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山在地上挨打,江素萍在路邊驚聲尖叫。一開始她邊叫邊喊:
“別打了,別打了。”
但小流氓根本不理她,繼續對湯山拳打腳踢。此時的湯山根本沒有還手的余地,只能雙手護頭,力圖保住帥氣的臉面。
江素萍喊了一會沒效果,轉身朝校門口跑去,最后沖進了保安室,上氣不接下氣地向保安們講述了校門外的斗毆事件。她撒了個謊:
“挨打的,是我們班上的一個男生。”
嚴格來說,這話也不完全是個謊言,以前湯山確是她班上一個男生,而且跟她同桌,不過現在不是了。
四五個保安,一人一根警棍,剛奔到事發地點,小流氓們便一哄而散。保安見地上的湯山沒穿校服,以為只是另一個小流氓,警告了一句:
“小痞子,別在這里鬧事。”
說完也都散了。
江素萍扶起地上的湯山,上下打量了一會,問:
“你怎么樣?”
這其實是廢話。因為湯山身上雖然看不出傷痕,臉上卻鼻青臉腫,上唇還有鼻孔里流出來的血痕。湯山捂住嘴巴和鼻子,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
“我沒事。”
江素萍嘆了口氣,沉默一會,才埋怨道:
“你消失這么久,又回來干什么?”
湯山無言。心里卻回蕩著一個聲音:我是回來找你的。
江素萍繼續埋怨:
“其實你剛才沒必要沖過來的,這幫人雖然無聊,但不會對我怎么樣。嘻皮笑臉一會就散了,你橫插一腳,只不過白挨一頓打。”
湯山渾身疼痛,一聽這話,心里就有點惱火,沒好氣地說:
“是啊,我就是犯賤。我活該。”
江素萍跺跺腳,說了句莫名其妙的氣話:
“你早干什么去了?”
這話別人聽不懂,湯山卻能隱隱約約聽懂這里面的責怪和幽怨。可聽懂了,卻又不知怎么回答才好。他平常也算是嘴尖牙利之輩,此刻卻只能捂住嘴巴,絲絲有聲。
就在湯山的絲絲有聲當中,江素萍走遠了。
湯山從初中開始,便與江素萍同班。以前關系尚好,經常交換作業,一起討論深奧的數學題,還曾經合伙給老師起外號。
后來上了高中,兩人恰好又同班,并且還鬼使神差地同桌。按理來說,兩人應該更親近才對。可湯山不知怎么回事,跟她說起話來,反而結結巴巴,遠遠沒有以前的爽快和幽默。
他看她的眼神,也跟以前不一樣,總是有意無意地盯著人家的脖子,長發,或者嘴唇,還有鼻尖。忍不住,可又不敢太過肆無忌憚,于是就有點躲躲閃閃,行為上也表現得扭扭捏捏。
而江素萍對待湯山,似乎也起了變化。以前愛笑,愛用手指戳他的腦門,有事沒事,還總在他腰間捅一拳。
現在呢,話少了,也不大笑,總是沒事就紅臉。而且,湯山說話結結巴巴的時候,她還橫眉冷對,甚至滿臉怒容。
特別是,湯山跟別的女生口若懸河之際,她要么在旁冷嘲熱諷,要么將書本摔得震天響。不把湯山搞得訕訕收場,誓不罷休。
漸漸地,湯山就有點怕江素萍。怕跟她接近,怕與她說話,也怕自己的目光在對方身上停留太久,因為那會讓她臉紅,或者橫眉冷對,甚至還可能招來幾個白眼。
于是他們兩個,變成了班上說話最少的同桌。
湯山后來有一天忽然驚醒過來:自己其實是在暗戀江素萍。
這個發現,并沒有改善兩人的關系。反而搞得更糟。湯山每天上課,都得屏聲斂氣,如坐針鉆。老師在黑板上講的東西,他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好不容易熬到下課,湯山就像籠子里的囚犯獲得特赦,立馬逃離座位,刻意與別的胖妞們大聲說笑,借以緩解內心的郁悶。
而座位上的江素萍,除了摔書本,便是伏在桌上假裝睡覺。上課鈴再次響起,湯山回到座位上,忍不住暗暗撇一眼江素萍,發現她臉色很紅,眼角更紅。
應該說,兩人互生情愫,卻因為太過年輕,沒有處理男女關系的經驗。
悲劇的是,兩人的應對辦法,也不在同一根弦上。女方是忍耐,或者說是等待;男方最后選擇的方式,卻是逃離。
這天湯山捂住嘴臉回到住處,陳瑜生也回來了,正無聊地坐在客廳看電視,頭也不回地表達他的驚奇:
“終于出門了?憋了這么多天,走到街上,是不是母豬也能看成貂嬋?”
湯山不答話,越過客廳,直奔臥室。陳瑜生見對方不答話,抬頭瞟了他一眼,見他半邊臉又青又腫,眼睛通紅,眼角還掛著殘淚,不禁大吃一驚:
“我靠,你干什么去了?怎么被人打成這樣?”
湯山還是不答話,腳步也不停,跨進臥室便將門“嘭”地一聲關上了。
陳瑜生坐在沙發上愣了一會,電視里的臺詞一句沒聽進去,最后還是忍不不住,推門走進臥室,教訓湯山:
“你他媽的多大的人了,還這么沒出息?被人打了,只會躲進屋里哭?”
