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師師道:“清冷洞主,你飽讀詩書,自然知道義有大義、小義,功有當下之功與千秋之功。圣人趨大義而舍小義,為立千秋之功甚至甘作一時之罪人。師師雖算不上圣人,但銘記姥姥教誨,早將生死榮辱置之度外,只要能為萬世開太平,受盡眾人唾罵,千刀萬剮,又復何懼?”
東邊云樓里響起一陣掌聲,一個霓裳美人拍手笑道:“說得好,說得太好啦!可是你說了這么多冠冕堂皇的話,卻還是說不出‘功’在何處。”
李師師微微一笑,從袖中取出一個四方形盒子,道:“晚晴仙子廣聞博見,應該認得出此物了?”那盒子黑黝黝的極為光滑,不知是何金屬鑄成,陽光照處,隱約可見幾個霓光閃閃的蛇紋小字。
那霓裳美人晚晴仙子瞇起妙目凝視了片刻,失聲道:“翻天匭!”
眾人轟然大嘩,鶴鹿雙仙臉色齊變。只見李師師打開盒子,高高舉起,里頭空空蕩蕩,渾無一物。
晚晴仙子奇道:“‘翻天匭’在外,匭中應當還有一個‘圓乾卣’,怎會……怎會獨有此匭,不見其卣?”
李師師道:“仙子既認得此物,自然也知道丟了‘圓乾卣’,意味著什么了?”
晚晴仙子道:“‘翻天匭’又叫做‘宇宙元始敦’,可分拆為‘方坤匭’與‘圓乾卣’二物。天圓地方,‘宇宙元始敦’卻是內圓外方,如乾坤倒罩,故有此名。五行土克水,此物屬土,乃是女媧娘娘藏在‘方丈山’,用來封鎮玄武的神器……”
許宣心頭一震,又聽她道:“乾卣坤匭,乾不離坤,卣不離匭。卣匭既分,乾坤必離,想必……想必玄武已經逃出方丈山了。”
四周又是一陣哄然。
許宣忽然記起王重陽當日從火山湖中撈出的那黝黑圓物,心里突突狂跳,難道彼物就是“圓乾卣”?隱隱想到了什么,卻又倏忽即逝。
李師師道:“仙子猜的不錯。。諸位不妨再猜猜,是誰打開‘宇宙元始敦’,放出玄武,盜走了混沌皮圖?”
云樓懸閣里驚呼四起,顯然都已知道她所指何人,嫣石忍不住道:“難道是那姓敖的魔頭?”
李師師微笑道:“這位小師妹果然冰雪聰明,一猜即中。敖無名這些年蟄伏不出,江湖中都傳言他早已死了,殊不知卻因閉關修練‘煉天石圖’上的神功,冒進貪快,走火入魔,所以才一直未曾現身。但他的弟子林靈素卻后來居上,青出于藍,幾個月前,放出青龍,盜走白虎皮圖,接著又打開‘宇宙元始敦’,解印玄武,搶走了混沌皮圖。如果沒有敖魔頭指點,試問他又豈能得逞?”
鶴仙子與鹿仙子對望一眼,神色古怪,冷冷道:“金花,你在人間知道這些事么?”
金花公主道:“弟子確曾聽說過林靈素此人,都說他是趙宋亡國的第一大罪人,當年極受趙佶寵幸,權勢熏天,卻暗懷滅宋之志,攪得天下大亂。這些年一直被葛長庚葛仙人封鎮在蜀山,幾個月前卻不知何故逃脫,潛入了蓬萊,再后來又聽說與青龍、玄武一起現身北海。至于此人是不是敖魔頭的弟子,又或者那兩大兇獸是不是他放出來的,弟子未親眼目睹,就不敢定論了。”
眾賓客竊竊私語,更無懷疑。
李師師道:“敖無名師徒為了得到‘煉天石圖’,數十年來處心積慮,如今混沌皮圖也已得手,不消多久,混沌獸也必定被解印放出。五行木克土,天下能克制混沌獸的,唯有青龍;而克青龍的,又唯有白虎。要想重新封印三大兇獸,必先解印白虎,以白虎克青龍,再以青龍克混沌,以混沌克玄武。等收齊四獸,合力對付敖魔頭師徒,應可奏效。否則等他們放出朱雀,五行火克金,縱然我們再解印白虎,也難壓制了。到了那時,敖魔頭挾四獸兇威再上昆侖,我們又當如何應對?”
四周鴉雀無聲,鶴仙子冷冷道:“這么說,你此番破誓上山,強奪‘不老宮主’之位,倒是滿腔赤誠、一番孝心,想替花神谷對付那姓敖的魔頭了?”
李師師嘆了口氣,道:“師父,弟子何德何能,豈敢覬覦不老宮宮主之位?我方才也說過了,我回來只是想將功折罪,斗膽以‘少宮主’的身份對付那魔頭師徒。戴罪之身,死不足惜;但若僥幸贏了,也算是為七十二洞請命,為萬世開太平。否則二老以‘不老宮主’的身份,終身不得出昆侖,豈不是只能坐視那魔頭收齊四獸,白白貽誤良機?”
