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殺碑迸發的耀眼波光將孟奇包裹,一幅幅畫面仿佛流水呈現于他的眼前,與元神像是置身一條永不停止流淌的大河,未來支流無數,模糊不清。
過去種種畫面,自己的,別人的,浩如煙海,充塞虛空,該如何選擇委實讓孟奇頭大,而凡有七殺碑處,皆由于它本體等于傳說以上大能的遺蛻或氣息,出現嚴重干擾,無法準確抵達!
七殺碑維持時間有限,若不能快速選擇,效果很快便會消失,但孟奇不慌不忙,念頭轉動,將意識放大:
“天樂三十七年……寧辛城……”
六扇門的記載是通過死亡時間的判定和不同口供還原殺人時間,因此無法精準,但基本能具體到哪個時辰,哪處院落,哪個房間。
頓時,讓人頭暈目眩的無量畫面一一逝去,相近場景被意識勾連出來,天樂三十七年九月初六子時,天地門掌門院落發生的事情以一息為單位間隔,串成了電影膠片般的畫面。
僅僅目光掃過,精神鑒別,孟奇就發現了天地門掌門林康遇刺的不少場景,將手觸摸過去。
剛觸摸到其中一片波光,孟奇就覺身體變輕,四周壓力消失無蹤,仿佛從大海深處一下躍到了半空。
緊接著,他元神眩暈,肉身震蕩,只覺時空混亂異常,若沒有七殺碑的力量包裹,立刻就會被撕成粉碎,永久地迷失在時光縫隙里,荒蕪死寂。
寧辛城,月黑風高,秋意瘆人,天地門掌門林康處理完事務,返回了房中。
他頭發烏黑,呼吸綿長,完全看不出年過四十,血氣旺盛。鬼神難近,是本地不可多得的七竅高手,但手段狠辣,野心勃勃。為了自身的地位和實力,不知害了多少人,惹了多少仇家。
點燃蠟燭,林康隨手挑了燈花,試圖讓房間變得更加明亮。
而在房梁上。有道人影靜靜匍匐,幾乎沒有呼吸,看著林康進門,看著他點燃蠟燭,看著他挑燈火。
噼啪,燈蕊發出清脆聲音,燭光略微爆裂,光芒為之一漲,照得林康的面孔隱有幾分燦爛。
就在他心神下意識被燈火吸引時,房梁之上的殺手出手了!
迅捷如雷。長劍無聲,林康剛有察覺,就感腦后刺痛,眼前一黑,往前傾倒,撲在桌上。
不動手則已,一動絕殺,這便是不仁樓刺客的風格!
哪怕實力有差距,只要把握好天時地利人和,一樣能以弱殺強!
短短一息之間。天地門掌門林康就遇刺身亡,毫無反抗。
這名殺手身材不高不矮,不壯不瘦,泯然眾人。也不檢查林康是否真的身亡,甚至看都沒看一眼,就往窗戶奔去,對自己的刺殺似乎很有信心。
風吹過,窗戶無聲無息打開,這名殺手瞳孔忽地收縮。腳步下意識放緩,因為窗邊站著一位青衫男子!
他五官俊美,氣質沉凝,雙目幽深,負手而立,就這樣透過打開的窗戶看著自己,似乎欣賞完了整個刺殺過程,而自己毫無所覺!
大高手,真正的大高手!
殺手天賦超群,心靈沉靜,腳步一錯,就要聲東擊西,撲向另外一邊。
就在這時,他看見那位青衫男子抬起了右手,五指修長有力,而四周變得昏暗,自己身不由己便投了過去,完全沒有抗拒之力。
右手潔白,落于額頭,他耳中聽見了低沉似有魔性的聲音:
“仙人撫我頂,結發授長生。”
頓時,殺手眼前場景變換,經歷了一世又一世的輪回。
妻子含辛茹苦,省吃節用,供自己入京趕考,自己不負她的期望,金榜題名,狀元之郎,但滿含激動和喜悅回鄉省親時,只看到了死去多日,爬滿蛆蟲的腐爛尸體,耳邊是“命中注定”的低沉聲音……
閨中名媛,與落魄書生相愛,離家出走,但遭遇了負心人,被賣入青樓,一雙玉臂千人枕,最后竟然還遇上了親生哥哥路過此城,前來尋歡,此時哪敢相見,悲泣幾聲,掩面投湖……
化作驢子,日夜辛勞,但年老后,終究難逃一刀,成為盤中之餐……
種種經歷,無數苦難,輪回不休,哪怕死亡也無法逃脫,殺手心靈再是強橫沉靜,也無法支撐太久,終于崩潰,涕淚皆流,屎尿紛涌。
孟奇右手輕撫,綻放紫光,咚咚咚的心跳聲映入了殺手腦海,將那崩潰衍化做恐怖“心魔”,接著,右手一握,“心魔”結繭,沉入殺手的心靈大海深處,不經元心印喚起,永不主動出現,不影響殺手的心靈境界,不影響他的武道提升,也讓他無法發現!
