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河打量自己的署廨一陣,就在攢典廉方正等人的迎接下,昂然進入署內。
這署廨是門樓、照壁、儀門、正廳與后堂的結構,進入大門,迎面是一個廣三丈六尺,高一丈六尺的巨大照壁,東西兩角有柵門,然后是儀門。
顧名思義,儀門是主人迎送賓客的地方,此時禮儀程式繁雜,不同品秩的官員有不同的迎送待遇,一般品秩相當,主人要到儀門外相迎,賓主從大開的儀門而入,共入大堂。
品秩略低,就只走儀門兩側的角門,便如楊河到縣衙,就是走角門,知縣等在堂下相迎。
若他與知縣等人同級,那今日知縣高岐鳳,就要到儀門外出迎了。
此時儀門大開,楊河等人從大門正中進入,廉方正在前方指引,楊河、鄧巡檢、田師爺幾人并行,陳仇敖五人按刀跟從,然后各皂隸,門子什么走側門。
楊河等人的馬匹,自然由馬夫等人牽著了。
楊河打量四周,處處新蓋建筑的痕跡,總體還是大氣,不過可能缺錢的緣故,地面沒有鋪上青磚與石板,只是泥土夯實罷了,多少有些失去氣質。
不過幾個護衛眼中露出興奮的神情,自家相公也有署廨了。
鄧巡檢兩個皂隸,劉可第、汪丁,同樣羨慕看著,相比巡檢司,他們還是喜歡城里。
很快眾人到了大堂,五間七架,兩邊還有耳房,大堂內有九品官類的彩瓷屏風,屏風前有公案桌、太師椅,職銜牌,紅木架燈等等。
一般大堂多是禮儀性的地方,重大慶典,重要政務活動,多放在這邊,但官員辦公,基本不在這里。
看著自己的大堂,楊河點了點頭,一切合乎禮制。
“大人,這方是大堂,堂兩邊是吏房,獄房,廄房,飯堂廚院,吏役舍房,從東西側門進,就是后堂,內有官邸與上房。東西兩路是東花廳與西花廳,東路那邊還有幕廳。”
攢典廉方正面無表情的為楊河介紹,舉止中一板一眼。
不過看著大堂,他眼中不無羨慕之意,每個吏員心中,何嘗沒有為官的夢想?
楊河點點頭,他的署廨沒有二堂,畢竟是九品官,沒有二堂很正常。
這邊的皂隸屋舍也在大堂兩旁,若在縣衙,三班衙役宿舍及班房在儀門外。
看了一會,眾人又從東面垂花門進入后堂,皂役什么,也許可跟進來,不過楊河等人馬匹被牽到廄房去喂養。
那馬夫非常賣力,除了攢典廉方正,余者皂隸、門子什么調到練總署來,其實都有暗中使錢的結果。
現在睢寧城有一個傳聞,楊老爺很慷慨大方,所以為調到練總署來,衙門中人,也是經過一番竟爭的。
不過陳仇敖看了他一眼,還是吩咐一個護衛跟著去,馬匹珍貴,眼下這亂世,馬匹獲取更不容易,容不得絲毫閃失。
過了垂花門貫通的花墻,墻后即是內宅后堂,這邊有門子房,然后有官邸和上房兩進院落,均為正房五間,左右耳房各兩間,左右廂房各又三間,并以廊廡相連。
內官邸是楊河辦公所在,上房則是他與家屬安居之地,有連著后花園,然后上房附近還有院落,多是幕僚辦公居住所在,稱為“幕廳”,也有稱幕府的。
看到這邊,就見道路幽徑,不過此時也沒什么假山水池,到處光禿禿的。
攢典廉方正直接將楊河帶到官邸,好大的院落,清時這地方多稱簽押房,正房、廂房外面,是機要人員辦事之所,長官本人公房深藏內室,類那種多開間的套房結構。
此時官邸內簡陋,不過基本的辦公家具都有,他的公房還有小飯廳與打盹歇息的鋪炕,堪稱設備齊全,舒適方便。
這類鋪炕清后也多為上官與錢糧、刑名老夫子抽煙商議之地,各躺一邊,吞云吐霧。
打量自己的官邸,楊河心中感慨,后世的千尺豪宅(91平方),跟此時的九品官邸比起來,都有若乞丐,怪不得人人都想當官,官員之貴,一個州縣也只有幾個。
官邸大廳中,楊河以主人的姿態招待田師爺與鄧巡檢,喝茶說話。
那門子早準備著,熱水在爐上溫著,此時就殷勤的倒茶,與那馬夫一樣非常賣力,那三個撥來的皂隸,挺胸凸肚站在一邊,擺出一副很威武的樣子。
攢典廉方正,則面無表情的站在一邊。
田師爺喝了一杯茶就急不可耐的告辭,他的任務完成了,他豐富的夜生活也才剛開始。
鄧巡檢不久后也告辭,雖然很想待在這邊,但他是個有眼色的人,知道楊河剛入署廨,肯定有什么私事,自己卻不好賴在這里,就帶著胖瘦二皂隸離去。
