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宣接著傾聽,方知在這漫長的九千九百九十九年里,除了花神八姝,鶴鹿雙仙還曾有三十三個弟子,其中二十三個均活了三千余年,尸解登仙;七個不知何故被逐出師門;兩個死在了敖無名手上;而最后一個弟子夜光被收入門下不過十多年,卻深得鶴姥姥的歡心,竟然青云直上,早早被定立為少宮主。
今日除了是鶴鹿雙仙壽慶之日,更是夜光正式登位‘少宮主’的大喜日子。
鶴鹿雙仙雖是孿生姐妹,又同為花神谷之主,彼此卻素愛抬杠,就是芝麻綠豆大的事兒,也要爭個對錯,分出高下。也不知是鶴姥姥要立夜光為少宮主,惹來鹿姥姥反對;還是鹿姥姥嫌棄夜光,激得鶴姥姥非立她不可,總而言之,這兩個老妖怪就為此較上勁了。
鶴姥姥因此大張旗鼓,借著慶壽之際,將花神谷七十二洞的賓客全都請來,當眾宣立少宮主;鹿姥姥卻突然改弦易轍,不加攔阻,反倒引得鶴姥姥更加猜疑,不知她葫蘆里究竟賣的什么藥。直到賓客咸集,酒過三巡,鹿姥姥才突然宣布要立金花公主為少宮主。而這位金花公主正是六百年前被鶴姥姥逐出師門的弟子。
許宣對“金花公主”這名字似曾相識,卻想不起是何方神圣。聽諸女談論,此女身世顯貴,常將各種珍奇異寶敬獻給“鶴鹿雙仙”,故而深得貪財的鹿仙子歡心,卻因破了情戒,引得鶴仙子震怒,方被趕出師門。此番鹿仙子為與姐姐做對,竟將她又搬了回來。
兩個老妖怪當著眾賓客之面,針鋒相對,大有天雷地火一觸即發之勢,難怪八姝忐忑不安,聽聞“敖無名”將至,也不敢將許宣貿然送去。
薇煙抹著眼淚,抽噎道:“都怪我,沒本事燒出合姥姥意的菜肴,讓她在這么多客人面前丟了臉,若是……若是……”哽咽了幾聲,又忍不住“哇”地大哭起來。
繁華嘆了口氣,道:“七妹,這事豈能怪你?要怪也得怪金花姐姐,她為討大姥姥歡心,帶來了西域九國的御廚,當眾為賓客做菜。。卻不知她的飯菜越是好吃,便越駁大姥姥的面子。大姥姥惱羞成怒,才將一肚子氣發在你身上……”
轉頭朝眾女苦笑道:“所以大姥姥將我們趕回來,限令一個時辰內燒出九道菜,壓過金花姐姐的九位御廚。可是所有菜品都早準備好啦,這么短的時間內,我們又哪來得及推倒重來?”
眾女面面相覷,一時忘了許宣。尋歡沉吟道:“大姥姥早知道菜單了,讓我們重新燒過,必是知道比不上金花帶來的御廚,被二姥姥駁了面子。七妹,你有什么姥姥沒嘗過的菜肴,能在一個時辰內備好的?”
薇煙紅著眼圈搖頭道:“大姥姥一日三餐都得輪換著花樣,我哪還存得下什么新菜譜?”
慕華道:“既如此,也不用多想了,就在現成的食材里找些姥姥沒怎么嘗過的稀罕之物,胡亂混搭,或許還能出奇制勝……”
許宣心念微動,脫口道:“要想出奇制勝,怎能用罕見的食材?須得用普通常見之物,越普通越好。”
眾女一愣,嫣石冷笑道:“你一個盜藥的采花賊,又知道什么?再呱噪就拿你做人肉包子!”
許宣故作惶恐,道:“是,是,小人不自量力,胡說八道。只是這話不是小人說的,只是小人從相識的老廚子那里聽的閑話。據說他當年是大宋的御廚,東京城破后,一路流亡,輾轉逃到了昆侖。”心中卻已打定主意利用這天賜良機,以菜譜為餌,一步步誘導她們自行獻出忘情草。
“普通常見的食材,普通常見的食材……”繁華輕聲念叨了幾遍,雙眸閃閃發亮,轉頭凝視著他,“這位老御廚除了和你說些閑話,可曾教過你如何燒菜么?”
