗有幾分感慨道:“隴南侯府之事后。老夫就知道這事已經外泄,即使沒有外泄。有了張百里寧死也要掩蓋的表現,秦王和六扇門有經驗的神捕都不難猜到原委。”
“既然知道,為何還來?”趙警世問出了江上奉典神使一樣的話語。
崔清羽笑道:“已經被釣到了神都,身處大陣之中,來與不來。又有什么區別?”
“釣?”趙警世意味深長地反問道。
崔清羽左手輕撫劍身:“若沒有皇帝暴斃之事,沒有司馬石的失蹤,老夫與高兄憑什么認為有機會制造內訌,挑動矛盾,趁虛而入?想不到卻落入了陷阱。”
趙警世微笑道:“本王原非鐵石心腸,此事乃羅教與道建議,但思前想后,發現只有這樣才能讓兩位家主帶著神兵并高兄入神都。于是不得不犧牲一二,世間之大,哪有什么都不付出就可以稱心如意的好事?反正皇帝貪求美色,走上了歪路,遠不如皇太弟有潛力。”
“但你不擔心羅教與道另有圖謀?他們可非善男信女!”崔清羽挑撥著關系。他之所以畏懼,最怕的就是羅教法王在附近埋伏。“而且與邪魔左道勾結乃冒天下之大不韙,一旦暴露。比我們兩家還處境危險,人人喊打!”
趙警世搖了搖頭:“本王怎么會與邪魔左道勾結?只是從他們那里買來了一份情報,聽取了一個建議。付出了相應的報酬,至于他們是否有別的圖謀,本王不知道,也暫時不想知道,可只要遇上,肯定會除魔衛道!”
“華貴妃之死不是羅教所為?”崔清羽長劍斜指。
趙警世面無表情道:“她為了求子,為了爭寵,早就淪為羅教信徒,即使不自殺,本王也會處置她。”
“好,真好!”崔清羽呵呵一笑,須發忽地飛揚,豪邁頓生,氣魄非凡,朗聲道:“老夫攜神兵在此,張家主亦然,再加上高騰高兄,還是有機會闖出神都大陣的!
刀山血海過來的強者哪有輕易被嚇住的道理!
這時,殿后走出一人,寬袍大袖,面容普通,仿佛鄰家老者文書,儼然便是司馬石!
他手托一枚九龍印璽,與趙警世握著的天子劍相得益彰,氣勢浩瀚,籠罩了整個皇宮。
“老夫還以為趙警世將你賣給了羅教或道,沒想到是你心甘情愿。”崔清羽并沒有太大意外。
沒有兩儀分界帕,沒有山河社稷圖,只有主動失蹤!
司馬石微微一哂,并不言語,至少目前為止,他是神都趙氏的中流砥柱之一,是不容犧牲的對象。
趙警世神色平靜道:“高騰高兄一旦出手,阮家等頂尖世家自不會坐視不理,在神都大陣內,足以將他纏住,乃至擒下,張家主那邊則有我們趙氏宗師執掌神都大陣暫時困住,本王與司馬,加兩件神兵、大陣輔助,還奈何不得你?”
“你們做的是見不得光的事情,我們則不再與邪魔左道有瓜葛,光明正大,事情鬧得越大,對你們越不利!”
因為會將其余頂尖世家牽扯進入!
崔清羽放緩情緒,空靜心靈,長劍橫身,做止戈之狀:“既然如此,為什么還不動手?”
只希望平津族人見機得快,趕緊迎高覽南下,避免覆家滅族之禍。
趙警世還是沒有動手,嘴角勾起,輕描淡寫道:“我們九大世家聯盟乃大晉基石,只有拋棄前嫌,鼎力合作,互通有無,方能抗衡北周,爭取到提高實力的時間,只要崔家愿意簽訂契約,與北周斷絕聯系,依舊是平津侯,依舊是朝廷中流砥柱。”
他手中多了兩份古樸滄桑的竹簡,不知是從趙氏寶庫哪個角落翻出來的老古董。
而崔清羽瞳孔卻收縮如針尖,顯然認識這種契約,一時沉吟。沒有開口。
“高覽有陸大這心腹之患,南下又會招惹蘇無名,短時間內,他怕是不敢大力支持你們兩家動亂,只想坐收其成,崔家主不該不知這點!”趙警世語氣轉為嚴厲,“若你們執迷不悟,那本王也只好斷臂求存。絕不姑息養奸!”
“少了你們兩家總好過讓你們兩家加入敵人!”
