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窩身于廟堂之上,怎么知道真正的民間?作為官員如果連下鄉親眼觀察的想法都沒有,一切的政策都只是自己拍著腦袋來制定,好了純粹就是走狗屎運蒙對了,但蒙對的機率總是無限小,也就老搞出一些官方覺得挺不錯,可百姓卻深覺痛恨的政策出來。
謝艾的出行當然不會是孤身一人,隨行的護衛和地方官都會有,排場是少不了的。
玉門縣不是什么大縣,縣里等級人口為三千六百零七人,連帶年齡層也是被記錄得清清楚楚。什么人名下擁有多少土地,房子多大和規格怎么樣,有多少親族的同時長相怎么樣,基本都會明確記錄在官方冊子之上。
邊疆人口稀少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許多縣的人口根本就達不到一個縣該有的基礎,不管是在一國的哪處邊境,類似的縣數量真少不到哪去。
西北之地在中原的歷朝歷代都屬于邊疆,它這一邊還相對有些特別,地貌不像中原有青山綠水,各地都有自己的地形,大部分來講不是草原就是戈壁,僅有少量提供耕作的土地。
事實上西北之地就是漢人從胡人那里搶來的,原來就是胡人的牧場。因為地理地形再加上氣候的關系,該片區域水草豐美的時候挺多,極度適合用來作為牧場。卻是因為土質的關系,比如土地層沒挖多深都是沙子,導致該地真的不適合用來農耕。
自從西北落入到漢家手里,其實大部分地區不是空置就是用來作為牧場,也就讓西北一直保持著相當的放牧習慣,成為中原王朝出產馬匹的培育地之一。遇到戰亂的時候,西北從來都不會缺少戰馬,再來就是西北人基本都會騎術,西北騎兵就成了割據勢力手中的王牌,好幾次總能以一隅之地掌控中央壓制各地不服。
由于相較于其它地方沒有足夠的農耕區,西北從古至今就是屬于缺糧狀態,再有保持放牧的習慣,民風方面也是相對于其它地區彪悍許多。很長的歷史里面西北總是能為中央政權提供優質的騎兵,便是名將也是一再涌現,也就有了“關西出將,關東出相”這么一句話。
干旱年節,西北比起往年戈壁化越加顯得嚴重,謝艾出縣城不用走太遠,一眼看去就是滿目的黃沙彌漫,往年這個時候可不會有這么一個場景,該是看去一片的青青草原,然而今年卻是因為缺乏水份到連草都挨不下去的地步。
“玉門僅有不到三千畝的農耕田,百姓大多是以放牧維持生計。”
趙方是玉門縣的縣長,自然是要陪同謝艾下鄉。他履任玉門縣的縣長已經有兩年,花了一年的時間走訪各地,要根據考察施政的時候,卻是來了個旱災。
謝艾本身就是西北人,對于西北是個什么樣的情況并不陌生,清楚且明白西北人生長在什么樣的環境之中,也知道西北面貌又是一個怎么回事。
總的來說,西北很大非常大,有一望無際的草原,也有滿目看去一隆又一隆的山包,更缺少不了沒有一點綠色的戈壁。
大范圍的山區有兩個地方,一處是祁連山,另一處指的是后世黃土高坡地區。
不過現在那里可不是后世黃土高坡的模樣,實際上那里現在的情況還算不錯,有自己的青草植被,也有密集的樹林。之所以后世會成為光禿禿的黃土山坡,是樹木被砍伐得太過嚴重導致水土流失。一旦留不住水再加上地下暗河枯了,地表可不就會連顆草都活不了?
