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五日,瑞光城中的布拍市會自十八日始,已經持續了七天。
年底的布拍市會一般五日左右,而因為今年北方和西南兩處的陸續平定,尤其是朝明城重歸都護府轄下之后,很多以往只在西南方流通的新奇物件也隨之涌入了瑞光城中,所以又特意延長了數日。
而市會廣場之外,更是擺滿無數了攤鋪,盡管已是傍晚時分,可正是熱鬧的時候,攤主用線系著的一只只飛天宮燈放到高處,隨風擺動之間,灑下了一大片光明。
“夫君,你看這個佩玉怎么樣?陶生說過了,掛件只要用蓉玉的就好,這塊就是蓉玉的,有安心凝神的功效。
一對年輕夫婦路過一個玉器攤鋪,女子拿著一塊造型精致的凰玉配飾愛不釋手。
男子手上正抱著一個總角小童,不滿意道:“要這東西干什么,敗家!有空沒空多使幾遍夏禮不就行了么?”
女子撅了噘嘴,捏捏摸摸玉佩有點不舍的放下。
男子看不得她那樣子,只好道:“買吧買吧。”
攤主又拿過一枚大鵬逐日玉雕,笑道:“客人,這是保平安的物件,不如給孩子也買一個,來年平平安安,保佑令郎日后鵬程萬里。”
男子看了看懷中小童,道:“行!”
就在年輕夫妻說話之際,一個身穿黑色衣袍的年輕人從他們身后緩緩走過,他留海之下有著一猩紅的眼睛,衣物若煙霧一般,但是周圍之人對他的奇異之處卻好似視若不見。
他忽然在一個攤鋪之前停了下來,這里擺的全是一只只憨態可掬的泥塑娃娃。
攤主殷勤道:“客人要么?兩個銅子一對,再送客人一個。”
黑衣年輕人伸指一按,兩枚銅子按了過來,道:“就一對,”他往一側撇了一眼,“多的那個你就給后面那小駭。”
攤鋪小販一怔,道:“好好。”
黑衣年輕人收起娃娃,轉身離去。
這時正好那對年輕夫婦走了過來,小童看見好多泥塑娃娃,兩眼閃亮,一手摟著男子脖子,一手指著前方,道:“阿爹,我要娃娃。”
攤鋪小販一笑,捧起一個娃娃放在小童手里,小童頓時咯咯笑了起來。
女子一見,嘟噥了一句,正要從手絹包里拿銅子,攤鋪小販連連擺手,“不必給了,不必給了,看見沒有,剛才過去那位先生送的,我看是你家小孩生的俊,人見人愛!”
男子得意道:“那是,像我。”
女子白了他一眼,有些猶豫,白拿別人的東西可不好。
男子無所謂道:“就一個泥娃娃,別放心上,”他問小販道:“攤主,是一個銅子一個吧?”見攤販點頭,他對女子伸出手,“來,再拿個銅板給我。”
女子不解,還是依言遞了一枚過去。
男子接過后,把銅子往案上一擺,道:“攤主,再拿個泥娃娃,就擺在這,后面要有帶孩子來買的,就說我送給孩子的。”
“好咧好咧!”攤主眉開眼笑。
女子也是抿嘴一笑,偎依上來,一左一右擁著小童往前走去。
后面時不時有人路過這個攤鋪,但是聽說前面人的事,都是主動留下了一枚銅子,說是給后面的孩子留著。
黑衣年輕人走過諸多攤鋪,往布拍場之內走入進去,他找了一處最是顯眼的席座,雙手環抱,坐了下來,等著布拍開始。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艘中型船只開到了港口里,并緩緩靠上了碼頭,盡管有巡卒上來檢查,可是所有人都似沒有看見那個擺放在甲板上方,并用厚布蒙住的物體。
待巡卒簽劃好文書下去之后,高隊率便讓手下把那個人形物體從船上搬到了碼頭的卸場上,隨后他從一名軍卒手中接過了一只金碗,沖著常隊率舉了一舉,笑道:“常隊率,你來還是我來?”
