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梅寶的船到達京城時,山西河中府已經有半個月滴雨未下,秋日的燥熱讓大樹的葉子都卷了邊,一陣風刮過,蕩起一片黃土。(,觀看本書最新更新)
盧巖邁進河東驛的墩門,便有一個兵丁殷勤的地上一塊濕毛巾。
“大人,擦把臉,這該死的天要旱死人…”他恭敬的說道。
雖然盧巖是管屯官,但由于他對陣韃子的幾戰威名,兵丁們對他甚是敬畏。
盧巖的臉色不是很好,在外奔波一天,渾身都有些疲倦,他伸手接過毛巾擦了把臉,手巾是在用深井水才浸泡過的,讓人頓感清涼,倦意立刻消散。
“大人回來了。”師爺從屋內跑出來,面上帶著幾分擔憂,“今天怎么樣…”
他才張口要問,從堡內就又走來一個兵丁,帶著幾分居高臨下的氣勢。
“盧大人,你回來就好,指揮使大人喚你過去說話。”他一眼看到盧巖,便立刻喊道,這態度可算不上恭敬。
此人是指揮使大人的家丁親兵,盧巖看了他一眼抬腳便走。
“大人..”師爺一臉擔心的看著盧巖,又搖頭又嘆氣,轉身問跟隨盧巖的幾個兵丁,“今日的屯糧征收怎么樣?”
“能怎么樣,這鬼天氣旱成這樣,再說,十戶六戶都是空的,哪里征?”兵丁垂頭喪氣的說道。
“那幾個堡的防守官也陰陽怪氣的推三阻四,就是不給一句痛快話…”另一個兵丁氣呼呼的說道。
師爺聽了重重的嘆了口氣,現在指揮使大人要盧巖征繳米糧,并且給了一個很大的數目,納糧九百石、柴三百斤。這數目,遠遠超出河中府的衛堡能完成。且不說如今又適逢大旱糧食必定減產的時候。
這明顯的是刁難,不過,偏又無話可說,盧巖作為管屯官,管的就是人口田糧,職責所在,自然要受驅使。
遠遠的就聽到指揮使大人的咆哮聲傳來,這半個月來,幾乎每天都要上演這一幕。
不多時。盧巖便回來了,臉色倒并沒有什么變化。
心里一定在滴血呢,被人罵成這樣,這年輕人大概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被對待過了。
師爺暗自猜到。一面又嘆口氣。看吧,這就是得罪上官的下場,看來用不了幾天。//nilongdao//不待征繳期結束,指揮使便會免了盧巖,隨便尋個差事打發遠遠的。
盧巖回到自己的屋內,從桌上的水壺里倒了一碗水仰頭喝了。
因為在這堡內有兵丁的家眷可以隨住,那些兵丁的女眷便會為自己家男人的上官做些簡單的日常雜事,洗刷縫補衣裳之類的活。當然,錢糧是不可能拿的。不過是為了自己男人在上官眼里更有地位罷了。
盧巖的手下自然也有這樣的婦人,因此他的身邊雖然依舊沒有女人,但屋子也能被收拾的干干凈凈,水壺里的水也是開水,不似以前回來渴了舀井水吃。
“大人,這樣下去可不行啊,得想個辦法把這個差事解決了…..”師爺低聲說道。
盧巖放下碗。
“以前沒做過,覺得這差事沒什么意思,這些日子做了,倒覺得還有些意思..”他說道,面上帶著一絲笑。
師爺一愣,被罵傻了?
“這有什么意思?實話告訴大人,這管屯官除了職位級別,別的真是一無是處,說句不好聽的話,都是百無一用的人才來做….”他說道。
“其實,不該是這樣的,不管什么時候什么地方,這吃穿人口都是大事,沒了錢糧人口,何談養兵強兵?”盧巖說道,皺著眉頭。
“那倒是。”師爺點頭道,不過眼下不是考慮這個職位意義的時候,“這錢糧肯定征繳不上來,大人,實在不行,咱們用錢去別的州城買,也不能給他人留下下嘴的豁口!我已經打聽好了,又拖了好幾個關系,幾個米糧店能給湊齊…..至于花錢就先不考慮了,被扒拉了官職,有再多的錢也沒用,只要保住目前的位置,錢自然去了還能來…”
“師爺,我轉了這一段發現,不是沒糧沒田地啊,而是一多半都被大大小小的官占著,偏他們不肯納糧…”盧巖打斷師爺,整容說道。
“這有什么好奇的。”師爺說道,看著盧巖的臉色,心里咯噔一下,“我說大人,你可別那些田地的主意…”
這種切身利益關系太大,如今只有一個指揮使看盧巖不順眼,要是頭腦發熱去給這些軍官要糧,無疑是捅了馬蜂窩…..
