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囂火熱的春耕儀式開始了,鳳鳴書院的學子在白棟和諸位列師的帶領下參與了這個時代最重要的儀式,就連嬴渠梁都親自扶起曲轅犁裝模作樣地走了幾步。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在耕作,參與儀式的老秦臣子們都是彩聲連連,大腿都快拍腫了。
嬴渠梁左手拉著白棟,右手拉住上大夫甘龍,走上高臺進行了一番熱情洋溢的演講,大概就是老秦獎勵農耕的法令如何如何,農家地位將隨變法提高云云......聽到君上這樣說,農家代表們就連臉上皺紋都笑得裂開了,尤其是孟西白三家的奴隸,一朝翻身成了自由農,他們感覺就連呼吸的空氣都變得不同了,按照君上的話來說,這就是自由的味道。
“自由的味道......這樣的話語還真是夠讓人激動的,不過從君上口中說出來,總會讓人感到古怪。”
白戊庚也在笑,甚至比這些農夫笑得更為開心,這次孟西白三家叛亂,他才是得利最大的一個。
嬴渠梁平滅孟西兩族后,將孟西兩家的土地一半收為國有,一半封賞給了白家和章家,算起來還是他占的大頭;雖然井田制被廢除,白家戰士沒了奴隸奉養、從此要靠國府撥出一些錢糧作為養兵之用,接下來白家戰士和整個雍郿精騎體系都要逐漸被老秦直接控制,可算起來白家的影響力并沒有減弱多少,而且從此不再被君上惦記,其實是大幸。
“這你還不明白麼?像這樣的話語。一定是咱家那位叔公教給君上的。要我說叔公如今在老秦的影響力已是無人能及。衛鞅厲害不厲害?也一樣要被叔公壓制。你就該找個時間去拜望‘他老人家’才是。如今的白家可不比當初了,必須要有叔公提攜,咱們才能睡得安穩......”
白越氏望著臺上的白棟滿眼都是欽羨之色,這個‘叔公’叫得順口無比,似乎臺上那個二十歲還不到的青年真的就是她的親親叔公一般。
“你以為我不想去?只是前幾次去,都被那個管家白遲攔下了,說是叔公最近太忙,要我換個日子再去。沒辦法啊。只能等他‘老人家’閑下來了......現在白家名義上是功臣,可在老秦臣子的眼中,還是無法抹除老貴族集團的印記,你說叔公會不會是因此有所顧忌,才不肯見我呢?”
“以叔公他老人家在秦國的地位,怎可能會有顧忌?我看是怪你認叔公認得晚了,這才要磨磨咱雍郿白家的性子......越是如此,你就越要耐心才是,一次不見,那就十次去求。十次不見,那就百次。早晚都會感動了叔公他老人家,畢竟血濃于水啊......”
“說得是,細君,你可當真是我的賢內助。”
白戊庚要認白棟做叔公的事情老秦已是盡人皆知,白棟卻沒心情去旁顧他這個天上掉下的大侄子和一群孫子重孫曾孫玄孫。
老秦人現在都知道屹石村白家系出雍郿白家,族人‘認祖歸宗’的愿望是深值在骨子里的,白棟也不想逆勢而行,不過如今的白家剛脫洗去了‘叛賊’的印記,白戊庚厚著臉皮硬要管他叫‘叔叔’,這個味道十分不對,應該要冷一冷,就像做菜一樣,不經過九蒸九曬,那是無法入味兒的。
第二期新生要入學,其中不乏公子少官和西爾德這種刺頭兒;孟家人要入疆,正不知還有多少要他操心勞神的地方;白家的生意要發展,徐公那邊已經按照他的計劃鋪設來開,準備要為魏國挖一個大大的天坑;綠真那邊有飛鷹傳書來,越國正如他所料的那般,各路卿大夫如今正打得熱火朝天,天下游俠倒有一半去了越國做‘雇傭軍’......在綠真看來,他這位越女門的大師兄、越國世子的恩師也該出手了,不要他操心別的,給錢就成。現在越女門和支持無顓的卿大夫們別的不缺,就是缺錢。
這就是金錢力量加上時代環境造成的寡頭政治,白棟算明白為什么范蠡和呂不韋都能攪起一天風雨了。不過他不著急,越國人也好、他和徐公的大計也罷,其目的都是為了他的大盤布局、都是為了老秦。他是個穿越者不假,卻是老秦給了他這副血肉之身,是老秦的水土養育了他十八年!
回信給了綠真,告訴她時機未到,越女門還需要暫時隱忍,無顓也需要一個成長的過程;現在白棟的主要精力還是要放在鳳鳴學院和‘新疆’的建設,老秦必須要強盛起來,他才敢放開手腳去支持乃至控制越國。
不過現在白棟要放下手上的所有事情去會見一個人,陶朱公的后代!
