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不好意思,讓大家久等,剛才有個電話耽誤了一會兒。”
顧莫杰打開玻璃隔間的門,很是隨和地迎上來,和坐在沙發上等待的三個程序員打招呼。
按照他的計劃,公司第一批好歹也需要十幾個程序員。然而公司格局小,沒基礎,光靠薪水拉人也很難取信于人,有本事的人輕易不肯來,招聘廣告打了幾次也沒動靜,最后還是只能靠周立新在圈子里認識的人脈來針對性拉人。
第一天有三個人肯來,就不錯了。
對面三人里頭,杜俊強和滕曉娟看來是資歷不夠深厚,見顧莫杰過來還略有一兩分唯唯諾諾;而朱海波則是以一種考察審視的眼神看著顧莫杰,看不出絲毫底氣不足的樣子,眼神中反而流露出一股驚訝。
顧莫杰當然知道對方的驚訝來源于哪里——因為這陣子,他已經見多了這種驚訝。那是對他年輕程度的驚訝,不相信他這么一個剛剛要念大一的后生晚輩,就能弄出這番家業。
他不動聲色地問明了三人身份,把誰是誰搞清楚,然后就隨和地和大家坐在一起,略微介紹了一下公司的業務方向和他個人原本的成果,然后便不再多說虛言,直入正題。
“公司草創,別的沒什么好多說的,說多了不愿意信的人還是不信。公司的業務方向,主要是寫一些需要用到搜索引擎技術的拓展軟件,但是并不會直接做搜索引擎,幾位的知識結構都是公司所需的,只要來干,肯定能夠發揮原本所學,這一點我可以保證。”
顧莫杰一邊說著,一邊掏出一份合同模板,指著說:“這是公司給程序員的勞動合同,都是這個格式。幾位可以先看一下,如果一個月后愿意簽的,到時候就按這個格式簽。這一個月里,你們可以先來嘗試一下,看看能不能勝任公司的任務,是否適合這里的工作環境和氛圍。”
顧莫杰完這句的時候,對面的朱海波已經有些不屑了,心說:“我都沒說決定在你這里干,你就直接給咱下任務了?這廝該不會是有點兒啥緊急的一錘子買賣,要壓榨咱一個月的廉價勞動力,到時候再拿一點試用期工資打發我不成?這公司怎么看怎么不靠譜……”
這么想著,他幾乎就要作勢起身了。幸好在這一刻,顧莫杰拿出了幾個信封。
“畢竟沒有合同,連id工號卡都沒有,所以第一周咱可以簡單一些。這里三個信封,每個1500,算是你們試用期的周薪。只要愿意來試試的,在這張領取憑證上簽了字,就可以先提走,咱先發薪,后干活。我相信你們也是做了幾年程序員的,都有遠大前途,人品值應該不會廉價到拿了錢不來的程度。”
1500的周薪,那就是每月6000了。放到后世,這點錢想招一個有兩三年資歷、水平不錯的程序員,那是門都沒有。
何況,就算都是程序員,都是兩三年資歷的,此前在什么公司干,值錢程度也大不一樣。
比如朱海波前陣子剛從搜狐跳出來,回到錢塘。當時去應聘過一家公司,人家寫著“要求三年以上工作經驗”,他絲毫不怵,直接就去了。
對方公司的hr問他有幾年工作資歷,他直接說:“四年。”
hr一看簡歷明明是01年才畢業的,哪來四年的工作經驗?把這個疑問一說,當時朱海波輕蔑地回答:“加班。”
同樣是互聯網公司,有些企業加班是很嚴重的,任務量也很重。朱海波是真心覺得,他在搜狐干的兩年,肯定抵得上那些不怎么加班的公司干三四年的積累。對方的hr不識貨,非要用硬杠子套人,那是hr的水平太次,不了解本行業。
然而,03年的物價和平均工資水平終究比后世要低不少。
6000塊,試用期,至少已經算是有誠意了。
三人拿著信封你看我我看你,都看到了一種信號:不管這公司看上去多不正規,至少誠意是有的,要不就試試?
