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水寒

第九十四章 舊恨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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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流云城里的喧囂逐漸沉寂下來,就連夜夜笙歌、珠圍翠繞的章臺街也黯淡了幾分。

而鎮國公范家太夫人所居的春暉堂里,此時卻是燈火通明。

那五房的正室林氏所出,現今不過才十來天的四少爺,已經奄奄一息。此刻他正躺在太夫人懷里,微張著小嘴,有一搭沒一搭的喘著氣。

太夫人輕輕揭開小嬰兒身上抱著的小薄毯,看見那觸目驚心的淤痕,心里也是一跳。又抬頭看了旁邊的孫媽媽一眼。

孫媽媽心領神會,便接過了小嬰兒,惋惜道:“可惜了。好好的一個兒,又要沒了。”

太夫人不再說話,蹣跚地起身,往自己的小佛堂行去。大丫鬟夏榮在一旁扶著太夫人,也要跟著進去。到了佛堂門口,太夫人卻停下來,看了夏榮一眼,道:“你就在門口待著。”

夏榮應了聲“是”,便垂手伺立在小佛堂門旁。

太夫人進了小佛堂,拿了支香點上,又雙手合什,在菩薩前默默祈禱了一番。

外面孫媽媽就叫了鐘大夫過來,給四少爺再診治一番。

鐘大夫伸出手去,輕輕搭在小嬰兒的手腕上。

夜已漸深,四圍愈靜寂。春暉堂里的人或坐,或站,都面色肅然。

范朝云只站在一旁,兩手背在身后,死死盯著鐘大夫正在診脈的手。

范朝風卻坐在一旁的圈椅上,只關心著身邊坐著的安氏。他們剛從別莊回來沒幾天。本來正趕上五房添嫡,是件大喜事。安氏更是格外興奮,沒幾天功夫,就往五房跑了好幾遭,天天想抱抱新生的小嬰兒,惹得范朝風側目。他竟是從未料到,原來安氏可以這樣的喜愛一個孩。

想當初,安氏懷孕之后,就脾性大變,疑神疑鬼。娘和大哥那時都很重視這個嫡,分別派了好多管事媽媽過來,專門在風華居守著。安氏的起居飲食,都是由娘和大哥的人打理的滴水不漏,連安氏自己的貼身丫鬟都不能靠近。范朝風還專門向娘和大哥抱怨過,問他們是不是太小題大做了。結果大哥避而不答,娘卻告訴他,想要自己的嫡安安穩穩、健健康康地生下來,就不要多嘴。

范朝風在范家這樣的家里長大,對一些鬼祟手段也不是一無所知。想到大哥兩個甫出生、尚未取名序齒就相繼夭折的嫡,范朝風就覺得娘和大哥也不會無端端就空穴來風,大費周折。便也不再多說。自己也不再出去給太辦事,只留在家里照顧自懷孕后就變得更加難纏的安氏。

誰知娘和大哥防得了外人,卻防不了安氏。她生下則哥兒后,終日以淚洗面。終于有一天,失心瘋一樣拿了枕頭要悶死則哥兒。那日幸虧范朝風途有事折回,才拿住了安氏,救下了則哥兒。自那以后,則哥兒就交給了太夫人送過來的奶娘照看。安氏對則哥兒從此不聞不問。

兩人又為此大吵一場。范朝風以為安氏不愿為自己生兒育女,是因為心里有別人,便說了幾句氣話,讓她死了那條心。安氏氣得當場就厥了過去,醒來后更是惱羞成怒、痛不欲生,就將他逐了出去。

范朝風也一怒之下,跟了太去從軍平叛。再以后,就是他聽到了安氏毒,死里逃生的消息。生離死別之際,他終是后悔跟安氏大鬧了一場。

以前的一切不可更改,可是安氏到底是嫁給了他,他才是她一輩要相守的良人。只要安氏還活著,他總有時間、有機會,將她的心捂回來。他、則哥兒、還有安氏,會成為真正的一家人。

哪知毒醒來后的安氏,前事盡忘,只一個轉身,便成了范朝風心心念念期之望之的妻和母親

范朝風自是欣喜若狂,完全不介意,也不愿去想,安氏到底怎樣了。只要她人在他身邊,只要她心在他那里,就算她是行尸走肉,他也要護她一生一世

現在看安氏的眼神都粘在那五房新生的小嬰兒身上,范朝風就有些擔心。

晚上太夫人讓人過來傳信,專程讓他過去一趟,說是五房新生的嫡有不妥,太夫人有話要說。

范朝風那時已和安氏歇下了。聽了太夫人的傳話,范朝風自是趕緊起來。安氏聽了原委,惦記著那小孩,也死活要跟過來。范朝風自是依了她。

現在看見安氏對那小孩太過關注,范朝風反而擔心起來。若是讓安氏親眼見到那孩沒了,還不知要傷心成什么樣。就有些后悔帶她過來。

范朝暉坐在太夫人主位的下,四弟范朝風的上方。此時端坐在堂前,一手端著茶杯,微垂了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范朝風向大哥看了一眼,正想說話,范朝暉已經抬眼看過來,對他道:“天色不早了,你帶著四弟妹回去歇息吧。這里有我和五弟。有事明日再說。”

