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無忌在珍華臺中的話,并沒有說得特別清晰,但無論是吳升,還是簡葭,對究竟發生了什么,心里都有了大概的判斷。
吳升一直沒有主動提及這個問題,簡葭偶爾提了兩句,
她自己也說不下去了,吳升對此非常理解,畢竟誰家里的至親之間發生這類事情,都是極其難以啟齒的。
天就要亮了,郢都城門即將開啟,簡葭向吳升保證:“我會再去搜尋你要的那枚魚形玉墜,你放心吧。”
吳升問:“你打算怎么做?”
簡葭猶豫片刻,道:“我去找孟嬴。”她說的孟嬴,自然不是東宮珍華臺的孟嬴。
吳升勸慰道:“有些事情,
看淡一些,千萬不要卷入太深。”
簡葭點頭,轉身離開,走出幾步又停下:“你在景邑若是有事,可請專諸傳話宮中。”
吳升道:“我哪兒找得到專諸?來無影去無蹤的家伙。”
簡葭笑了笑,道:“若是找不到,也能找到我弟靡霏。”
這一夜出行,什么都沒撈著,只撈著個寂寞,當真無奈,至于楚國宮中的那些亂七八糟的閑事,吳升一點都不關心,
如果真要說有什么關心之處,
不過是替簡葭掛了分心思,擔心她受不了。
回到住處,
專諸依舊坐在魚池邊,
地上的兩個點和兩條線已經被他劃來劃去搞得不成樣子了。
吳升當年領悟第一個云紋時,
耗時多日,專諸不過思索了一個夜晚,想來還早著呢,因此吳升也不管他。
吳升沒搭理他,他卻主動叫住了吳升:“申魚!”
“啥?”吳升回頭。
專諸雙手捧起那根求自大匠師歐冶子的劍胎,向吳升道:“請賜名!”
吳升愣了:“啥?”
專諸捧著劍胎,鄭重道:“劍道已悟,請賜名!”
吳升問:“悟啥了你就悟了?有那么快嗎?”
專諸答道:“劍道分兩儀,有正有偏,有下有上,有小有大,有弱有強,偏正如何相融,由下如何而上,由小如何而大,由弱如何而強?當不避不藏,與其左顧右盼,瞻前顧后,不如直入要宮!此為直一之道!”
吳升怔了怔,道:“天之道不論對錯,悟成什么樣就是什么樣吧......”
專諸搖頭:“我之道絕無對錯之分,唯有強弱而已。”
吳升笑了:“有自信,很好。劍道融進劍胚了?”
專諸道:“是。請賜名!”
吳升想了想,道:“此道不可傳其名,你自己看著辦吧。你還想不想要第二個?”
專諸一瞬間有些意動,但隨即還是忍住了:“不用,劍道唯一,不可干擾其意。”
吳升贊許:“了不起!”
能夠頂住誘惑,專諸的確了不起,換作吳升,他不知道自己面對大道的時候,能不能頂住。
月門外有人探頭進來,此人吳升也已經認得了,正是頻頻來找專諸的貴介公子伍員。
伍員見到專諸后大喜,邁步進來:“諸先生......”
專諸起身,向吳升拱手:“再會!”眨眼便沒了蹤影。
伍員傻愣愣站在原地,哀嘆道:“員不過是仰慕諸先生風采,意欲結交,諸先生是對我有什么偏見么?”
吳升回答:“不是偏見,是為了逃命。”
伍員愕然:“逃命?何意?”
吳升道:“你現在不懂,將來或許會懂,或許永遠不會懂,就看專諸的選擇了。”
伍員搖了搖頭,轉身走了,邊走邊嘟囔:“我跟一個瘋子說什么?”
下山的路上,迎面駛來一駕傘蓋車,車中坐著的是費氏子費宏。因其父費無忌籌劃迎娶孟嬴之功,費宏今日授官,封為涓人。涓人是楚王侍從官,楚王身邊有十余名涓人,并不稀奇,本身沒有職權,權勢高下,全看上意,費宏這個涓人自然不同一般,雖是下大夫,但等若開啟了他青云直上的通途。
費宏得官之后,特意前來景邑向惠枝報喜,此刻兩車狹路相遇,按理當伍員避讓,但伍員一來不知此事,二來正在琢磨吳升的瘋話,因此只是在車上搖搖拱手示意。
原本兩人也算熟識,費宏大度一些也就過去了,但費宏卻沒有這么做,臉色立刻沉了下來,吩咐攔住車道,又刻意站起身來,展示自家新換的大夫袍服,讓馭手出言呵斥。
這是對伍員的羞辱,伍員卻又無可奈何,只得按照禮數避讓道旁。
費宏洋洋得意,正要驅車上山,卻聽伍員道了句:“小人得志。”
費宏立刻就翻了臉:“你說誰是小人?”
伍員沒有大夫之身,不敢正面沖突,宣泄了心頭的怒火,此刻當然是趕忙登車,催促車駕快行,車輪卷起塵土,一溜煙跑了。
費宏哈哈大笑:“豎子,逃得倒快!”
伍員逃回郢都后,擔心費宏后續發難,于是來找好友申包胥求計,申包胥道:“費氏欲結好于秦,你伍氏主張聯晉,這才是問題的根本。今日之事不了,將來麻煩不絕。如今大王做主,為太子娶秦女,上意已明,我勸你伍氏轉更主張,莫再提聯晉之策了。做到這一點,費氏不僅不會追究,反會加倍籠絡。”
伍員道:“今上意秦,太子卻向晉,我伍氏變更主張,將來太子繼位,又該如何自處?”
申包胥嘆了口氣,伍員說的未嘗不是道理,大夫之家立足朝堂,政事上的主張不是那么容易變更的,不往長久了考慮,往往三世而斬。思忖片刻,出了個主意:“若只慮及你和費宏之事,可請大公主代為周旋,由她出面,費氏也好,太子也罷,都會給幾分薄面。”
伍員得計,連忙去找靡霏,畢竟他和大公主簡葭不熟,當年靡霏為他私下牽線求親還被拒絕過。
靡霏和伍員是好友,愿意幫忙,于是匆匆趕往秋園,去了半天無功而返。他告訴伍員:“阿姐閉關了。”
伍員眨了眨眼睛:“閉關?”
靡霏道:“是。大司宮說的,讓我這些時日不要去煩擾她,連面都不讓我見。”
伍員問:“那太子大婚之禮,公主就不參與了?明日就要大婚了啊。”
靡霏嘆了口氣:“我還犯愁呢,費宏如今得勢,沒了阿姐相助,惠枝勢必落于費氏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