許宣越聽越覺得古怪,李師師如果已瞞著鶴鹿雙仙,神不知鬼不覺地盜走了朱雀翎圖,解印了白虎,為何還要如此做作,重投羅網?莫非……想起啟動六合棺時敖無名最后的那句叮囑——“左旋為‘宇’,右旋為‘宙’,待六合棺啟動之后,你切不可朝右旋轉,否則……”
心中猛地一沉,如墜寒淵。
六合棺不但可以瞬間移換萬里,還能穿梭時空,莫非自己無意間右旋棺蓋內的太極輪,時空逆轉,竟使得自己“回”到了半年多前的昆侖?
未及細想,又聽鹿仙子鼓掌大笑道:“說得好,說得妙,說得鐵樹呱呱叫石頭別別跳。有你這等顛倒黑白的三寸不爛之舌,又何須怕那姓敖的小子?不消動手,只需嘰里呱啦說上片刻,就能鼓動他找塊豆腐自行一頭撞死了。金花,看來你師姐已經勝券在握了。你說說,若為師推你做‘少宮主’的人選,你有膽量和她比斗‘五藝’么?”
眾人又是一陣嘩然,聽鹿仙子言下之意,竟是已同意李師師來競奪“不老宮”少宮主之位了。
金花公主淡淡道:“若論口才、智慧、見識、修為,師姐無不遠勝金花,所幸‘六藝’比的是‘食色藥藝珍炁’,即不斗炁,剩下‘五藝’弟子或可斗膽一試。只是按祖師爺的規矩,要承師位,必謝師恩,不知師師姐此番帶來了什么謝師禮?”
李師師道:“師恩如海,何以謝之?薄禮倒是略有準備,也給金花妹妹帶了一份,卻不知能否入得你們法眼?”從袖中取出一個絲袋,輕輕抖了抖,掉下三個大小不一的箱子。
隨行的七個女子上前打開第一個小箱子,異香撲鼻,嫣石諸女“啊”地齊聲低呼,卻見箱內密密攢攢地塞了百余枝綠蕊冰綃的昆侖雪蓮。
李師師道:“聽說師父新收了一位關門弟子,這一百零八枝雪蓮是徒兒送給小師妹的禮物,祝她洗髓滌心,萬象從新。”
嫣石叫道:“原來崖上的雪蓮全是被你拔走的……”被慕華使了個眼色,方才漲紅了臉,強行忍住。
許宣心道:“這女魔頭借花獻佛,有備而來。如果鶴姥姥不同意,她所鐘意的弟子夜光就得不到雪蓮,敖不成洗髓湯,自然也無法競奪少宮主之位了。”
鶴仙子“哼”了一聲,眼中怒火欲噴。
李師師又道:“第二件禮物是送給金花妹妹的。當年金花妹妹因為此人被逐出花神谷,今日重歸師門,解鈴還需系鈴人。”
七侍女打開箱蓋,四周登時轟然大嘩。
許宣猛吃一驚,箱內蜷著裘衣辮發的大漢,滿臉疤痕,虬髯如火,赫然正是當日在戈壁、貝海爾湖與之激戰過的耶律大石!
霎時間更無半點懷疑,自己必是不慎轉動了六合棺的機關,“穿梭”到了半年多前、李師師與耶律大石合力盜取朱雀翎圖的時刻。否則這兩人既已得手,又何必冒險重回昆侖?
心里怦怦狂跳,原以為“六合棺”穿越六合八荒不過是夸大之語,想不到竟真能無所不往。若非自己親身經歷,又豈敢相信!
眼角瞥處,卻見金花公主俏臉慘白,復轉酡紅,羞憤交集。敢情她當年竟是因為與這西遼開國皇帝相戀,被逐出師門。天意弄人,竟讓自己穿梭時空“回”到這至關緊要的時刻。雖不知李師師究竟設計了什么奸謀,但自己若能阻止這女魔頭拿到朱雀翎圖,耶律大石便無法解印白虎、化作八極之身,就不會有此后戈壁、貝海爾湖的連番大戰,小青自然也不會被混沌生吞下肚了!
一時間熱血沖頂,激動得幾欲爆炸開來。
忽想,“六合棺”既能穿越時空,改變前事,自己又何必拘泥于今日?倒不如直接回到初見小青、白素貞之時,只要阻止她們挖墳掘棺,李少微便不會知曉林靈素被鎮蜀山,自己亦不會被震斷奇經八脈,許家也不會卷入滅門慘禍,白素貞與小青也自然不會陷入連環死劫了……
然而自己是誤打誤撞,才“回”到了“此時”,卻不知該如何駕馭神棺,方能“回”到與白素貞、小青斷橋初會之日?
就算是敖無名那魔頭,只怕也不知道馭棺穿越時空的奧秘,否則以他對蠻蠻母女的深情痛悔,早已借此神棺扭轉乾坤,改變前塵了,又何須自困塔下,受盡數十年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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