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仙蹤

第三百一十章 雙面

許宣心中一動,冷笑道:“誰說我是林靈素的徒子徒孫了?那老賊害得我家破人亡,此仇此恨,不共戴天。我到臨安,就是找他算賬的。倒是法海……是了,他對你這般言聽計從,想來也是你的徒弟了?卻不知他算是大悲和尚的徒弟,還是敖無名的徒弟?”

敖無名笑道:“小娃兒,你還是沒明白,敖無名就是大悲和尚,大悲和尚就是敖無名。大悲和尚和敖無名就像是一個銅板的兩個面,翻來覆去,終究還是一個銅板。”

他將覆蓋在臉上的人皮面具揭了下來,笑嘻嘻地道:“譬如你戴著的這張面具,戴上時你是一個人,揭下時你成了另一個人。不同的是,我的面具戴在皮相之下,什么時候戴上,什么時候揭下,連我自己也難說清。”

許宣聽得云山霧罩,冷笑不語。想起當初葛長庚元神寄體的情景,幡然醒悟:“是了!這魔頭定是將元神寄附在大悲和尚的身上,所以才在舍利塔內留下了敖無名的尸骨……”

旋即又覺不對,正所謂“一山不能容二虎”,一具軀殼之內更容不下兩個元神,少則幾個時辰,多則數月,必有一個魂魄蕩滅消失。。。以蛇圣女修為之強,在王重陽體內寄附了幾月,也不免日漸衰竭。如果敖無名真是以“元神寄體大法”占據了大悲和尚的肉身,何以歷經數十年,雙方神識仍爭據不下?

敖無名重脫樊籠,顯然心情大佳,又將面具敷回臉上,扮了個鬼臉,笑道:“小娃兒,我瞧你這模樣,還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罷了,罷了,既然你要做我的替死鬼,總不能讓你死得糊里糊涂。反正我也憋了幾十年啦,趁著眼下還有空暇,索性就原原本本地說與你聽吧。”

他“呼呼”地旋轉著手中的流霞鏡,瞇起眼道:“小子,你照鏡子時,有沒有想過鏡中人究竟是不是你?你真的就是鏡中的這具皮囊么?皮囊里究竟藏著一個魂魄,還是好幾個不同的你?”

許宣一凜,只覺此中頗有禪意。

敖無名道:“我六歲起便有這些古怪的念頭,每次偷照母親的銅鏡,總是毛骨悚然,仿佛鏡中有另一個自己在獰笑地盯視自己。打那時起,我就不敢照鏡子,不敢靠近河邊湖畔,就連洗臉也得緊緊地閉上眼睛。

“久而久之,家里的丫鬟小廝全都知道了,將我視作怪物,暗中取笑,還故意嚇唬我,說我長了九個腦袋,一照鏡子就全伸出來了。我聽了越發可怖,不時地摩挲后腦、脖子,一旦發覺有隆起之處,便駭得渾身發抖,大哭大鬧。”

許宣心想:“原來你‘九頭龍王’的名號是這么來的。”

又聽他道:“我父親是蘇州的豪紳,刻板冷酷,待我極為嚴苛,稍有不順從,便是棍棒責罰。有一次,聽了我的哭訴,不但不撫慰,反倒勃然大怒,認為我怯懦妄想,成不了大器,將我暴打了一頓,丟進布滿銅鏡的房間,鎖死門窗,不許任何人放我出來。

“那天晚上正值二月十五,月亮又圓又大,風聲尖利地凄號著,刮得窗子、門板嘎嘎作響。燭火明滅搖曳,屋內到處都是鏡子,四面八方仿佛有無數個獰笑的‘我’、無數雙詭異兇戾的眼睛。我恐懼到了極點,卻怕再遭父親的責罰,不敢哭喊,只能緊閉雙眼,蜷在地上瑟瑟發抖。

“忽然,橫梁上傳來一聲嬰兒啼哭似的怪嚎,嚇得我魂飛魄散,大叫著跳了起來,發瘋似的拍撞門板,卻沒有一個人敢為我開門。那怪嚎一聲比一聲凄厲,我篩糠似的發抖,大著膽子轉頭望去,只見一團黑影匍匐在梁上,碧綠的雙眼閃閃發光。

“我松了口大氣。原來那是一只貓,是我母親養的小母貓。那只貓乖巧溫順,平日和我極為親密,想必是看見我被鎖在了房里,就悄悄溜進來陪我了。我朝它招了招手,它一躍而下,輕巧地跳入我的懷里。

“抱著那團毛茸茸的、溫熱柔軟的骨肉,我的心也跟著平定下來了。它輕輕地叫著,舔著我的額頭與鼻尖,似乎在安慰我。我jing疲力盡,就這么摟著它,不知不覺地縮在屋角睡著了。

“被凍醒時已近三更。蠟燭全都滅了,窗紙被狂風劃破,噼啪作響,正好可以看見那輪血紅的圓月。我寒毛直豎,不由自主地朝墻上的那幾面銅鏡望去。鏡子里,一個又一個陌生的‘我’頭頂血月,正詭異地獰笑著,嘴唇翕動,似乎正在對我說著什么。