西北的戈壁主要是集中在靠近西域的西北部。后世的巴丹吉林沙漠和騰格里沙漠目前還是一片草原,尤其是因為居延澤目前還存在,后世的巴丹吉林沙漠目前其實是一片水草豐美的所在。
西北后世會出現面積那么大的沙漠,事實上原因并沒有多么復雜,本來就不適合農耕的地質面貌被大肆農耕,又有沒完沒了地對樹木進行砍伐,人為地改變了自然環境,可不就讓地質面貌沙漠化。
謝艾所看到的一片黃土,要是雨季重新恢復的話,沒有多久又會是一片的青色,那是地質蓄水的系統并沒有被完全破壞,僅僅是地表太過干枯而造成的現象。
“放牧的百姓一直在向東南遷徙,不止是玉門縣,其余各縣也都如此。”趙方說的那些百姓就包含貫籍在玉門縣的不少人,內心非常的糾結:“百姓求活,下官不好阻攔。”
一個縣,到了考核政績的時候,首先看的就是該縣的人口是個怎么樣,維持在原有數量只能說是合格,人口增長多了哪怕是其它方面糟糕也會得到一個“良”的評價。
對于在西北和北疆當地方官的那些官員來講,他們面對的情況遠比內地要復雜很多,一切只因為西北和北疆的百姓有相當數量是追逐草場放牧,平時的管束艱難,哪天突然找不到了也沒什么稀奇。他們只能是用盡各種手段,至少讓那些牧人該到縣里報道的時候在場,再來就是各種交易方面也是掛著縣里的名份。
源于保持縣中人口的需要,邊疆地方官的活并不好干,時常需要走動到各個牧場與百姓互動就不說了,百姓有困難也要及早解決收攏人心,就是百姓要販售牧畜也要幫忙,要不然真無法讓那些隨時能跑的百姓將自己當成縣里人。
趙方沒到西北當人地方官之前是怎么樣很難說,謝艾看到的趙方要是脫下一身的官袍真看不出一個讀書人該有的風雅,要是趙方脫了官袍再往路邊那么一蹲就是個十足的農人。
玉門縣的東南邊就是祁連山山脈,越過山脈就是一處盆地,再往西南就是高原。
西北的放牧群體向東南而去,是越過祁連山這一條山脈之后,位處高原之下的盆地處有一個面積非常大的湖泊(野莫)。那里是河西走廊的一處歇腳地,不但有大湖泊還是水系縱橫地段,就是因為環境太好了也讓情況非常復雜,西北人自己會搶奪牧場,高原上的放牧部落和盆地的一些胡人(屬吐谷渾)也會過來,每年都要因為牧場的爭奪大肆流血。
漢國不禁人口流動,某些方面還稱得上鼓勵人口密集的地區向外疏導人口,就是人口密集的地方是越來越密集,地廣人稀的區域依然沒什么人愿意主動遷徙過去。
對人口流動的不禁止讓各個地方的官府其實都相當的頭疼,不想人口流失的地方要盡心盡力留住百姓,想要吸引百姓遷徙過去的地方又會向中樞討要有利政策,可謂是各施手段和各顯神通了。
“本地百姓走了幾成?”
“這……該有三成左右。”
謝艾不由同情地看了趙方一眼,旱災又加上人口流失,考核的時候就有趙方難受了。
漢國是每年都會大略再普查人口,每三年又嚴格普查一次,對任何一個地方官府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會那么干,自然是中樞需要對各地人口有監控,再來就是得到反饋數據向某些區域進行政策傾斜,比如哪個地方需要吸引人們遷徙過去,就要傾斜好的政策過去。很多人口密集的地方,是在律法允許的范圍之內干一些增加百姓負擔的事,比如增加稅收。涉及到國家層面就沒有單純的好或是壞,還是出于實際需要。
“縣內基層足夠嗎?”
“足夠的。”
漢國有安排軍方退役將士充任地方的政策,就是再偏僻的地方也會安排人員下達基層來作為國家對地方的控制。國家每年能查閱人口,三年能大大地搞一次人口普查,就是仰仗于控制力下達基層,就是讓漢國的官方編制比之前的任何朝代都要多得多。
一個地方的基層多不多直接與控制地方得不得力掛鉤,就是一樣米養百樣人,并不是所有官方編制人員都能干正事和好事,事情壞在編制人員手里的也不會少。
漢國建國已經九年,由軍方退役成為地方編制人員的數量非常多,九年過去也是換了一茬又一茬。這些在軍方服役過的基層人員全部有過集體生涯,長期處于軍法籠罩之下,紀律性方面自然是比普通人強非常多。雖然說軍方退役人員中不免出現害群之馬,總歸來說對國家的益處是多于壞處。
謝艾邊走邊看已經逐漸遠離縣城,即將抵達目的地時,襲殺卻是一直沒有出現。
趙方從跟著謝艾出縣城就一直感覺什么地方不對勁,一直是到袁快出現,他從只言片語中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
“這么說,他們放棄行動了?”
