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范瘋狂地左沖右突,想要擺脫閔柔的撕扯,想要聚集起更多的騎兵重新形成集團的優勢,只有這樣,他才能看到一絲絲的希望。兩軍廝殺,他給對方造成的最大損失,也就是雙方剛剛接陣的那短短的一段時間。
那時的呂部騎兵,仍然有著人數上的優勢。
但隨著騎兵集團被成德狼騎撕碎,剖開,對方更是利用豐富的戰斗經驗引誘著一隊隊的呂部騎兵脫離主戰場,這場戰事便愈來愈成為了一場一面倒的屠殺了。
當沒有了集團的優勢之后,單對單,或者是數十人上百人的騎兵對戰,呂部騎兵便完全不再是對方的對手。
而成德狼騎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們越發地將戰場拉得廣泛,驅趕著,引誘著呂部騎兵各自為戰,然后再將他們一一殲滅。
打到這個時候,呂部昨夜一整夜的奔波的惡果,也慢慢地顯露了出來。疲憊的士兵和更加勞累的戰馬,已經開始有了力竭的體現。很多戰馬跑著跑著便一頭栽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隨著戰馬一起倒下去的士兵,也很少有人還能活著站起來。他們要么被戰馬踐踏而死,要么便被對手一刀斃命。
石壯的出現,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嘹亮的軍號伴隨著飛舞的旌旗,石壯親自帶領著一隊大約不到千人的騎兵,投入到了戰場之上。
人不多,但卻讓呂部徹底絕望,因為石壯的出現代表著石部的主力已經抵達枋頭了,再不走,他們就永遠也走不了了。
剛剛還在拼命苦戰的呂部騎兵,在石壯大旗出現的那一刻,徹底崩潰,四散而逃。徹底淪為了武威軍追殺的對象。
這個時候,不在乎武威兵跑得有多快了,而是在比賽,他們能不能比同伴跑得更快。
呂范沒有跑。
他長嘆一聲,勒住了馬匹,返身正面迎上了一直追殺著他的閔柔。
“你們走吧,能跑幾個是幾個。”他對身后一直追隨著他的大概剩下不到百人的親衛們道。
一陣沉默之后,有士兵突然一抖馬韁,俯鞍向著一側狂奔而去。有人開了頭,自然便也有人追隨。
大約有一半的人在呂范說了這句話之后打馬而逃了。
呂范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沖著剩下的數十騎抱拳一揖道:“呂范謝謝諸位兄弟了,今生也就這樣了,來世,但愿我們還做兄弟。”
轉身,猛力一巴常拍在馬股之上,戰馬奮起最后的力量,長嘶著向前狂奔而去,數十名追隨者吶喊著跟了上去。
他們的對面,是成德狼騎斬馬刀那雪練一般卷來的刀光。
呂范所部,基本覆滅,而在黑山,戰斗亦從一開始便進入到了最為激烈的階段。曹煥根本就沒有時間去試探對方的營地哪里防守更嚴密,哪里有更多的漏洞,而是一抵達便下令全軍展開了全面的進攻。
而秦詔在抵達黑山之后,沒有做任何別的事情,就是拼命地修建營壘。碗口粗細的大樹伐倒之后,從中一斷為二,有些甚至都沒有將枝丫砍干凈便埋到地里,一座座簡易的箭樓拔地而起,每一座箭樓之上,都架設著一臺床子弩。
而在這些營柵之前,是寬約丈余,深也差不多一丈的壕溝,整個壕溝環繞著營壘,只在一處地方留下了一個通道,而在這個通道之前,卻是秦詔最為得力的下屬金世勇率一部駐扎鎮守。
一千余無從禁衛是秦詔的嫡系,被他毫不猶豫地全都交給了金世勇,然后又從其余的士卒之中精心挑選了一批敢戰之士,合計三千人,置身于壕溝之外。
秦詔所部,雖然有近兩萬人馬,但這兩萬人,絕大部分都是薛雄從昭義逃跑的時候拋棄的部卒,里面既有昭義兵,也有神策兵,甚至還有魏博兵,純粹的是一個大雜燴。勉強整合在一起的他們戰斗力有多少,秦詔委實不敢太過于信任他們,只能將他們放在營壘之中防守。
而讓秦詔有信心守到四周的兵馬合圍的唯一原因,便是因為在出發之時,李澤給他的兵馬配發的一大批軍械。
不到兩萬人的隊伍,李澤給了他們三千支弩弓,十萬支弩箭。最新式的拼接式的投石機也有數十臺。雖然這些投石機不像大型的攻城投石機那樣威力強悍,但對付步兵或者騎兵的攻擊,這種發射速度更快的投石機,卻是最為合用的。
用狗急跳墻來形容現在的曹煥亦毫不為過。他沒有任何退路可言了,出了擊潰秦詔部,逃進黑山茍顏殘喘之外,他根本就找歪以第二路。
所有還能動彈的牛,馬,驢都被集中了起來,套上了馬轅,然后在尾巴之上綁上引火之物,一把火點燃之后,便由士兵驅趕著這些牲畜向著對面的大營瘋狂地沖來。
即便是秦詔,面對著如此多的瘋狂奔行而來的牲畜都是微微變色,更不由說營的那些士兵了。
伴隨著軍官的吼叫聲,無數的石彈飛上了半空,箭樓之上,床子弩發出了尖銳的嘯叫之聲,再近一些,密密麻麻的弩箭如同飛蝗一般的撲出。
有牲畜中箭,挨砸,轟然倒下,但更多的卻是在受傷之后,更加瘋狂地加速向前沖來。
金世勇眼皮子一陣陣的狂跳。他守衛的這一段,展開面并不寬,不到五十步,在前方,更是堆滿了各種各樣的障礙物,部隊的最前方,最強悍的士卒立起了一面又一面半人高的盾牌,盾牌之后,一柄柄特制加長的長矛遠遠地探了出去。
看起來密不透風,但在這些不通人性此刻又格外瘋狂的牲畜面前,頂得住嗎?