很快署廨只余楊河這些人。
馬夫也安頓了馬匹,與監督的護衛來到官廳處,楊河穩坐著,看著下方或面無表情,或低眉俯的署內各人,他們都是睢寧本地人,目前來說,這些地頭蛇都用得上。
掃了他們一會,楊河道:“你們撥到練總署,只要好好為我辦事,本官自然不會虧待你們。”
他看向按刀站得筆直的陳仇敖:“老陳,賞他們年節紅包。”
三個皂隸,三個雜役,一個攢典都收到了紅包,攢典二兩,皂隸雜役一兩,人人歡喜。
楊老爺果然慷慨大方,他們雖有工食銀,每年六兩,然在這物價騰貴的時代,沒有額外收入,卻很難在縣城生活下去。
眾人歡喜中,攢典廉方正卻道:“大人,縣中撥的糧餉不多,望大人勿要奢豪,大手大腳花用。”
說得廳內眾人都異樣的看他一眼。
楊河微微一笑,出了官廳,隨著地盤增大,麾下各式各樣的人也增多,各種脾氣性格都有,這很考驗他的管理能力啊。
他踱到內宅看了看,作為他生活起居之所,這邊正房幾間已經布置好,臥室、客廳、書齋具備,還有院內東西廂房也布置為客房,供上級官員或同僚好友來訪時居住。
楊河來睢寧之前,縣中也撥了一批錢,添置鋪蓋家具等設備,還有伙食糧米也準備好,都有專門的帳本,目前由攢典廉方正管著。
看過自己的宅院,楊河滿意點頭,過來就有地方睡,幾個護衛,也可以布置廂房這邊。
這時頗為肥胖的膳夫上前磕頭:“老爺,天色快晚了,您看這膳食?”
楊河道:“今日高興,就來個九碗九碟二湯吧,擺到東花廳去,搞個二桌,大伙都坐下來吃喝。”
膳夫大聲的應了一聲,幾個皂隸雜役也是歡喜非常。
一般署廨內都有廚院,供知縣及其家眷,還有衙署衙役吏員膳食吃用,有若后世的政府內部食堂。
如睢寧衙署就有廚院一處,內有灶房兩間、廚房兩間、儲藏室一間、東西飯堂各三間,又有涼棚及水井等等。
當然,類知縣、縣丞、主簿等人很少到廚院用飯,多是吩咐門子等將飯菜端到花廳或是內宅,甚至自己開伙,讓仆從丫鬟服侍。
縣衙的伙食也有標準,廚院墻上會掛著衙內的三餐膳食表格,一般各官的食譜標準多是“肥四盤”,也就是二涼二炒了。
只有宴請上司時比較豐盛,菜系多稱“串盤九個碗九碗九碟十二棋中八八”,也就是九碗九碟和兩個湯。
至于衙役書吏,額役有一定標準的伙食供應,余者,就要自掏腰包了。
不過眼前這些皂隸雜役想必都沒吃過九碗九碟,因此聞聽之下,都是歡喜非常。
只有攢典廉方正深深皺眉,他猛的上前,就對楊河勸諫:“大人,不言逾制,如此奢侈,又豈是上官之道?縣中每年撥下的糧餉不過三千兩,如此花用,五百鄉兵衣食何在,難道大人要克扣將士糧餉嗎?”
說到這里,他竟然聲色俱厲,額上青筋暴起,對著楊河怒目而喝,似乎他才是練總一樣。
楊河一拂袖:“啰嗦。”
他對陳仇敖道:“老陳,我們去軍營看看,想必回來飯菜也熟了。”
陳仇敖看了廉方正一眼,這中年攢典此時臉上滿是痛心疾的神情,他心中倒對這書辦浮起一絲好感。
不過相公行事自有法度,廉書辦也想叉了,相公養兵,可不只靠這區區三千兩。
他應了一聲,甲葉鏘鏘,就跟在楊河身后。
不過攢典廉方正竟追到楊河身前,似乎還要勸諫的樣子。
楊河不悅,自己吃個飯這人也這么啰嗦。
聽聞這廉方正曾是縣工房的典吏,大明現一房只有一司吏,二典吏這三個正經額役,作為典吏在眾吏中身份地位頗不一般,這廉方正卻被撥到這邊來做攢典。
果然這脾氣讓人受不了,比韓大俠更不可接受。
看他張口還要說什么,楊河一把將他拔到一邊去,冷哼道:“廢話多,礙手礙腳。”
背著手,揚長而去。
那肥胖的膳夫早跑了,門子與那馬夫,還有三個皂隸也打著去廚院幫忙的借口溜了。
一個個護衛跟上,都看了廉方正一眼。
廉方正被楊河拔到一邊,一個踉蹌,差點向旁邊摔倒出去。
他臉漲得通紅,氣憤非常。
不過想想自己職責,他整整衣冠仍然追上。
他大聲道:“大人,身為署中攢典,學生不得不說,不得不勸,此事你做差了,大人啊……”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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