“侯爺,小人的兒子在他們手中,請侯爺救命啊!”
謝艾招來自己的侍衛低語吩咐了幾句。
侍衛也不知道是得到什么命令,心里之后就是快步離去。
“官上……”趙方既是后怕也是慶幸,不敢表示不滿,問道:“這是?”
漢國的地方官只有民政權,反正是管不到暴力機構,治地理藏著歹人之類歸罪不到縣長身上,趙方才能知道情況之后那么鎮定。
玉門縣的縣尉沒有在場,那就是趙方反應過來覺得不對勁的地方。事實上漢國的縣尉權力很大,監控地方的活就是由縣尉來干,因此縣里的暴力機構就是掌握在縣尉手中。縣尉從職責上面不需要對縣長(縣令)負責,是直屬郡尉。關系好又沒涉及到保密倒是能告之縣長(縣令),顯然的是玉門縣的縣尉沒將今天的事情通知趙方。
張耽那伙人很是小心謹慎,發覺事不可為一點拖泥帶水都沒有就放棄行動。他與裴恒分別再聚首,不超過一個小時就再次分別,僅是帶著鐵桿心腹進行轉移,壓根就沒有通知其余人。
很快,謝艾這邊得到了消息反饋,襲殺沒有發生是張耽和裴恒不見了之后,那批人疑神疑鬼……也真的是有人心里有鬼,一番爭吵下來,心里有鬼的人露出馬腳,內訌就毫無意外地爆發。結果是暗地投靠了官府的人被全滅,內訌中得勝的亂黨找不到張耽和裴恒也就放棄襲殺分散逃亡,李匡正親自指揮進行追捕。
“繼續行程。”
“這……,諾。”
謝艾對于襲殺沒有發生并沒太多余想法,對于張耽和裴恒的警惕心那么高也不覺得意外,要是能隨隨便便就設局抓捕或是剿滅,他才會覺得意外。
官府與亂黨的對抗從來都是經年累月,尤其是有架構的亂黨消滅起來真不是那么容易,相反是一些明晃晃舉旗去干占山頭的群體對付起來沒太大的難度。
“呼嘯山林或有,占山為王卻是未有。”趙方被問到相關問題的時候,雖然不是他的職責范圍,卻也沒找縣尉的難堪:“只是……若情況繼續惡化,無甚良策的話……下官以為或會發生?”
哪個朝代沒點在逃罪犯?那是怎么都無法避免的事情。不過,要是發生占山為王的事,就是官方對地方的控制力下降到危險的警戒線,也預示著從大體方面來講這個朝廷不是那么得人心。
很明顯的事情,西北人對漢國還沒有多么強的歸屬感,又發生了旱災,真要讓他們活不下去的話,就是漢軍兵勢再威赫,該聚眾的還是會聚眾,怎么都要拼出一條活路來。
“何為良策?”
“調配糧食前來,或無償分發百姓,或維持低價販售予百姓。”
謝艾就多問了一句,得知趙方是學《論語》的儒生,立刻露出恍然的表情。
儒家的典籍很多,每一本都有自己的核心價值觀,又自己分裂成為派系,什么派系都能有自己的主張。
要不是謝艾看趙方是個干實事的人,不像學《論語》的其余儒生只會空談,真沒有欲望繼續交流。
事實上,儒家學《論語》的人只會空談真不是什么污蔑,后面還會出現“半部論語治天下”這種言論,但這個學派除了理想主義者和只會講克己復禮之外,算得上是眾儒家學派動手能力最差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