三人簽了字,領了錢,填了證件號碼和手機號。顧莫杰微微一笑,把幾份打印好的文件分別交給他們,那上面是這一周里他們要完成的工作任務。
從說明上看,公司要編寫的第一款軟件,只是一個拼音輸入法。
隨后,顧莫杰親自給他們做了一個半個小時的簡單培訓——不是教他們怎么寫代碼,這玩意兒顧莫杰教不了——而是教他們怎么使用公司架構的代碼服務器上傳和下載代碼到本地的工作電腦,如何使用公司的數據庫。
程序員們工作的電腦,是不能直接連接外網的,只能連接到公司的代碼數據庫和編譯服務器。這種管理手段在很多互聯網公司都是行業慣例,目的是防止程序員竊取公司的源代碼。為了保密,很多時候甚至連u盤都不許往寫代碼的電腦上插,可謂是盡可能杜絕一切傳遞手段。
三人如今還沒覺得這家公司的產品代碼有什么值錢的,或者說值得竊取,只是走馬觀花聽顧莫杰講解完,分配了任務,自去寫不提。
因為是第一天,講解和討論就花了很久,其實根本沒幾個小時可以寫代碼。朱海波被分到的那部分任務因為很瑣碎,根本看不出來是要實現什么功能的。他只能是把程序的其他主體部分設想成一個黑盒,他只管實現他這一部分需要實現哪些輸入和輸出的效果,便算是知道自己寫得對不對了。
至于輸入從哪里來,輸出到哪里去,朱海波完全是一抹黑。幸好幾人都是做了好幾年程序員的,對于這種工作模式還有兩三分適應。如果是剛剛畢業的計算機系學生,你讓他不去想全局功能,只顧埋頭于局部,肯定會讓人覺得抓狂。
然而,能夠暫時忍受這樣的工作模式,不代表他們喜歡。如果不是看在已經拿了一個星期的薪水,不愿意背信棄義,朱海波幾乎第二天就想不來了。
顧莫杰沒有給幾個程序員安排作息時間,第二天朱海波一直10點多才到公司。雖然另外兩人已經到了,但是看辦公桌上攤著的早餐,就知道肯定來得不久。
除了昨天來的這兩個程序員,辦公室里又多了幾個人,有寫別的代碼的,也有行政人員,看上去比前一天更有幾分人氣。
然而,朱海波很快就發現了異狀。
杜俊強桌上的煎餅果子早已涼透,而且是咬了半拉子丟在那兒的,很顯然已經放了很久沒吃了。而杜俊強本人正兩眼放光看著手頭的一份報告,然后開著vs2002一邊噼里啪啦刪改代碼,一邊稍微弄一段就申請編譯,重新測試,似乎發現了金礦一樣興奮。
另一邊的滕曉娟情況也差不多,妹子桌上的奶茶吸管里,還能看到半截椰果補丁堵在中間,顯然是沒有喝完。而滕曉娟已經忙開了,絲毫顧不得吃東西。
正吊兒郎當咬著三明治的朱海波,原本是沒打算端正工作態度的。可是見兩個準同事這么給力的樣子,他也不好太張揚,當下臉色微赧,把三明治的紙重新包好往兜里一揣,過去打招呼:
“大家早上好,這是怎么了?早飯都不吃完?”
“是海波啊,快來看!”杜俊強被他的聲音驚醒,才發現朱海波走到他身后了,此前竟是連辦公室里多了一個人都不知道,可見專注程度有多高。
杜俊強一招手,指著電腦屏幕說:“我也是攢了三年碼的人了,第一次看到有軟件公司的測試這么給力!我昨晚下班前上por挺上去的那部分代碼,功能都還沒完整沒跑通呢,測試組的人居然都可以就這么一個半成品,提出了足足十幾個bug,真是神了!”
“什么?”
朱海波一聽也是神色凜然,頓時不敢小覷了,趕緊湊過臉去細看。
卻見杜俊強的電腦上正開著三個軟件,其中那個寫代碼的自然是vs2002。另兩個軟件,正是昨天老板顧莫杰教他們用的公司的代碼數據庫和測試bug數據庫的客戶端。bug數據庫的列表界面上,儼然列著一大串的bug,后面還明確了是哪一部分代碼出的問題、責任人是誰。
朱海波在那上面看到了十幾個杜俊強的名字,但是隨后就看到了更多責任人寫著“朱海波”的bug,他的臉色刷地一下就有些紅。昨天他寫代碼的時候不是太投入,沒想到進度和效率上的差距居然一下子就反饋出來了。
程序員也是好面子的,當下他也不和人攀談,馬上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打開這幾個軟件,細看起來。
仔細一審視,朱海波才發現自己也不是落后太多,因為杜俊強名下原本bug并不比他少,只是今天早上人家來上班早,個把小時里已經fix掉三四個了,所以剛才在“open”狀態列表下看到的責任bug就比他少了。
可惜,這種慶幸并沒能讓他松懈,因為越往下看,他越覺得這家公司的測試人員水平深不可測,遠遠不是他原本在同類互聯網公司見過的那些只知道癥狀、不知道病因的測試人員可比的。
哪怕是百度和搜狐的測試工程師,也沒有這家區區幾個人的小公司強!
“顧總究竟怎么做到這一點的?他養了多大一個測試團隊?這種測試效率,對咱的幫助太大了……看來就算將來要跳槽,至少在這家公司待幾年多學點本事也是不錯的。要是離了這兒,再想找到能這么針對性指出咱問題、幫助咱快速提高水平的同類公司,也找不著了……”
朱海波的心里,一股莫名的敬畏正在逐漸升起。很快投入了渾然忘我的修改代碼工作中去了。絲毫沒有注意到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沒有注意到今天又新來了兩個程序員,也沒有注意到午飯時間已經到了。
眼看著時間已經到了下午兩點,所有程序員們都陷入在寫代碼中不能自拔時,顧莫杰忙完了手頭的事情,從里間出來一看,才發現手下人都忘了吃飯。
“要不要這么拼?我統一叫外賣吧。吃飯的時候開個例會。”
顧莫杰一招呼,眾人才回過神來。朱海波與杜俊強等人驀然發現,工作數年來,這是他們第一次不反感領導開會。
因為他們有太多的疑問需要顧莫杰解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