湯山半躺在床上,掏出那本棋譜《金鵬十八變》翻了起來,嘴里辯解:
“少扯蛋,誰他媽哭了?”
他挨打的時候,盡管渾身疼痛,但確實沒哭。可在江素萍離去之后,他卻忽然傷感莫名,一路上淚水不斷往眼眶涌,擦都擦不干。
陳瑜生不再糾纏他哭沒哭,換了個問題:
“到底什么人打的?因為什么事?”
湯山不答,假裝心平氣和地翻了一頁書。陳瑜生繼續說:
“你要覺得委屈,咱家墻上掛著殺豬刀,一人操一把,不砍他們個七零八落,也得讓他們賠禮道歉。”
湯山很不而煩地揮揮手,示意陳瑜生離開:
“我的事,你他媽的少管。”
陳瑜生氣得甩門而出,坐回客廳沙發里,嘴巴還在喋喋不休:
“我靠,挨了打還對我囂張?你小子活該。”
接下來幾天,湯山悶在家里看棋譜,用他自己的話說,何以解憂?惟有下棋。陳瑜生也懶得搭理他,天天上街撩妹,早出晚歸。
湯山挨打后的第六天傍晚,陳瑜生回來后滿面春風,一會吹口哨,一會唱小曲。湯山看不慣他這個得瑟樣,斜了一眼,罵道:
“我靠,看你那德性,像只發情的貓。”
瑜生頭也不回,繼續唱著沒調的曲子,唱完一句,才伸著右手兩根手指,點著湯山道:
“記不記得你住進來時,我們曾經約法三章?”
湯山抑揄道:
“我只記得,你每天半夜呼嚕打得震天響,吵得我根本沒法睡;我還記得,你天天不洗腳,睡覺連襪子都不脫,搞得整間屋子的味道,就像咸魚廠。”
換了口氣,湯山緊接著說:“咱們是不是應該另立幾個規矩?否則我沒法跟你住一屋。”
陳瑜生停止吹口哨,眉毛一張,罵道:
“少跟我扯蛋。上次約好的第三章是什么?”
湯山想都不想,順嘴說:“我帶妞回來,你無條件騰地方。”
陳瑜生不滿:“說反了。是我帶妞回來,你去露宿街頭。”
湯山笑道:“那不是一個意思嗎?同在一個屋檐下,權利和義務是平等的。”
陳瑜生更加不滿:“他媽的,別咬文嚼字說廢話。我只是通知你,明天下午我帶妞回來,是朋友的話,你就給我到外面晃蕩去,別在這里礙手礙腳。”
湯山一下來了精神:“咦,怪不得一回來就滿臉淫笑,唱出的曲子都透著淫靡之音。”
陳瑜生滿臉的青春痘都在放光,嘴里卻裝作若無其事:
“你就羨慕嫉妒恨吧。話里那股子酸味,隔幾里遠都聞得到。”
湯山問:“說說看,是哪個妞既沒眼光又沒腦子,白白被你騙了?”
陳瑜生一臉得意:“你知道個屁,人家是個又漂亮又清純的學生妹。就你以前那個學校的。”
湯山譏道:“真的假的?不會是夜總會的小姐穿制服假扮的吧?”
陳瑜生大怒:“我靠,你可以侮辱我的智商,但別侮辱她的人格。”
湯山自己都感覺到嘴巴深處透著一股酸味,趕緊調轉話頭:
“好好好,算我大嘴巴胡說八道。”
陳瑜生怒氣稍平,湯山為了補過,裝作一臉謙虛地問道:
“怎么泡上的?兄弟一場,過幾招讓我學學?”
陳瑜生又得意起來,想要在湯山面前充行家,大肆炫耀一番,卻因興奮莫名,在心里遣詞造句老半天,說出來反而有點結結巴巴:
“啊,這個,啊,我天天去送她上下學,風雨無阻,是用誠意打動她的。”
話剛出口,他自己都覺得沒什么說服力,便換了副語氣教訓湯山:
“就你吧,天天像個精神分裂患者一樣,悶在屋里玩棋,什么泡妞招式也是白搭。”
一說到自己,湯山忽然就無端地郁悶起來,立馬沒有再聊下去的欲望,起身要回房去研究象棋,進門之前,不忘像陳瑜生承諾:
“明天下午我會消失。”
第二天下午,原本湯山吃過中飯,就應該玩消失,但他故意遲遲不出門,就想拖到陳瑜生帶妞回家,看看他嘴里的“又清純又漂亮”,到底是個什么水平。
一直磨到下午四點多,湯山聽到院子里開門聲,才假裝剛從衛生間出來,雙手插在褲兜,一副無所事事打算出門的姿態,走向院子。
陳瑜生推個破自行車先進門。后面果真跟著一個穿校服的姑娘。
湯山迎面走去。陳瑜生見他居然沒消失,又眨眼又努嘴,用盡各種語言之外的方式,表達自己的不滿。
湯山也朝他眨眨眼,嘴角一歪,表示自己現在就出門騰地方。然后裝作無意地朝后面的姑娘看過去。
姑娘恰好跨進門檻,抬起頭來看他。
兩人同時怔在當場。
湯山萬萬沒有想到,進來的那位校服姑娘,就是江素萍。(https:///book/148967.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