金世勇的腦子里僅僅只是轉了幾個念頭,牲畜群便已經沖了過來。
環繞著營盤的深深的壕溝,起到了第一波的阻隔作用,率先沖過來的牲畜連同馬車重重地砸進了溝里,丈余深的壕溝瞬間便被填平了一半。
金世勇沒有空去關注壕溝現在如何了,因為在他的前方,紅著眼睛的馬,牛,驢雖然被障礙物絆倒了不少,但仍有不少橫沖直撞地沖了進來,伴隨著轟隆隆的聲響,他的盾陣瞬間便碎裂了一小半。
牲畜的身后,便是烏泱泱沖過來的天平軍士兵。
立盾的士卒損失泰半,倒下去的或者還在掙扎的牲畜瞬間便被前面的士兵槍扎刀砍給了結了,但這些瘋狂的牲畜卻也將軍陣撞出了偌大的缺口。
金世勇不假思索地提起了自己的大刀,狂吼一聲便沖進了缺口里。
金世勇絕對是這個時代罕見的彪形大漢,身高足足超過兩米,用的大刀,也比普通人用的要大上一號,站在人群之中,絕對的鶴立雞群。
沖進缺口的他,一刀重重地劈下,一頭剛從地上爬起來的水牛的腦袋,便被金世勇一刀干凈利索地斬了下來。
身形高高躍起,腳在還沒有倒下的水牛身體之上用力一踏,跳起來的金世勇用誰也聽不懂的話一聲狂吼,落在了沖上來的天平軍人群之中,大刀盤腰,旋風般地一轉,四周的天平軍慘呼著躺倒了一圈。
“殺!”身后的士兵看到將領如此神勇,一時之間倒是精神大振,紛紛搶上前去,將缺口給重新堵了起來。
即便是柵欄之后的那些士兵,也被金世勇不可一世的勇武之姿可極大地震憾,一時之間,倒是士氣大振。
弩箭在空中飛舞。
石彈如雨般落下。
一柄柄長槍從柵欄的縫隙之中探了出來,如同舌信子一般的伸縮著。
望樓之上,床弩的射速雖然慢,但每一次尖厲的嘯聲響起的時候,都會帶走好幾條人命。
天平軍在搏命。
一批人倒下了,另一批人隨即又撲了上去。深深的壕溝已經被填平了,最先跌進去的牲畜,馬車早就不見了蹤影,只能看到一具具的尸體摞在一起,后續的士兵便踩著前面這些人的尸體,從血泊之中爬出來,宛如惡鬼,向著柵欄發起一次又一次的沖擊。
隨著時間的推移,戰況愈來愈激烈,曹煥的中軍大旗已經推進到了距離營壘不過數百米的地方,愈加瘋狂的天平軍秦詔終于感到招架不住了,金世勇早就退回到了大營,與秦詔兩人一齊,勉力維持著最后一道防線。大營外的柵欄早就被平了,一座座望樓此刻也都變成了一柄柄的火炬。
此刻他們的營壘,已經縮水了一半都不止。好在仗打到這個份上,便連最膽小怕事的士兵也清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沒有半點退路可言,想跑,都跑不掉。
軍官們不停地給士兵們打著氣,援軍馬上就要到了。
相比起還有期盼的秦詔部,曹煥的心情卻是隨著時間的推移,而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
終于,一個個的斥候們狂奔而回。
武威的另外三支兵馬已經抵達,曹煥斷后的部隊,已經被他們擊潰。大批的武威騎兵,最多還要半個時辰,便能抵達黑山戰場。
曹煥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窮途末路。
當然,也極有可能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