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目睽睽之下，湯山路小跑到護士面前，點頭哈腰承認是孩子的爹，這讓方塘心里充滿感激。時熱淚盈眶。
事已至此，原本很簡單，湯山這時只需拿起筆簽個字，方塘就可進入手術室了。可那位老處女護士，硬要充當回高大上的女權主義者，不把筆遞過來，繼續粗嗓門教訓湯山：
“不想要孩子，就小心點嘛。只想舒服，不想后果，知不知道打胎對女孩子身體傷害很大？”
旁邊坐著的眾人，有的開始捂嘴發笑。還有的開始竊竊私語。
要是平常在街頭，湯山早就以更大的嗓門罵出口了，但此情此景，他不敢放肆，心里萬句草泥馬奔騰而過，臉上卻掛著僵硬的諂笑。
他面伸手去接護士的簽字筆，面再次點頭哈腰，嘴里言不由衷地答道：
“知道，知道。字簽哪兒？簽我名還是簽她名？”
沒料這種不鄭重、不嚴肅的態度，把內分泌失調的老護士激得更憤怒了，手往回抽，以筆尖指著湯山腦門，喝道：
“看你油腔滑調的樣子，根本就沒認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你怎么做人家男朋友的？”
湯山不禁大怒，心想你他媽的有完沒完？你個老處女護士，正經事不干，盡學著怎么教訓人啊？再說我怎么做男朋友還用得著你來教？就你那德性，談過戀愛嗎？
但他仍然沒有當面發作，強忍著滿腔怒火，氣沉丹田，只希望事情快點結束，他可不想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跟個老處女糾纏不清。
于是他收起不太真實的笑容，搓著雙手，臉莊重，假裝沉痛地點頭說道：
“給我簽字吧，下次再也不敢了。”
旁觀的眾人都在憋著笑。現場只有三個人沒有笑的心情，個是老護士，個是方塘，還有個就是湯山自己。
老處女護士在眾人面前，教訓個高大帥氣的男人，可能讓她內心收獲滿滿的成就感。簡單而言，她說上癮了，居然完全沒有停止的意思。
她下就抓住了湯山話里的毛病，以悲天憫人的姿態怒喝：
“還有下次？你這人真是……真是死豬不怕開水燙。”
這回湯山終于聽出來了，老處女說話有點拎不清，又喜歡充當俠女。腦筋不清不楚、又不依不饒，用北方話說，就是很二；而在現代社會，喜歡不知分寸地充當大俠，容易變成大傻。
兩種個性合起來，這位老處女護士，實際上就是個十足的“二傻”。
跟“二傻”是沒法講道理的，要是個男的，操把殺豬刀砍過去，或許能將對方嚇得落荒而逃；可她又偏偏是個女的，占盡性別優勢，作為男人回應稍稍大聲點，所有觀眾都會判你蠻橫無理。
湯山此時哭笑不得。心想自己上輩子到底得罪了什么人，今生要遇到這么個顛三倒四的女貨。再這么糾纏下去，方塘肚里的孩子都快生出來了，還打什么胎？
湯山雖然沒發作，但臉色已經很難看了。既憤怒又痛苦，那感覺，跟他當初做屠夫時被豬蹄踢時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方塘直想插話，阻止護士訓人，可又不知說什么才好。因為人家針對的根本就不是她，三人當，她這個主角，反而成了插不上嘴的旁觀者。
方塘雖則戀愛經驗豐富，可實實在在的打胎，人生里還是第次。她不知道辛辛苦苦排了半天隊，臨到頭還得接受道德教育，承受未經同意的打抱不平。
此刻方塘左看看，右看看，從旁觀者的角度，看清老護士沒有停嘴的意思，而湯山的忍耐則已到了極限，快要發作了。
她急生智，手抓住湯山，手在護士面前晃了晃，紅臉低聲說：
“你誤會了，他，他是我哥。”
若是換了別人，事情到現在也該結束了，場誤會嘛，不認錯就算了，怎么還好意思繼續教訓下去？
可這位護士大姐，偏偏就不是個常人。她腦筋不清楚，目光卻異乎尋常的銳利。
老處女護士雙眼在兩人臉上分別瞟了下，便知方塘在撒謊，長相差異太大，看不出點兄妹的因子。她立馬將簽字筆尖對準方塘，語重心長的教育道：
“你還護著他？吃塹長智，姐告訴你，要帶眼識人。像這種渣男，能離多遠就離多遠。”
湯山平常脾氣本身就不太溫順，近兩年時間里，又常常跟著陳瑜生去鄉下殺豬，天天粗著嗓門吼人，什么時候輪到別人來教訓他？
這次為了方塘，可算是曲意逢迎了，將脾氣收斂得點棱角都沒有。可最后換來的，卻是個“渣男”稱號。
湯山至此再也按捺不住，完全不顧后果，朝老護士大喝聲：
“去你媽的，這里是醫院啊，還是道德教育院？我交了錢，你們就給我好好做手術，哪來這么多廢話？”
