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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四爺帶著安氏和孩們回到范家的那一天晚上,正是正房的五夫人林氏臨產的時節。
只是范家早有大夫,穩婆備好在府里,五夫人破水的時候,大家也都未有驚慌。叫穩婆的,找大夫的,各司其職,又有丫鬟婆了進來將五夫人抬到產房去。
此時已近初夏,夜里甚是涼爽。那產房設在正房的一個耳房里。令國公府里的國公夫人黃氏,也就是五夫人林氏的嫡母,前幾日也派了有經驗的婆過來守著,自是幫著五夫人將產房布置的妥妥當當,舒舒服服。
五夫人的年紀,比時下一般生頭胎的女要大上幾歲,其實更適合。
剛開始動的時候,一切順遂,穩婆,范家的媽媽和令國公府的媽媽都守在產房,幫五夫人擦擦汗,又揉揉腰,只等陣痛一陣強似一陣的時候,才一起動手,教了五夫人用力。
第二日曙光初起的時候,五夫人林氏順產下一個男嬰,便昏睡過去了。接生的穩婆,媽媽們看到那男嬰,不由都大吃一驚,產房里只是一片愁云慘霧。
原來生下來的這個男嬰,全身白到青紫,又有紫癜,淤斑,呼吸緩慢,哭聲微弱。
產房的穩婆,媽媽們面面相覷,卻無他法,只好給小少爺用清水洗了洗,便包好了蠟燭包,抱出去向范五爺道喜。
這是范朝云的嫡長,他見了自是狂喜,一時也未注意到穩婆,媽媽們的異樣,只顧抱著自己的嫡長仔細端詳,卻也現這孩皮膚白得出奇,便陰口問道:“剛出生的孩都這么白嗎?”
穩婆和媽媽們不敢再瞞,便回道:“五爺,小少爺恐有不妥。還請王爺找外面的大夫進來瞧瞧。”
范朝云大吃一驚,忙問道:“有何不妥?”
穩婆便將嬰兒的蠟燭包解開了。
范朝云一看,縱然是他以前從未見過新生的幼兒,也知這孩不妥。只見他身上遍布紫癜,淤斑,有的地方甚至有血滲出。
那穩婆看見有血,也嚇了一跳,忙道:“五爺,小少爺的病情似乎更嚴重些了。先前并無淤血。”
范朝云心急如焚,趕緊出去叫了大夫進來。
守在外面的大夫,是婦人病方面的好手,對婦人生產的各種癥狀,也了如指掌,卻是家學淵源,祖傳下來的手藝,只對新生兒的病癥不熟,只趕緊回道:“五爺,外院的鐘大夫是兒科圣手。小的去叫了他過來如何?”
“快去快去!”范朝云只連聲催促。
那大夫便前上藥箱,急步往外院去了。
這邊大夫人程氏聽說五房生了嫡長,也覺得欣喜,便帶了丫鬟婆過來道賀。
到了五房華善軒,五夫人的陪房林媽媽見大夫人來了,急忙迎了上來,行禮道:“給大夫人請安。”
大夫人微微頷道:“五弟妹可好?”
林媽媽卻是抹了抹眼淚,道:“我們夫人還好。剛剛睡過去了。”
大夫人見林媽媽不象是歡欣鼓舞的樣,不覺奇怪,便問道:“那四少爺呢?抱過來給我瞧瞧。”
林媽媽應了,轉身去了里屋,將小少爺抱了出來。
范五爺也跟著出來,給大夫見了禮,叫了聲“大嫂”,便也無清打采地在一旁坐下了。
大夫人更覺奇怪,抱過了剛生的小嬰兒,低頭一看,不由全身一震,連手都抖起來。
旁邊的張媽媽便趕緊在下幫著托住了五房的小少爺,只低頭看了一眼,竟也大吃一驚。
大夫人哆嗦著,一手橫抱嬰兒,一手急急忙忙解開了那抱著小嬰兒的蠟燭包,便只見嬰兒身上那熟悉的紫癜,淤斑,大夫人就有些頭暈眼花。
往事紛紜,如潮水一樣涌來。
大夫人看著手邊的這個小嬰兒,就覺得是自己那兩個可憐的嫡,又回轉過來,躺在娘親懷里,那么弱小,那么的無助。只能用他們那單純澄凈的大眼睛看著娘親,無法言說,無力哭喊,無論他們幼小的身體里,有何樣的痛楚,有何樣的不甘,都只能默默忍受,他們在人世間留下的唯一痕跡,也就是他們閉上眼時,給自己娘親最后的一個微笑!
張媽媽以前一直都說大夫人是看花了眼,不過十幾天的孩,怎會對人笑呢?只有大夫人一直堅信自己的孩,是舍不得自己的娘親,卻又不得不走,才有那樣安撫抱歉的笑容!
如今,五房這個新生的嬰兒,居然有和自己當年兩個嫡一模一樣的癥狀!