盧巖笑了笑,點點頭,并沒有說話,只是皺著眉,手指敲著桌面。
這表明他在想事情,師爺心里明白,這年輕人常說自己腦子慢,比不得別人聰明,所以便少說話多想事,把別人用來說話的時間自己都用來想事情。
“大人,如今的形勢很嚴峻啊,”師爺想了想低聲又說道,“那劉姑娘…”
劉姑娘這個詞一說出來,就見那盧巖的眼神一亮,將視線轉過來。
瞧,也就聽到這個名字才肯認真聽自己說話!師爺鼻子里哼了聲。
雖然說心里很瞧不起這種唯媳婦事大的做派,但此時恰好也只能用這個來激起這年輕人的精神了。
“算著這日子,她該到京城了吧?”盧巖含笑說道,“那再過這些日子,她就能回來了….也不知道路上好不好….”
師爺強忍著翻白眼的沖動。
“大人,要是這次的事解決不了,我看劉姑娘是回不來了..”他哼聲說道,“如今劉姑娘恢復了官身,且亡父追授奉直大夫從五品的官員,就算如今大人坐著這屯保官的位置都配不上,更何況要是被扒拉成白身,劉姑娘怎么可能嫁給一個白身……”
盧巖哈哈笑了。
“怎么不可能。”他說道,斬釘截鐵,“不管我是什么,只要我是盧巖,她就會嫁給我。”
瞧你俊的…師爺翻了個白眼。
同時心里嘆了口氣,這官場暗箭可不比明刀真槍的跟韃子打仗輕松啊,甚至有時候比那個還要兇險,畢竟面對韃子只要狠勇便能殺出一條活路甚至一片錦繡天地,但官場上披荊斬棘就沒那么容易了,想必此時人家都已經安排好誰來接任這個職位的人了。
“別的不敢說,只要大人你讓我做了這屯保官,我保證明年的將米糧的份額提升一成..”一個獐頭鼠目的男人對指揮使大人拍著胸脯說道,帶著滿臉的獻媚的笑。
指揮使大人點了點頭。
“提不提的也不打緊,只要過得去,別影響今年的軍政考課就行…”他緩緩說道。
“那是,大人放心..”男人立刻說道,看指揮使大人有喝茶的意思,忙搶著端起來遞過去,“大人,等你做上平陽衛守備的位子,記得將小的也提一提….”
聽到守備這個稱號,指揮使大人只覺得心尖癢癢。
“休要亂說,一切聽從上官安排,讓做什么吾等便做什么就是了,都是衛國盡忠嘛。”指揮使端著架子說道。
那人嘿嘿的笑,連聲應是。
“不過,別忘了要把那盧巖的手下的兵也散了去,否則,只怕這兇漢興起什么風浪..”他皺眉又說道。
“大人放心,當初是他要把手下的兵丁分布各屯堡,如今正好,想要再帶走就沒那么容易了….”男人笑道。
“還是要小心些,要給他挑個差不多的位置,還有鹽巡那里暫時別動,安撫住他,免得這兇徒做出事端來,慢慢來不急于一時,對付這種兇人,便要有耐心,一口一口的咬,讓他覺得痛,但還不能太痛,漸漸的習慣痛了,反而就麻痹了,這樣,再一口吞掉,就半點也撐不著自己了…..”指揮使大人飲了口茶,瞇著眼緩緩說道。
“大人高明!”男人立刻恭維笑道。
正說著話,聽得外邊一陣腳步響。
“大人,大人,升賞下來了!”有兵丁在外喊道。
聽到這句話,指揮使大人猛地從椅子上跳起來,幾步就沖到門外。
“快快有請。”他笑的合不攏嘴,同時身子有些控制不住的顫抖。
他就要當守備了,平陽衛的守備……
這是便是上一次擊殺韃子的升賞,在隔了將近三個多月后,終于下來了。
這一次是全山西境內的大動作,再加上中間又有劉喬生的平反案,以及冒軍功官員的查辦,這賞賜軍功便不自覺的被拖后了。
“讓操守大人久等了…”一個大嗓門的武官說道,看上去跟指揮使大人很熟稔,帶著哈哈笑說道,一面湊近他,“其實真不算久,要知道如今那冒軍功的案子還沒查完呢,這不,上頭體恤大家急盼,所以便催著先把功賞辦了…..”
指揮使大人自然連連奉承,感謝各級的恩典。
寒暄過后,這武官便要召集全體來當眾宣賞,這是面上有光的事,指揮使大人急忙命召集全部部眾,校場集合。
“那個,大人,我的事…”在這期間,指揮使大人抽空拉著這武官低聲詢問。
武官卻是笑著打哈哈。
“放心,放心,有功皆有賞,皇恩圣明啊。”他說道。
這意思就是自己的事是板上釘釘了,指揮使大人忍不住也咧著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