司馬石不動聲色跨了一步,恰好堵住了崔清羽剛才尋覓到唯一突破口。
崔清羽突然嘆了口氣。止戈劍倒轉,感慨拱手:
“秦王大人有大量,老夫愧不能及。”
趙警世內心悄然松了口氣,臉上浮出由衷的笑容,慷慨道:
“渡盡波劫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還請崔卿家簽訂這份契約,然后陪本王與司馬前往隴南侯府。”
橙黃光芒照耀虛空,仿佛跳動的火焰,水分急速消失,干灼彌漫四周。
神兵!柳生明目光收縮,心頭震動,又驚又懼。
“狂刀”蘇孟竟然有神兵了?
他竟然有神兵!
神兵乃天下間最為稀有的物品,能有神兵鎮壓的無一不是頂尖宗門頂尖世家。它們哪怕曾經衰頹,曾經沒有頂尖強者出現,但只要還有一位宗師,還有神兵,就有復興的可能。故而是門派家族延綿千年萬年的根本所在。
除了它們,哪里還有多余的神兵流于世間!
蘇孟能靠著寶兵。單對單擊殺執掌神兵的外景巔峰,如今神兵在手。又會是怎樣的恐怖?
即使哈斯烏拉非神兵之主,擅長也與兵器不鍥和,與當代歡喜菩薩相差甚遠。與帶有法王令牌的奉典神使同樣如此,但蘇孟現在有神兵了,有神兵了!
“神兵!”奉典神使內心咯噔了一下,似乎被那高溫灼傷了臉皮,隱約有種事情超出了預料范圍的不好預感。
狂刀神兵在手,縱使自己與歡喜菩薩合作,怕是亦只能擊敗他,無法阻止他逃走!
還好,還有別的手段!
他將手一招,透明短刃猛地震動。
虛空深處某個詭秘所在,渡世法王一邊修煉,一邊五指蠕動。
短刃飛出,魚歸大海,穿透了虛空,直接出現在孟奇身邊。
而孟奇半開半闔著眼睛,將感官、精神與對威脅的靈覺盡數附到橙黃神刀上,忽地邁步,身軀隨之膨脹,長刀由上往下斬出,恰好擊中透明短刃,不多一分,不少一厘!
當!火焰隨之翻滾,忽地一下就將整個自成一界的空間填滿,柳生明體表諸多光華閃現,但都迅速消融。
啊!他一聲慘叫,衣服被點燃,身體飛快焦化,竟然連神兵余波都抗衡不了!
這也是環境特殊的關系,換做外界,他還有機會逃得遠遠的,只承受最微弱的余波,但這里自成一界,琉璃封天,逃無可逃!
這個時候,歡喜菩薩座下蓮臺綻放出紅白光芒,一片片蓮葉飛起,包裹住她的雙手,然后屈指一彈,點向孟奇,恰好擋住他下一個變化,為透明短刃創造機會,而一旦中指,菩薩羅漢亦會墮落情海,身陷無邊極樂。
孟奇剛催發神兵,劈開透明短刃,就見歡喜菩薩一指飛點,與此同時,眉心刺痛,顧小桑遙遙有氣機傳來,蓄勢待發,不動則已,一動殺敵。
她似乎也持有神兵,這個壓力讓孟奇不得不分出三成以上的注意抗衡,在歡喜菩薩和奉典神使聯手之下隱約有點岌岌可危。
就在這時,孟奇心頭一凜,背后冒出了一道人影,之前毫無預兆的人影,他手持一口無光暗劍,直刺孟奇后腦,竟然又是一口神兵!
在此之前,孟奇竟然全無危險預感!
不仁樓樓主?
手持神兵的不仁樓樓主!
他的時機把握得異常精準,正是孟奇全身心對抗歡喜菩薩、奉典神使和顧小桑之時,已經沒有余力在抵擋,若是閃避,則難逃透明短刃、極樂無邊指或顧小桑的雷霆一擊,而此地虛空封鎖,無法逃遁。
不愧是當今最強刺客,一旦出手,便是死局,毫無生的希望!
長劍將至,不仁樓樓主忽然聽見孟奇嘆了口氣,光芒騰起,將他包裹,讓他消失無蹤。
“死者:天地門掌門林康。”
“死因:腦后中劍。”
“死狀:身體前傾,后腦有窄窄傷口。”
“殺人者:不仁樓殺手。”
“備注一:天樂三十七年,寧辛城。”
“備注二:當代不仁樓樓主出道所殺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