許宣撓了撓頭,道:“我是采藥人,他是廚子,隔行如隔山,又怎會無端端學他燒菜?倒是他瞧我無父無母,甚是可憐,經常送些剩菜給我果腹。我也時常到他伙房,回饋他一些藥材,去得久了,耳濡目染,見他燒過不少菜。”
眾女此刻束手無策,死馬當作活馬醫,紛紛問他嘗過、見過那老廚子什么拿手的絕活兒。
許宣假意冥思苦想了片刻,拍手道:“是了!有一次,大宋的商隊來昆侖買藥,嘗了老廚子的‘炸檜菜’,贊不絕口,都說遠勝臨安的酒樓名廚。這道菜再也簡單不過,不消一刻就能備齊。”
未醒jing神陡振,催他說出菜譜。
許宣道:“你有白菜、粉條、豆腐、肉丸么?最好是鹿肉、豬肉、牛肉、羊肉、雞肉混制而成的丸子,將肉糜搓成丸,加些蟹黃、干貝,用香料腌好,和豆腐一起下油鍋炸透,再和白菜、粉條一起放入雞湯中熬煮,加上蔥姜、香菜,熬熟就可以了。”
聽說果真是些普通之極的菜料,眾女微感失望。
繁華道:“能將普通食材燒出滋味的,才是真工夫。橫豎都要挨罰,咱們姑且試上一試罷!”她顯然是花神八姝中主廚的弟子,指揮眾女有條不紊地備好各色食材,按照許宣所說,一步步地油烹、熬煮。
過了一刻來鐘,鍋中肉香四溢,聞之饞涎欲滴。薇煙舀了一小勺,淺嘗半口,臉上暈紅泛起,又驚又喜,眾女見狀爭先品嘗。
肉丸外酥里爛,入口即化,鮮美不可言;炸豆腐、白菜、粉條……這些尋常之極的食材,吸透了雞湯、蟹黃、肉汁,在舌尖竟能泛化出層層滋味,變化無窮。
眾女久居花神谷,吃的盡是極盡jing致的雕蚶鏤蛤,從未嘗過這般粗菜烹熬出的美味,更覺別開生面,驚喜過望。
未醒鼓掌笑道:“妙極妙極!八妹,想不到你的采花賊竟然立功啦……”
嫣石“呸”道:“什么叫‘我的采花賊’?若不是你護著他,他早被我做成花肥啦。若要論功行賞,還得夸你才是。”
諸女見有了轉機,心情大好,又開始斗嘴說笑。
唯有那慕華面無表情,冷冷道:“甄相公,除了這道菜,我們還缺八道菜,你可還記得那位老廚子有什么其他拿手的菜肴么?”
許宣嘆了口氣,道:“各位仙姑,小人的記性素來不太好,聽說要被做成花肥,更是嚇得七魂去了六魄,一時間什么也想不起來了。若能吃些好酒好菜,回味回味,或許能逐一記起……”
嫣石搶道:“繁華姐,別和他啰嗦,灌他幾口真心湯,就什么都知道啦。”
“仙姑且慢,小人突然全都想起來了,”許宣愁眉苦臉地道,“老廚子有一道‘早鶯爭暖樹’,用黃雀制鮓,味道極美,我瞧你們這兒鳥雀眾多,燒這道菜必是易如反掌。”
諸女很快捕來九十九只黃雀,只只鮮肥,依他吩咐,去毛除臟,用酒擦洗,又用軟布揩凈,從背部剖開,將蔥末、花椒等幾十味香料填入其腹中,而后上下倒置,層層碼在陶罐里,再將剩余的香料入沸油爆炒,連同熟香油、鹽、酒、花蜜一起澆入罐中,沒過黃雀寸許。
許宣“啊”地一聲,道:“糟了,我忘了你們只有一個時辰的期限,黃雀腌是腌好了,但要浸透入味,少則十天,多則半月,才能上籠蒸熟。除非……除非……”
他故意要了搖頭,頓住不說,只等六女追問,再引她們上鉤說出忘情草的消息。
豈料六女相視一笑,尋歡嫣然道:“甄相公,山外一天,在我們這山中便是足足一月。要想讓光陰過得快些,又有何難?你且想想還有沒有其他佳肴,我去去就來。”將陶罐放入一個外方內圓的銅匣,提著翩然掠出懸閣。
眾女又催著許宣回想其他菜譜,好在他從小錦衣玉食,吃遍了臨安的酒肆飯館,各種美饌如數家珍,家中更是名廚云集,其中不乏當過御廚的大庖。雖然未曾親手下廚,卻見多識廣,對各種珍饈的料理過程甚為諳熟。此時信手拈來,很快便組合出了幾道用普通食材打造的名菜,只是該如何誘導諸女自行獻出忘情草,又不引起猜疑,實是大費周折。
正指點眾女如何烹制第四道菜“鹿食野蘋”,尋歡又騎鳥飛回來了。打開匣蓋,濃香襲人,罐中的九十九只黃雀鮓果然已腌足了火候。
許宣幡然醒悟,這才明白敖無名為何說“山中一月,山外一天,你到了那里,還有十天半月的時間來尋找忘情草”了,敢情這昆侖結界內外,時間一長一短,竟有如此差別!既如此,倒也不急著一時了,免得打草驚蛇,弄巧成拙。
當下抖擻jing神,再不提忘情草,專心致志地助六姝備菜。待到那罐黃雀鮓與第九道菜“纖手剝蟹釀新橙”齊齊蒸熟時,恰好剛滿一個時辰。
諸女不勝歡喜,忙將許宣藏入內閣,打開門,命眾婢女將九道菜肴用玉碗罩好,騎鳥送往不老宮主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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