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辰十九年五月十一,景國的嵐州境內的那場暴雨果真令閬山珺親王府外的那處花溪發了一場大水。
轉眼之間,距離那場大水已經過去了足足十天。
河水已然便得平緩,但依舊有些渾濁。
尤其是花溪河那一片似錦繁花的兩岸,因為漲水的沖刷帶來的泥漿的覆蓋,讓這原本美麗的河畔景致變得極為不堪。
這當然很不美麗。
這樣的不美麗就像此刻弘親王景文聰的心情一樣。
他已經收到了從夾金山關隘傳來的消息,這消息令他極為震驚,也令他的心里泛起了久久難以平復的漣漪。
站在閬山的清風亭里,景文聰聽著耳畔傳來的瀑布之聲,眺望著遠處那一大片原本應該色彩繽紛、此刻卻一眼黃土的花溪河畔,他的那兩道筆直的眉終于皺了起來。
“許小閑的車隊在丁不凡的親自護送之下未曾入云天城?那懷柔懷侍郎現在在何處?”
站在景文聰身后的王府大管家茅書已躬身一禮,“回王爺,懷侍郎依舊留在云天城……是這樣,七日前五公主殿下的車隊繞云天城而過,懷侍郎倒是收到了消息,于是懷侍郎帶著一千禁衛出了城,在城外十余里地的黃橋崗追上了五公主的車隊。”
“據得來的消息,雙方在那一刻劍拔弩張,而五公主殿下召喚了懷侍郎,她看了懷侍郎十息,僅僅說了一句話。”
“哦……?五皇妹說了什么?”
“五公主說,離云六景,起于云聚,終于云疏。云有千般變幻,唯有撥云方可見日,唯有日出方可見云散后的天空。此刻云聚,你且留下,等云開之后再自行返回京都。”
景文聰頓時眉間一展笑了起來。
這是一個典故,這個典故在景國被廣為流傳,讓離云山在景國出了名,也成就了大元帥懷府的美名。
那是景國開國皇帝和景國的第一任大元帥懷若夫在游離云山時候的一番對話。
那時候的離云山并沒有離云六景。
但自從太宗皇帝和懷若夫游了此山之后便有了離云六景。
據《太宗皇帝起居錄》中記載,景國二年秋,太宗皇帝與大元帥懷若云攜手登離云山而望秋,于山巔處見到了云卷云舒的美麗奇觀。
太宗皇帝有感而言:“云迷離,霧迷離,人心更迷離……終難分辨!”
懷若云便答了那一句話——“云霧皆迷離,卻終究起于云聚、終于云舒。云有千般變幻,唯有撥云方可見日,唯有日出方可見云散后的天空……人心亦如此,懷氏對皇上對景國之心,天地可鑒!”
于是,懷氏就此成為了景國的第一大家族,并且懷氏的世代都有族人成為景國之肱骨之臣。
三百六十年景國,至今已經歷經了十二任皇帝,也有了十二任出至于懷府的大元帥。
平陽懷府,在百姓們在官員們的心里,便是與國同休之最為榮耀的家族。
五公主向懷柔說這句話,其意自然深刻,她要告訴懷柔的就是她看不見云散后的天空,也就是她懷疑懷氏做出了夾金山關隘的那件刺殺之事。
“那懷柔又有何表現?”
“懷柔單膝跪地,也說了一句話。”
“他說了什么?”
“他說……懷氏對皇上對景國之心,天地可鑒!”
景文聰大笑,“這懷柔倒是個機靈人兒,不過這件事懷氏終究洗不脫干系……”
他的笑聲漸漸消失,臉上的笑意也漸漸收斂,“五妹入京……京中要起云霧了……告訴那個柳門的門主柳思源,既然柳門在景國不能呆了,既然他手下的人差不多都死完了,江湖很大,最不缺的就是江湖中人,比如五花八門就是可以整合的嘛。”
“讓他去大辰,五花八門在人們的心里是個下三濫的東西,在大辰的日子也不好過,正好可以收編了他們。但這東西完全可以弄得高雅一些,比如在大辰成立一個堂堂正正的江湖門派……就叫、就叫日京樓。”
“另外準備好宴席,三天之后五妹途徑閬山珺,本王要邀請五妹和那位攝政王!”
許小閑的車隊在某個午時時候停了下來。
來福帶著一百個輪換來的特種兵戰士前后守衛著許小閑和景蓁蓁的馬車。
在來福的心里,現在這位少奶奶的重要性變得比少爺還要高一些了。
因為景蓁蓁對來福極好。
她是景國堂堂的公主殿下,但每每車隊停下來歇息的時候,她總是會派人將來福給召喚過去,態度親切,言語溫柔,根本沒有一個公主對下人的嚴苛,反而讓缺愛的來福感受到了春天般的溫暖。
這位少奶奶問的最多的當然是少爺曾經的那些事。
來福便將他進入許府之后發生的那些事事無巨細的向景蓁蓁給說了出來,比如惡奴欺主,比如少爺從未曾反抗,也比如少爺一心苦讀原本中了解元卻榜上無名,于是有了那冰天雪地里的裸、奔,也因此而成為了涼浥縣百姓們眼里的傻子、瘋子等等。
在聽到這些事的時候,景蓁蓁的表情是極為豐富的。
她聽得很認真,沒有錯過那些細節,她在這些細節中了解著許小閑的過去,驚詫于此后許小閑的巨大改變。
“他、他真那個……奔了?”
“真奔了,還是小人我去將他給抗回來的!”
“……”景蓁蓁咽了一口唾沫,“他真是華神醫的弟子?”
“當然,不然少爺怎么治好了他的腦疾的?”
“也是……你說那個叫稚蕊的姑娘,她真是繁之的妹妹?”
“是啊,不過這也是后來去了京都才知道的,以往在許府,稚蕊就是少爺身邊的丫頭。”
“……哦,季月兒、她好不好相處?”
來福咧嘴一笑,“月兒少奶奶人可好了,很好相處的,就是做的飯實在不太好吃。”
“給我講講他在百花鎮做的那些事。”
“好!”
來福像個乖寶寶一樣蹲在景蓁蓁的前面,不知不覺中,將許小閑的所有事都透露給了景蓁蓁。這些事讓景蓁蓁愈發對許小閑好奇,也愈發對百花鎮那地方好奇。
少女似乎忘記了夾金山關隘的那場兇險,似乎也沒再去想那場兇險背后的隱情。
她忽然之間有些厭倦那宮里的生活,更厭倦這種建立在她或者許小閑身上的爭斗。
她覺得涼浥縣那百花鎮才是真正的世外桃源,也才是自己現在所期望的未來的家園。
可那終究是期望。
就在這時候,丁不凡帶著一個老人走了過來。
他便是弘親王府的大管家茅書已。
他是來送弘親王的請柬的。
按照腳程,今兒傍晚時分,車隊將抵達閬山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