范朝風見大哥說了自己想說的話,連連點頭,道:“那大哥就多擔待一些。”便起身對一旁的安氏道:“我們先回去吧。大嫂和五弟妹都未過來,你一人在這里也不妥當。”

安解語這才把眼睛從那小嬰兒身上收回來。聽范朝風如此說,安解語就有些訕訕地。這些繁縟節,她盡了全力,還是有些搞不清楚。今日知道自己是任性了一把,便也聽了話,乖巧地站起來,給屋里的人道了擾,便跟著范朝風回去了。

四房的夫妻倆走了沒多久,太夫人就從小佛堂出來了。

鐘大夫也將手從小嬰兒手腕上拿開,又搖了搖頭,對太夫人道:“還請太夫人節哀,小少爺已是去了。”

范朝云閉上雙眼,忍住了要奪眶而出的眼淚,只慢慢地坐到了一旁的圈椅上,單手拄在桌上,撐著頭,將臉上的神情深深地藏了起來。

太夫人饒是早有準備,也不由淚流滿面,道:“勞煩鐘大夫了。”又問道:“鐘大夫可否給我們說一下,小少爺到底是生得什么病?”

鐘大夫遲疑了一下,見這屋里的人都睜大了眼睛看著他,便字斟句酌道:“以屬下看來,小少爺并不是生病,乃是毒所致。”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范朝云更是氣勢洶洶地沖了過來,抓住了鐘大夫的衣領道:“你給我把話說清楚了誰敢對我的兒下毒,我讓他斷絕孫,永世不得翻身”

鐘大夫被勒得說不出話來,范朝暉便在一旁道:“五弟莫要沖動,聽鐘大夫把話說完。”

范朝云這才不甘地松了手,坐回到椅上。

此時春暉堂的正廳里,除了太夫人和范家的幾個爺們兒,就只有孫媽媽和夏榮兩個下人在這里。聽說五房的兒是了毒,孫媽媽到還鎮靜,夏榮卻是有些緊張。--這種秘事,夏榮一點都不想知道。夏榮便起身對太夫人行了禮道:“奴婢去門口守著。”

太夫人點點頭。

夏榮便快步出了正廳,又關上大門,便站在離大門幾步遠的地方,一邊又警醒地往四圍看著。

屋里的人就又看向了鐘大夫。

鐘大夫便字斟句酌地將從那醫書上所見,轉述了一遍,又接著道:“屬下以前并未真正見過。都是先祖在醫書上所述。只癥狀結果都一模一樣,屬下便覺得,這正是那毒所起的‘缺血癥’。”

范朝暉聽了半晌,問道:“鐘大夫那醫書上既有撰述,有沒有可能只是一種病癥而已?鐘大夫所說毒,豈不是太危言聳聽?”

鐘大夫便對鎮國公那里拱了拱手道:“屬下認為此癥乃是毒而起,是有原因的。”

“愿聞其詳。”

鐘大夫就道:“只因那燃燒出特殊氣味的物事,并非尋常可見,也非尋常可得。先祖也是機緣巧合,在南邊一戶大戶人家那里見過一次,因此記錄了下來。”說著,鐘大夫就拿出一本醫書,翻到那頁,指著那上面的一段話道:“諸位請看,那物事的原身,在這書里,稱為‘黑油’,產于南海深處,一般人家如何能得?--就算事有湊巧,有人得了此物,還需得煉金術士多方提煉,最后才能煉得此物。此物既輕且浮,本身無色無味,只能裝在玻璃瓶里密封貯存。且要密封得嚴絲合縫才行,若有一點空隙,便會漸漸消失得無影無蹤。不過若能和一些易燃的東西混在一起,日夜燃燒,產生的氣味,就足以讓嬰兒患上缺血癥。若是讓人吃下去,就是大人,也會缺血而死。”

太夫人不由聽住了,問道:“那是什么氣味?可有法防范?”

鐘大夫道:“這醫書上說,此物事燃燒之后,氣味芳香,一般人聞起來都極之愉悅。且添加在別的東西里面,更能魚目混珠,很難分辨出來。”

范朝暉沉思半晌,問旁邊的五弟范朝云道:“五弟妹有孕之時,可有用熏香?”

范朝云搖搖頭,道:“均煙自有孕之后,她的陪房和丫鬟都十分盡心,所有的熏香、香料都扔了。后來她娘家送來的媽媽,也是照顧得十分細致,所有東西都由她們親自操持,別人根本不得近身。”

見范朝暉又要問,范朝云趕緊道:“我卻知令國公府絕對不會害均煙。--她不過是令國公府的庶女,且和令國公、國公夫人關系融洽,無論怎么說,都不會是他們。”

鐘大夫聽聞,便道:“也不一定要熏香,只要能燃燒的東西。比如冬季的時候,加在手爐的銀霜炭里,就那一點點炭味,就能掩住那香味兒。又或者,要拜佛的,加在那敬佛的佛香里。”

范朝云滿臉困惑地看了看太夫人的小佛堂,突然想起一事,臉色鐵青,便箭一樣沖了出去,往自己的院華善軒奔回去。

早上起點抽得很。怎么也上不去。二更大概十點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