張媽媽看見大夫人失態,便在一旁接過了小嬰兒,小心地包上蠟燭包,就送回到了五夫人的陪房林媽媽手里。
林媽媽小心翼翼地接過孩,看見大夫人滿臉是淚,心里感激,道:“大夫人真是菩薩心腸,我們小少爺是有些不妥,不過五爺已經讓人去找鐘大夫了,一定會沒事的。”
大夫人便拿帕拭了淚,輕聲道:“你們小少爺福大命大,說不定是虛驚一場,也不要太大驚小怪,小心驚擾了小少爺,反是不好。”
林媽媽連連稱是。
這邊外院的鐘大夫跟著一個小廝,也急匆匆的趕了過來。
幾人進了院,跟大夫人,范五爺見過禮,便接過了新出生的四少爺,仔細檢查去了。
鐘大夫越看,眉頭皺得越深。
范朝云見狀,心里如擂鼓一樣,膽怯得連問都不敢問一聲,臉色也變得煞白。
大夫人在一旁端坐著,終于恢復了以往氣定神閑的樣,便端了茶,慢慢啜飲著,等鐘大夫開口。
鐘大夫反復檢驗來去,只不知如何開口。他到范府的時間并不長。還是在范府大房的庶長有了喘疾之后,范朝暉在外四處尋求有絕活兒的兒醫圣手,才在一個不知名的小藥房,將他尋了來。鐘大夫的兒醫手藝,俱是家傳。只先祖不肯催眉折腰事權貴,便大隱隱于市,在京城開了個小小的藥房,不過一家人聊以糊口而已。
鐘大夫雖也淡泊名利,可隨著明啟帝登位,這流云朝普通老百姓的日越來越不好過,就他那小小的藥房,每日也要應付數路過來打秋風加盤剝的各方小吏和地皮流氓。很快就差點連自己的最后一點家產都要賠了進去,無奈之下,傲骨不能養妻活兒,也四處打聽,想投到權貴勛爵家里去,也好保得一家老小。
流支朝的大夫們,拜當年的太宗皇帝所賜,地位極是然,權貴勛爵家可以有自家的大夫,卻都是客卿的性質,做大夫的不入奴籍,就算是做了人家的門客,于后代的出路也是無礙的,不象一般人,若是賣身做了奴仆,就算以后贖了身,三代以內,也不許做官。
所以當范朝暉四處找兒科圣手的時候,正好和鐘大夫所求不謀而合,兩人各取所需,鐘大夫便進了范家的外院做大夫,要不是有鐘大夫,原哥兒卻是連周歲恐怕都活不到。
范家的上上下下,都知道有了鐘大夫,小兒的病癥,再無需擔心。
可連鐘大夫都束手無策的病癥,說不得,也就只有自求多福了。
大夫人看屋里一片寂靜,五弟范朝云白著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便在心底暗暗嘆了口氣,出聲問道:“鐘大夫,可有大礙?”
鐘大夫只謹慎答道:“屬下不敢妄言。四少爺的病,屬下得回去查查先祖留下的醫書,才能定奪。”
范朝云顧不得大夫人在旁邊,急道:“那還等什么?快回去查啊?”
大夫人也關切道:“鐘大夫到底是圣手,這樣生僻的癥狀也有幾分把握。”又對范朝云道:“五弟不用慌,鐘大夫既然有眉目,四少爺必能逢兇化吉。”
鐘大夫只看了大夫人一眼,也不說話,便拱手退下了。
大夫人回到元暉院,就有些心神不寧。
張媽媽想了想,便讓屋里的丫鬟都下去了,只站到大夫人身邊,小聲道:“夫人放心,惡有惡報,那賤婢心思歹毒,一定不會有好下場的。”‘
大夫人回過神來,坐到了靠墻的榻上,轉身之間,又看見墻邊的大立柜,眼神一暗,只低聲嘶啞道:“給我把那東西拿出來。”
張媽媽愣了一下,便也只搖搖頭,去到立柜那里,開柜拿出一只小小的布老虎,那布老虎做工精細,用料講究,只是年歲久遠,又被人經常摩挲,身上有些地方,已經微微起了毛。
大夫人就將那布老虎抱在懷里,如抱著小嬰兒一樣,輕輕拍哄,又對張媽媽道:“你也下去吧。我要一個人靜一靜。”
張媽媽眼圈都紅了,只勸道:“夫人,老奴今兒斗膽說一句,如今國公爺只剩了那一個兒,夫人不看僧面,也看佛面,還是給國公爺留點香火吧。”
大夫人輕輕摩挲著懷里的布老虎,望著張媽媽,靜靜地笑道:“媽媽如今老糊涂了,我可什么都沒有做。一切都是那賤婢咎由自取,國公爺有沒有香火,卻是不關我的事。他既然將我們母忘在腦后,我們母也不會將他放在心上。”
張媽媽看著大夫人的神情,只覺得心里怵,卻也不敢再多說什么,便自己下去了。
大夫人就回過頭,拍了拍懷里的布老虎,輕聲哼起了歌謠,如那許多個獨守空房的夜晚,都只有這只布老虎陪著自己。這只布老虎,便是她當年特意給自己的第一個嫡親手做得,那孩只看了這布老虎一眼,便咧嘴笑了。看著這布老虎,大夫人就覺得是看見了自己的兒,不由將它抱得更緊。
這邊鐘大夫回到了自己的院,就趕緊沖到房里,將自己家傳的醫書找出來,急匆匆地翻尋起來。
五房的四少爺這癥狀,他以前從未親眼見過,不過隱隱約約記得,家里的有一本醫書里曾經提過類似的癥狀。
鐘大夫找了好幾本書,才查到對證的那幾頁。醫書上說,有一種物事燃燒時散的氣味,對孕婦和新生兒有極惡劣的影響。聞得多了,孕婦會有惡心,嘔吐,甚至暈迷的癥狀,對胎兒極是不利,新生兒聞多了,就會有紫癜,淤斑,甚至出血的癥狀。
小兒的身體會因此越來越虛弱,更嚴重的,出生十幾日就沒了,那醫書上稱此證為“缺血癥”,療法一欄寫著“無”,后面還有標注“此乃絕癥,無藥可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