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艘商船應是由高麗開往明州旳,除了宋人,還有不少高麗的水手與商人,貨艙內更堆積了不少參藥、貂皮。
船長約九丈,寬三丈,艏艉上下三層,可容至少三百余人。
除了甲板上的六七十人,艉艙、艏艙、底艙里果然還有兩百多個冰尸,姿勢、神情各異,有的滿臉驚恐,有的做嚎哭尖叫狀,有的仍在熟睡……顯然是在很短時間內遭了毒手,只有二三十人是在奔往甲板的途中倒下的。
究竟是哪個魔頭如此瘋狂,片刻之間咬死了數百人,連幾個八九歲的孩童也不放過?
穿行其間,如置地獄。素晴心里的驚懼逐漸變成了難過與悲憫,合掌默誦佛經,為他們超度往生。
就在這時,遠處忽然傳來一陣似哭似喊的凄厲號叫,聞之毛骨悚然。
幾在同時,四周“格啦啦”脆響迭起,眾冰尸耳廓輕晃,頭顱隨之循聲轉動,呆滯的紅眼仿佛閃起了點點火光。
王重陽大凜,拉著素晴疾速退往甲板。沿途“格格”直響,
所有的躺臥、坐著的冰尸全都慢慢地爬了起來,
成群結隊地朝甲板上走去,喉嚨里發出低沉嘶啞的嚎哭,似在回應著遠處傳來的呼號。
兩人奔到艙外時,甲板上已密密麻麻站了百余個冰尸,
艉艙、艏艙也搖搖晃晃地涌動著慘白的僵鬼,
都呆滯地“望”著東北方,張口哭號。
王重陽拉著素晴躍上桅桿,
風帆獵獵,
朝東北望去,只見夜色蒼茫,
波濤起伏的海面,
被一座急速移動的青黑山脊劈成了兩道極長的滾滾白浪,朝外層疊掀涌。
在那“山脊”頂上,仰頭跪著一個黑衣人,
白發亂舞,右拳捶胸嘯呼。側耳傾聽,似是在一遍遍地叫喊著“女兒,女兒!我苦命的女兒!你在哪里啊,我的女兒……”聲音凄烈悲苦,像是從地獄深處發出的鬼哭。
素晴聽得雞皮泛起,
原來“喚醒”眾尸鬼的就是此人。
他越來越近,
船上的火眼冰尸們也隨之越發躁動,翻動著血紅的雙眼,
密密攢攢地擠在船舷邊,僵硬地擺動著肢體,發出刺耳凄厲的哀嚎。
忽聽嗚鳴如雷,
那“山脊”朝上高高隆起,頂部噴出一道雪白的水柱,
直破蒼穹。被狂風一吹,
水柱在十幾丈高處濛濛炸開,
細雨般漫空飄散。
“鯤龍鯨!”
素晴曾聽師父說過,
海上有一種闊嘴巨鯨,身長可達三十余丈,
有如浮動的高山,生性兇暴貪婪,就連藍鯨也能被它一口吞入肚里。傳說乃是“鯤”與“龍”所生之子,極為罕見,
就連慧真也僅見過一次。
可惜慧真的魂魄仍未醒來,
無法求證。卻不知那黑衣人又是何方神圣?竟能乘此巨鯨遨游海上,
與滿船倀尸遙遙感應?
巨鯨嗚鳴不絕,龐軀劇烈擺動,
似是痛苦至極。
此時鯨魚距離商船已不過數百丈了,船身被狂濤掀得跌宕欲傾,
時而重重砸落海面,時而接近翻轉,驚險萬狀。
素晴五臟六腑都似要顛倒過來了,煩悶欲嘔,
抓握桅繩的手幾次將欲松脫,虧得王重陽緊緊握住她的手腕,
才勉強站穩,
沒有墜落海中。
聽到她的驚呼,
黑衣人霍然起身,
左袖空蕩鼓舞,
一雙綠眼直直地望向他們,扭曲的丑臉欣喜若狂,大笑道:“女兒!莪的乖女兒,你這幾天跑到哪里去啦?爸爸找得你好苦!你穿著尼姑的衣服,爸爸差點兒認不出你來啦!”
王重陽一凜,又驚又怒,這廝竟然是當日藏身在貝海爾湖底、咬死了許多獵戶的吸血獨臂人!他為何從塞外冰湖來到了東海?又為何將素晴認作了“女兒”?
還不及多想,那獨臂人黑影一閃,已踏浪沖向商船。他速度之快,簡直勝似鬼魅,剎那間便已躍上艏艙,
凌空騰挪,探手朝素晴抓來。
王重陽道:“小師太,得罪了!”抱住她的腰,繞著橫桁,
倏然翻身俯沖,
在下方冰尸頭頂一點,
躍上了艉艙。
然而腥風鼓舞,那怪人竟后發先至,撲到了他的右前方,一把抓住了素晴的袖子。
素晴驚叫著疾刺數劍,均未中的,左袖被撕下半截,雪白的手臂上也被抓出了兩條血痕。
滿船冰尸嗅著血腥,頓時亂作一團,推搡著,擠壓著,潮水般朝艉艙涌來。
只聽四面八方傳來陣陣呼號,此起彼伏,十幾個僵尸率先爬上艉艙,跌跌撞撞地撲了出來,接著左側、右后方的艙門里也陸續奔出了數十個冰尸。
王重陽正欲抱著素晴搶身突圍,只聽“砰砰”連聲,眼前一花,慘叫迭起,沖在最前的十幾個冰尸已被那獨臂人擰掉了腦袋,捂著斷頸,污血直噴,抽搐著摔倒在地。
那人怪叫著翻身匍匐在地,舔了舔嘴角的血跡,歪著頭,朝素晴咧嘴一笑,道:“乖女兒莫怕,爸爸在這里,就算是閻王老子也傷不了你!”