屠夫震天吼，把老護士徹底吼懵了。所有圍觀者，也被震懵了。但圍觀者只懵了小會，便哄然大笑起來。
老護士在眾人的笑聲回過神，再不敢與湯山對罵，后退步，轉身朝窗外急喊：
“保安，保安。”
兩個保安從門口沖進來，繞開眾人，來到湯山面前。但見湯山雙目圓瞪，怒發沖冠，又不敢隨便動武。只好左右，夾著湯山往外推，嘴里連連解釋：
“先生，手術重地，不能大聲喧嘩。”
湯山依舊怒不可遏，叫囂道：
“退錢退錢，我要換家醫院。”
關于是否退錢，兩個保安無法作主，只好轉頭去看老護士。可老護士也無法作主，剛才進行道德教育時伶牙俐齒，現在卻說不出句正經話。
正在僵持不下，手術室的門忽然打開，走出來個五十歲左右的女醫生，站在湯山與老護士之間，盛氣凌人的問道：
“誰在搗亂？”
保安不知說什么，老護士也不知說什么。惟獨湯山仍然心氣不平，揮手喊道：
“我要退錢換家醫院。在哪個窗口辦理？”
女醫生臉嚴肅，說話嘴唇都不怎么動：
“簡直是胡鬧，藥都拿好了，怎么能退錢？”
湯山理直氣壯：
“我靠，你們服務這么差，還不能退錢，有沒有天理？”
女醫生不跟作無聊湯山爭論，直接指揮兩個保安：
“把這小子轟出去。”
保安聞言手上立即加了把勁，可湯山扎了個馬步，三個人竟未動分毫。湯山當年殺豬時，可是在后面專門抓豬腿的，不但兩手練得強壯有力，腳下馬步也練得穩如泰山。
區區兩個保安隨便推搡，怎么能動得了他？
兩個保安在眾目睽睽之下，推失手，臉上便有點掛不住，同時也知道遇上硬手了。但在領導面前，不能退縮。于是各自擺開陣勢，加大力氣，又推了第二下。
而且，他們手推，手還去摸屁股后面的棍子。這就有點動武的意思了。
保安手上加勁，湯山腳下也加勁，如此來，三人還是沒動分毫。湯山嘴里仍在叫囂：
“今天不退錢，我跟你們沒完。”
說話間，兩個保安已操棍子在手，眼看著便要進入戰爭狀態。
湯山心里有點虛，畢竟自己雖則馬步較穩，但真動起手來，人家也算是半專業人士，他人肯定對付不了兩個。
關鍵時刻，方塘走到湯山面前，搖了搖他的手，低聲道：
“算啦，既然來了，何必節外生枝。沒事的，你先去外面等我。”
湯山不過是因孩子不是自己的，卻被人訓得無地自容，這才胸生股悶氣，并非完全失去理智。現在見方塘這么說，也知道鬧下去沒有任何意義，最終受累的，只能是方塘。
于是，湯山將腳下的勁收了，跟著保安往外走。女醫生又隔空命令：
“在手術承諾書上簽了字再去外面待著。記住，這是醫院，可不是菜市場。”
接著又訓斥：
“你把姑娘肚子搞大了，人家沒鬧，你倒鬧起來了，還是不是男人？”
旁人又是頓哄笑。湯山滿心委屈，哭喪著臉，接過保安遞過來的紙和筆，稀里糊涂地在家屬欄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醫生又命令方塘：
“小姑娘，先跟著護士去打瓶消炎藥。下午上班時間才能手術。”
后來湯山便坐在醫院門口的馬路牙子上，無聊地看著人來人往。午給方塘買了份快餐和瓶水，送進去之后，又被保安趕出來，繼續坐在馬路牙子上，無聊地看著人來人往。
整個下午，湯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過的。這大概是他人生最無聊的個下午，看什么都沒有風情，街上走過的每個女人，全是那么青面撩牙。
直到近五點，方塘仍未出來。湯山覺得奇怪，怎么打個胎，比生個孩子還久？最后還是按捺不住，抬腳往醫院里闖。兩個保安怕他又要鬧事，趕緊跟上。
來到休息室，只見方塘臉色蒼白、氣若游絲地坐在鐵椅子上。湯山吃了驚：
“手術早完了？醫生不讓你出來？”
方塘慘然笑：
“剛做完不久，可以走了。但我渾身無力，走不動。”
湯山趕緊摟著她肩膀，溫柔道：
“沒關系，我背你。”
說完，真的蹲下身子，將方塘背出了醫院。上午那位味訓人的老處女護士，站在窗口看著這幕，有點莫名感動，對旁邊排隊打胎的人說：
“這小子對那位姑娘倒挺好，就是性格有點二。”
出了醫院，方塘在湯山背上過意不去，強烈提議打了個的士。
坐上出租車不久，湯山就看到后面有輛奧迪跟著。開始總以為是錯覺，待過了幾條街，來到個人少的巷子口，出租車被奧迪超過并逼停，湯山才知自己感覺沒出錯。
奧迪車下來兩個人，個年約二十，染了頭紅毛，另個估計超過三十歲，剃了個板寸頭。兩人走到出租車旁邊，直接指著湯山和方塘：
“你們兩個，下車。”
湯山下就跌到了冰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