只有元神、法相和融合成法身時,才能窺見這個心魔種子,將它除去!
時光之道,受世界收束影響,有著變化的微小細節,不變的歷史大勢,比如沒了這個不仁樓樓主,肯定有另外一個不仁樓樓主,除非直接滅掉整個不仁樓,但那樣一來,又會有別的殺手組織出現,還是會接受委托,實力不會低于外景巔峰,同樣執掌神兵,無助于孟奇改變死局。
黑山老妖明白這點,他選擇殺掉梁無極有自身的理由,突破到前無古人的境界,達到黃天當立的全新層次,非是歷史必要,依賴于某位智慧心性皆獨一無二的強者來達成,殺掉梁無極后,或許蒼天宗下一代,再下一代,有人能成就“黃天當立”,但當前幾代不會有,若他們能行,還輪得到梁無極來完成?
所以,見到又一個臻至“黃天當立”境界的太上長老極無梁時,他的內心是崩潰的。
而孟奇擔心意外,怕出現歷史異動,造成不好變化,選擇了影響最小的“心魔種子”,直到遇見自己,受世界收束之力限制,不仁樓樓主的經歷不會發生任何改變!
而若是渡世法王,因為牽連太深,他若死,自己很可能直接消失在當前,因為“早”就死在了九重天當中,目前的心魔種子又對法身無用,最正確的做法應該是用“七殺碑”回到一兩個月前的畫眉山莊,告訴陸大先生,自己要釣魚執法,打算在某月某日某時某地誘出渡世法王,請他一定提前埋伏好。
現在敵人不到法身,不值得為此讓陸大先生懷疑自己的異常,那可能暴露七殺碑,被六道抹殺。
七殺碑的運用,千變萬化,不拘一格,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光芒騰起,孟奇消失在了天地門,順手將殺手身上的穢物除去。
秋風吹過,殺了個寒顫,恢復了清醒,只覺渾身上下無有異狀,剛才似乎有點眩暈。
“林康的天地大悲手雖然沒能施展出來,但拼死之下還是讓我受到點影響?”殺手不敢停留,飛快離去,等到了安全所在,才仔仔細細檢視自己,確認并無問題后,徹底松了口氣。
初春之風料峭,大江靜靜流淌,“虛空琉璃界”內,奉典神使拉開了距離,看見透明短刃這法身令牌再次遁入虛空,閃現到孟奇身邊,斬向他的頭顱,看見歡喜菩薩的“極樂無邊指”為明,九品蓮臺所生的“菩薩歡喜織”暗纏,感受到顧小桑虛無縹緲,宛如混沌的氣息,和那口無生老母專屬的神兵。
同時,他還看到了不仁樓樓主抓住孟奇最“虛弱”最沒有反抗之力的時刻,一劍刺向他的后腦,殺局已成,再無幸免!
突然,他看見光華騰起,一閃一消,耳畔聽到了顧小桑的輕咦之聲。
緊跟著,他發現孟奇對不仁樓樓主那一劍竟然不管不顧,手中橙黃火刀斜揮,越變越大,似乎拼盡了全力,照亮了整個混沌,帶著幾萬乃至幾十萬斤的重量,將透明短刃劈開,引發的虛空收縮使得菩薩歡喜織隨之而蕩,沒能纏中。
“他想以傷破局?哼,不仁樓手持暗殺神劍,豈能硬抗?再是三頭六臂,沒用全力的情況下,也擋不住!”奉典神使冷哼一聲,似乎已經看到了孟奇的身亡。
不僅是他,歡喜菩薩亦是如此認為。
而不仁樓樓主心中沒有情緒波動,沒有任何念頭,只有手中之劍,只有眼前的目標。
就在這時,他耳畔再次聽到了一聲嘆息,低沉魔性。
轟的一下,他內心深處似乎有什么炸開了,無數苦難回憶和崩潰到極點的體驗盡數涌上腦海,仿佛依舊陷于輪回,永不得脫。
然后,他看到了一雙冷漠如同神魔的眼睛,看到一只手掌輕飄飄拍來,不在此岸,不在彼岸,不在中流,心在便在,無處不在。
手掌潔白,修長有力,穿過了剎那間失去控制的神兵,落在了不仁樓樓主的額頭。
歡喜菩薩與奉典神使只見隨著那聲嘆息,大好機會下,不仁樓樓主竟然手抖了,緩慢了,而“狂刀”蘇孟一襲青衫,仿佛天地間的神魔仙佛,滿臉悲憫,隨手拍出了一掌,狀似輕撫,按在了不仁樓樓主頭上。
緊接著,他們看見不仁樓樓主露出解脫的笑容,元神留音:
“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啪!不仁樓樓主應激秘寶破碎,額頭裂開,元神崩散,往下摔落,神兵救主都來之不及。
“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殘音回蕩,似解脫似沉淪,讓人毛骨悚然,歡喜菩薩和奉典神使竟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孟奇收回目光,長刀斜拖,大步邁出,平靜又威嚴道:
“該你們了!”
此時此刻,他的氣勢已完全壓過了對面兩位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