他滿頭蓬亂的銀發,須眉皆白,黑衣血污斑斑,左袖空空蕩蕩,竟只剩下一臂,手指干瘦如枯爪,雙眸就如翡翠般碧綠通透,倒真像極了剛從地獄里爬出的惡鬼。
素晴被他盯得頭皮發麻,忍不住往王重陽身上靠去。
就連一向無所畏懼的王重陽,心底亦不由泛起森森怖意,以他的眼力,竟連此人如何出手也未能看清。但聽其言語,似乎真將素晴認作了自己的女兒。
當下右掌聚氣待發,朗聲道:“在下王重陽,這位師太乃慈航靜齋嗣掌門,與前輩素無瓜葛,更無仇怨……”
獨臂人聽若罔聞,望著素晴眼圈一紅,柔聲道:“乖女兒,爸爸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為什么突然就跑走了?是因為爸爸不同意你的親事嗎?天底下有這么多的好人家,你要嫁人,為何偏要嫁給這小子?”
巨浪滔天,船身劇晃,數以百計的冰尸從四面八方朝他們圍來。
獨臂人雙腳、右手撐地,身體忽然“格啦啦”一陣響動,竟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扭”了過來,仰面朝上,繞著兩人詭異地爬行,喉嚨里發出暗啞而又凄厲的嗚吼,似在恐嚇、警示。
眾冰尸紛紛朝后退散,但嗅著素晴手臂上的血腥,又忍不住嚎哭著百般掙扎,作勢欲撲。
“嗚!”
就在這時,船舷外忽然傳來雷鳴般的巨響,不知何時,那鯤龍鯨竟已到了商船左側,驚濤噴涌,將船身朝右高高掀起。
王重陽心中一沉,還不等拽著素晴躍起,巨鯨已旋身猛撞在船舷上,“轟”地一聲狂震,甲板飛炸,桅桿斷折,這艘固若金湯的神舟瞬間瓦解。
雪濤撲面,眼花繚亂,眾冰尸嚎哭怪叫著漫天墜落。他右掌炁劍縱橫,將所有撞來的物事盡皆撞飛,左手抓著素晴的手腕,沖向另一側漆黑的海面。
然而就在他腳尖踏觸波濤的一瞬間,四周忽然隆起一圈山岳般的黑影,尖牙密布,嗚鳴震耳。海面朝下塌陷,渦流飛旋,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深淵,登時將他和素晴雙雙卷入其中,朝著那深不可測的黑洞極速墜落。
鯤龍鯨!
這狂暴巨鯨撞碎商船后,翻轉龐軀,立刻便出現在另一側,張口巨口,將他們候了個正著,連同身后的洶洶海流、沉船碎板、魚蝦、冰尸……全都吞了進去。
王重陽又驚又惱,想要轉身上沖,卻被滾滾渦流拋得飛旋亂舞,難以使力。接著眼前一黑,巨鯨的闊嘴業已閉攏。
水流陡降,兩人身下一空,齊齊墜落在柔軟的鯨舌上。
驚魂未定,嗚鳴如雷,鯨舌拋卷,將他們朝上下交錯的尖牙擠去。
只聽“咔嚓”連聲,血肉飛濺,碎板迸飛,那些冰尸、魚蝦很快便化為肉泥,就連半艘沉船也被嚼成了粉屑。
王重陽抱著素晴騰挪閃掠,炁劍猛刺在巨鯨上顎。那孽畜吃痛嗚鳴,上方巨嘴張開一道長縫,海流又如天河之水滔滔崩泄,登時將他們沖了起來,朝那下方的喉道飛旋滾落。
尋常鯨魚的喉道至寬不過兩三尺,僅吞得下一個鞠球,這怪物的食道直徑卻足有丈許,凹凸滑膩,不斷蠕動,將兩人連同口中嚼碎的血肉一起咽了下去。
兩人腳底一空,天旋地轉,水流盡消,仿佛墜入了一個虛空的無底深淵,空氣稀薄,腥臭撲鼻,難以呼吸。
接著“砰”撞在一個腥滑柔軟的肉壁上,翻身彈起,又繼續跌跌撞撞地朝下沖落了好一會兒,終于觸底。
王重陽胸肺憋悶欲爆,卻聽素晴“啊”地一聲,率先撐不住吸了口氣。他心里一凜,也忍不住張開口鼻,卻覺一股清冽的空氣直貫體內,神智陡然一醒,又驚又奇。
凝神四掃,周圍是一個頗大的粉紅色腔室,隱約瞥見幾處甬洞,緩緩地漲縮搏動。腔室里不見水流,充盈著新鮮的空氣,一如陸地。
王重陽心中一動,明白自己必是誤打誤撞,墜入了巨鯨的肺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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