陶朱公是商家祖師爺范蠡的自稱,如今范家商社還是天下最著名的幾大商社之一,在齊國或許要被徐公壓制,卻勝在分社遍及天下,總體實力還在白棟和徐公之上。
布局天下,狡兔萬窟,是從范蠡時代就定下的大計方針,否則他也不能說退就退,讓越王勾踐都尋找不到,而且還能帶走西施這個嬌滴滴的大美人兒了。以范家的一慣作風,必然也在老秦擁有極大的力量,只是還不曾浮出水面而已。如今陶朱公的后人突然來書,當然不會是請他去喝茶聽琴,必是有影響老秦、乃至整個天下的大事要與他商量。
對范蠡白棟還是有著足夠的尊敬,也很好奇他的后人究竟有何意圖,所以這次輕車簡從,只帶了聶諸一個護衛前來。對方定下的會面地點并不陌生,就是越姬的客肆,而且正是他曾與衛鞅會面的小樓。
“范家人不敢害我,你就在樓下等候吧,對方是要求我單獨會面。”
白棟讓聶諸在一樓等候。自己則在越姬的引領下緩緩向二樓行來。
走在前面的越姬有意無意露出了頸間一段雪白粉膩。時而回頭嬌笑。卻沒有一句是提及樓上的神秘貴客,只是回憶白棟當日花香滿小樓、雨中見衛鞅的過往事情。回憶是最容易讓人暢開心扉的,讓白棟不由想起了自己住在這里時的情景,那時苦酒就在對面開了一家豆腐店,每天都有好多人來買豆腐,光是排隊都能排出半里路去......
越姬看白棟的目光很復雜,這是一個讓她無比欣賞的男人,卻因為種種原因與她擦身而過。想想都讓人惋惜;只是不知今日兄長見過他后,范白兩家是否能夠攜手共圖大業?這是她最希望見到的結果。
二十三級臺階很快就走完了,映入眼簾的是二樓露天小臺。看著一盆盆還帶著朝露的春花,白棟不覺輕咦了一聲,因為時令不同,這些花的種類已經有了變化,可那擺設的位置還是與當日一般無二......想不到時隔一年,越姬居然還記得自己的喜好,最美麗的花就一定要擺放在護欄上,顏色最柔和的花則放在最內圍。這樣人在花中,花色漸遠漸重。才是賞花的道理。
這是后世小資人士才會追求的調調兒,當日白棟要如此擺放,也是為了追憶后世的生活,想不到越姬竟會如此用心。
“白子,范倜等你許久了。”
露臺上擺放著一張白氏藤桌,一名中年男子從藤桌旁站起身來,面含微笑望著白棟。這是一個很有特點的人,額頭十分寬闊,雙目細長,鼻子帶些鷹勾,本來是個陰鷲梟相,好在他是一張國子臉,又生了一張大口,所以只會給人一種亦忠亦奸的感覺。
“還沒請教閣下的身份?”
白棟沒有急著落座,若只是陶朱公的普通后人,說實話還沒有與他私人會面的資格,他也不想浪費時間。
“范倜添掌范氏家主,倒讓白子見笑了。”
“原來如此,不知范兄約我前來,是代表你自己,還是范家呢?”
白棟笑著落座,取過茶壺,為自己到了杯茶,頗有些反客為主的意思。
范倜微笑道:“倜久慕白子名聲,早有結納之意,這算是為私;白家名滿天下,白子近日更有一件大事要做,倜以為定可與白家合作,這卻又是公事了。所以倜此來可謂是公私兼顧、一舉兩全。”
白棟哈哈大笑:“好個公私兼顧一舉兩全,不過我最近沒有什么大事要做,所以范公怕是要白走一趟了。”
“白子何故欺我?”
范倜哈哈大笑:“我是誠心而來,白子便當以誠心待之。難道白子真當我范家是耳目閉塞之輩麼?若果真如此,范家百年基業怕是早就落敗,我更沒有資格以先祖名義請見白子了。”
范倜接過越姬送上的茶點,按住她的手道:“在白子面前不必有所隱瞞,小妹你也坐下罷。讓白子見笑了,越姬其實是我范家之女,名為范閨,不想一語成讖,如今芳齡已過二十,卻還在閨中待字,說來也是我范家對她不住。”
越姬臉蛋微紅:“兄長不要這樣說,人家現在很好。”
范倜微微搖頭,有些愛憐地望了妹妹一眼,慨然嘆道:“白子,范家是有誠意與你合作的,還望白子不要隱瞞西域之事才是。”
“西域?西域能有什么事,不過就是一塊貧瘠之地而已,老秦可沒有什么興趣。”
白棟瞥了越姬一眼,心中微驚,聽范倜話中之意,似是對自己的計劃有了幾分了解。這是極其古怪的事情,范家什么時候不做商人改做景監的同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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