“我頭皮發緊,耳朵滾燙,天旋地轉。鏡子里的每一個‘我’都在周圍眨著眼,獰笑著,喘息著,耳語著,此起彼伏。‘殺了它,殺了它,殺了它……’我閉上眼,想要將他們驅逐出腦海,那些狂亂的低語卻反倒交匯在了一起,一聲接著一聲,越來越響,越來越急促。

“那時萬籟俱寂,只有呼呼的風聲,還有來自我腦海深處的尖叫,如同來自地獄。迷迷糊糊中,突然聽見那只貓的慘嚎,我猛地一抖,睜開眼,才發現自己的雙手已死死地箍住了它的脖子。看著它睜圓眼睛,狂亂掙扎,血液瞬間沖上了頭頂,渾身發抖,分不清是害怕、激動還是狂喜。

“我掐住那只貓的脖子,越來越緊,越來越緊,全身的血液似乎全都燃燒起來了,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力量如此強大,可以主宰他人的生死。那只貓齜著牙,蹬著腿,碧綠的眼睛里盡是絕望與恐懼,仿佛在瞪著一個完全陌生的人。這時圓月被烏云遮住了,遠處傳來幾聲更梆,我的心里忽然一顫,就像從噩夢里驚醒,松開手,渾身涼津津的全是冷汗。

“它趁機狂叫一聲,狠狠地在我手背上抓了幾道血痕,跳上了橫梁,渾身的毛如尖針般炸開來了,尾巴高高豎起,顫抖著朝我嗚嗚咆哮。月光又從云層后出來了,透過窗洞,斑斑點點地照在我鮮血淋漓的手背上,我的怒火頓時又涌了上來。

“那時我不足十歲,沒有半點武功,自然無法跳上屋梁抓住它。于是我堆起笑容,溫柔地朝它招手,就如平時一般說盡了各種好壞。它在梁上走來走去,猶豫了好一會兒,終于還是‘喵’地一聲跳了下來,慢慢地走到我身邊。

“我輕輕地撫摩它的額頭,撫摩它的下巴,撫摩它的耳朵和脖子,等它閉上眼睛打呼嚕時,猛地拽住它的尾巴,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砸在地上……”

許宣“啊”地一聲,又驚又怒,敢情這廝竟是個瘋子,而且從小就瘋了。

鏡面霓光亂舞,與那光球、瑩蟲交相輝映,敖無名的臉也仿佛隨之詭譎萬變,似笑非笑地舔了舔嘴唇,啞聲續道:“我看著它在地上抽搐,說不出的興奮,又抓起它的尾巴,在地上狠狠地砸了幾下,鮮血四處飛濺,它終于不動了。我歪著頭,看著它血肉模糊的身體,看著我雙手和衣服上的鮮血,鬼使神差地將手指放在嘴里吮了吮,腥熱的血頓時火苗似的竄燒全身。

“我轉頭四望,銅鏡里有無數個沾滿血跡的我,正吸吮著猩紅的手指,獰笑地回望我。然而那時我卻感覺不到半點恐懼,就像是……就像是有另一個自己在身體里破繭重生了。

“第二天早晨,丫鬟們打開房門時,被貓的尸體和浸滿鮮血的我嚇壞了,尖聲狂叫。我從睡夢里驚醒,也忘記了昨晚發生的事情,駭得大哭大叫。所有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只道真如我所說,有邪魔侵入了房子。我父親急忙請來了道士做法,驅除邪祟。

“風波過后,一切又恢復了平靜,我也漸漸忘了此事,直到八月十五中秋夜。那天晚上,月亮也是這般又圓又大,我和母親、丫鬟們正坐在院子里賞月、吃點心,忽然聽到‘喵’地一聲尖叫,一只黑貓竄上屋頂,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我,齜著牙,碧綠的眼睛就像地獄里燃燒的鬼火。

“我腦袋里‘嗡’地一響,突然全記起來了。那輪月盤就像一面明晃晃的鏡子,將另一個我照得無所遁形。我中了邪似的盯著那只黑貓,心嗵嗵狂跳著,面紅耳熱,激動得手腳發抖。

“那些愚蠢的丫鬟還以為我被黑貓嚇著了,互相擠眉弄眼,暗自偷笑。我的怒火頓時從那只畜生轉移到了丫鬟們的身上,尤其那個叫‘小翠’的賤人。那賤人占著得過幾次我爹的寵幸,飛揚跋扈,連我母親也不放在眼里,對我更是三番五次的奚落取笑。嘿嘿,她當我像我媽一樣軟弱可欺,我就故意作出怯懦恐懼的模樣,拉著她的裙角,躲到她的身后。

“那賤人拾起一塊石頭,塞進我的手里,笑道:‘膽小鬼,這有什么可怕的?你用這個砸它。’我假裝害怕,搖頭大哭。丫鬟們越發哄笑起來。母親見我哭鬧得厲害,就讓那賤人帶我到后花園里平靜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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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2月3日)十點第二更。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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