常隊率哼了一聲,上前拿過金碗,直接走到了那東西面前,沉喝道:“解開。”
隨他下令,立刻有軍卒上來將厚布外面捆縛著粗大繩索裁斷。
常隊率一揮手,讓這些士卒退了下去,自己親自上前抓住蒙布,而后一把掀開,里面露出了一座渾厚涂滿血色符號的巨大神像,五官面目栩栩如生,只是嘴角邊帶著一絲古怪笑容。
常隊率從金碗里抓出了一把金粉,灑在了那神像的額頭上,按照復神會的那幫人所教之話說道:“惡亂與嬉鬧之神‘卡恰奇’,我在這里呼喚你,請你按照約定醒來。”
隨這句話落下,那個神像雙目忽然一亮,嘴角的古怪笑意變得明顯了起來。
常隊率一直很是謹慎,看到此景,馬上警惕退開幾步,而后便見這個巨大神像緩緩坐直,再是站了起來,望之足足有三人高下。
這神像緩緩低頭,看了兩人一眼,眼中光芒閃爍不停。
常、高兩人都是如臨大敵。
好在這神像并沒有來理會他們,又緩緩抬起頭,看向那喧鬧的港口方向,然后沿著大道一步步向著港口內部走了過去,港口上此時往來之人看見這么高大的神像走過來,都是驚呼一聲,紛紛跑開。
此時正有兩個玄修正在巡查,他們發現了這邊的情況,都是一驚,兩人身上先后騰起一道心光,縱身沖了上來,試圖阻止神像前進。
神像只是看了他們一眼,四周世界似乎恍惚了一下,那兩個玄修就從他身邊沖了過去,然后向著一個方向奔跑而去,似乎在那里有他們的目標。
神像看著他們的背影遠去,發出一陣惡意的笑聲。
他轉過頭,目中光芒閃爍著,西城方向人煙密集的布拍市會走去,隨著他的走動,身軀漸漸縮小,人也變得如同真人一般了,只是兩只眼睛里卻是充滿了惡意。
布拍場內,黑衣年輕人正檢視著自己拍下的物品,那是兩份裝在琉璃瓶中神異器官,自外觀上看來,宛如兩塊造型奇異的精美晶玉。他身上衣袍如煙霧一蕩,就將這兩個東西收了起來,隨后自座上站起。
不知從何時起,他身周圍的席座早已變得空蕩蕩一片。
守在門口的數個玄修和諸多護衛自他入場后便一直在盯著他,此時看著他站起,不由緊張無比,有一個玄修壯著膽子問道:“英顓,你來干什么?”
黑衣年輕人卻似根本沒有聽到這句話,也沒有去看這些玄修,直接往外走去,衣袍舞動之間,好似一團煙火飄過,本來擋在那里的人,也都是自動分開,給他讓出了一條路,看著他一步步走出去。
黑衣年輕人走出布拍場,正要離開這里,可就在這個時候,耳畔卻忽然聽到一聲凄厲嘶叫,而后是無數充滿驚惶的聲音傳來。
他轉頭看去,便見攤市之上有一個巨大的神像站在那里,此刻正用充滿惡意的眼睛看著下方的人跑來跑去,龐大身軀邁動之間,隨意用腳一踩,就是一團團血肉爆開,而后那血肉之中又會有無數蟲子孵化出來,往著四面八方飛舞而去,叮咬跑動的人群。
黑衣年輕人注意到,離神像不遠處,有一個摔倒在地孩童正凄厲大哭,手邊還有一個碎裂的泥娃娃,而身旁近側,一對年輕夫婦倒在了血泊之中。
那神像似也注意到了這小童,嘴角露出一絲古怪笑容,走了上去,伸出一根手指,緩緩朝著小童摁了下來。
黑衣年輕人看著那個神像,腳下邁動幾步之后,足尖一點,驟然化作一道黑火流光,向其沖了過去。
神像動作一頓,轉頭看去,卻是嘴角一裂,它的鼻子驟然變長,如同一根長矛一般,惡意看著那團黑火迎上來。
然而那黑衣年輕人留海下的猩紅眼睛連都眨都沒眨,直接撞了上來,任由那根長鼻將自己貫穿,同時一拳砸向了神像的腦袋,后者戲謔的眼神頓時變成了驚愕。
一團黑紅火光在攤市中爆閃出來,將整個廣場都是籠罩了進去。
黑衣年輕人落地,身后衣袍一飄,所有黑紅光芒一斂,那個神像已經沒有了頭顱,焦黑的身軀上,一塊塊碎片垮塌下來,最后轟然倒地,碎爛成了一地。
黑衣年輕人的胸口處此時多出了一個通透的窟窿,可他好似渾不在意,猩紅的眼睛轉過,往港口處某個船只上看有一眼。
此刻正站在那里觀望的常、高二人根本沒想到,半道會有一個人憑空殺出來,而且輕易就把這個惡亂之神的寄身給解決了。
待看到其人望過來時,心中一陣悚然。
快走!
兩個人腦海里同時閃過了這個念頭。
可就在這時,二人眼前一個恍惚,卻是驚懼發現,那個黑衣年輕人已經立在了船首之上,身后的黑色衣袍狂風吹拂下火焰一樣往一側飄舞著。
兩個人對視一眼,身上俱是涌起了靈性光芒,同時發出一聲喝,分別向著黑衣年輕人沖了上來,只是才到半途,兩個人身上驟然涌起了一團黑火,體表的靈性光芒迅速黯淡下去,隨后眼耳口鼻都有火光冒出,身在半空之時,就已是爆散成了一蓬星火飛灰。
黑衣年輕人這時手掌一托,拿出兩只泥塑娃娃看了看,見并沒有受到什么損傷,就又放了回去,而他身上的那個窟窿,此時也是緩緩合攏。
他回頭往玄府方向深深看了一眼,身上衣袍一飄,一道黑火縱起,隨著海天之間最后一隙夕光一齊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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