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家的命運,相當的坎坷。這主要是跟他們的理念有關,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墨家的理念簡單來說是就是兼愛和非攻。
而儒家的核心思想則是:“仁為核心、為政以德、克己復禮、有教無類、因材施教、民貴君輕!”
單從核心思想的層面來說,墨家和儒家其實都還不錯,就像某黨的三民主義一樣,站在今天的立場而言,三民主義并不過時,也不落后,早在一百年前,提出的民生主義,就是要平分地權,節制資本,私人不能操控國民生計。
然而問題,再好的經,碰到歪和尚也給念歪了,孔孟提倡民為重,可事實上,儒家從來沒有把民放在心上,一直只是作為一個打擊政敵的口號而已,動不動就是與民爭利,這個民,不是農民的民,也不是國民的民,而是士紳階級。
墨家理念實在太超前,如果放在今天的這個國際和國家大環境中,墨家的發展肯定不錯,他們或許會成為聲勢顯赫的發明家、人道主義救援隊,還有各種受人尊敬的學者。
墨家祖師爺墨子誕生于春秋這個百家爭鳴、卻又戰亂頻繁的年代,這位偉大的先賢可能是諸子百家中唯一一個貧苦農民出身、一步步爬上來的開山祖師爺了,也正是因為在社會底層目睹了太多戰爭給平民百姓帶來的苦難,這位先賢強烈地反對一切形式的戰爭。
當聽說楚國要攻打宋國的時候,他千里迢迢趕到楚國去,冒著被楚王剁成肉醬的危險跟當時名滿天下的機關學大師公輸班大斗法,最終挫敗公輸班,說服楚王打消了攻宋的念頭,這還不算什么,最難得的是除了楚王等少數人之外,竟然沒有人知道他孤身一人救了宋國。
這種高貴的品質也一代代的傳承了下來,才有了孟勝殉城、腹殺子等可歌可泣的事跡。
但是到了秦漢之交,原本無比輝煌的墨家卻漸漸淡出了中華文化的航道,究其原因,一來固然是因為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官學勾結,不斷打壓墨家。二來,也是因為墨家的思想覺悟要求實在太高了,從墨家鉅子到普通弟子,差不多都是用圣人的標準在要求自己,要求同伴。放眼天下,有幾個人能做到?
相比之下,儒家就沒這么嚴了,即便是斯文敗類,只要能寫得一手好文章就能出人頭地,甚至出將入相。當時的人都認為墨家不會玩文雅的詞藻,只知道干巴巴的寫出文章的大意,實在是掉價,而且墨家的生活跟苦行僧似的,這種活法實在是太枯燥了,難以忍受。
提起前塵往事,墨鏵的臉上不禁浮現一絲無奈的感慨:“古往今來,朝代更迭,一代新人換舊人,可世人還是那么愚昧和狹隘,墨家談科學,可惜人們寧愿相信虛無縹緲的蓍草龜甲。墨家崇尚技術發明,可惜在夸夸其談的仕人眼里,這些不過是匠人之作,奇技淫巧,對我們的心血不屑一顧,愿意投入墨家門下的人越來越少,到現在僅僅只剩下兩名弟子了!”
“唉,真是太可惜了。”
墨明智沖全旭拱手為禮道:“不瞞侯爺,老朽此番帶著兩名弟子現身,實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老先生請講!”
墨鏵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望著全旭道:“不瞞侯爺,七年前老朽正好路過大名府,侯爺剛在大名府大展拳腳的時候老朽就注意上你了。這些年,侯爺步步高升,從一個小小的大名府的一個地主,一路躥升到王侯之尊,著實令人敬佩,只是大人不管是行軍打仗還是治理地方,都明顯帶著墨家的影子,老朽想冒昧問一句,侯爺是否是我墨家分支的弟子?”
全旭微微愣了一下:“老先生為什么會這樣想?”
墨鏵坦率的道:“我墨家分支眾多,雖然日益衰微,但不管怎么樣還是有一些東西傳承下來的,侯爺的行事作風跟墨家實在太相似了,老朽想知道大人的師承。”
也難怪墨鏵會如此想,全旭的風格,與墨家的思想實在是太貼近了,就像全旭的起家之路,就是收流無數流民,從大名府地主手中購買地主,帶著他們耕作和開設一座座工廠,同時,開設金梯書院。
金梯書院是大明第一所不收學費,而且為學生提供校服、鞋子、餐食,以及書本、筆墨紙硯的學校。同時,與大部分儒家門徒相比,全旭非常另類。
大明士紳放貸,大部分都是九出十三歸,利滾利的高利貸,不把百姓搞得賣兒賣女,那是永不罷休。而全旭對外放貸,通常只收兩成利,而且沒有能力償還,那還可以延期,在外人看來,全旭簡直就是博愛。
更何況,全旭非常重視工匠的待遇,在遼東的工業黨體系內,各種職業中收入最高的其實并不是軍人,而是工匠,特別是技術高超的工匠。
最最最關鍵的是,全旭擺明了車馬,與天下至尊的儒家公開對抗,這種對抗其實從很早就開始了,從金梯書院到遼東大學,所有的全旭建造的學校,學生從來不會參加科舉考試,現在更是直接炮轟儒家的天人感應。
全旭這些年大力鼓勵發明、推廣幾何、數學、物理、化學等學科,而且不管做什么都極力從用技術來解決問題的做法已經引起了墨家的注意,人家把他當成了墨家的傳人,隨著他的地位越來越高,這位世外高人終于坐不定了,心急火燎的跑過來想弄清楚他的師父是誰,看能不能將他收歸正統呢!
全旭啞然失笑:“不瞞老先生,我真不是墨家的弟子。”
“不可能,你一定是我師兄的徒弟!”
墨鏵異常肯定的說道:“當年,并非老朽要搶墨家巨子之位,實在是師傅他老人家有命,老朽不敢不從!”
這又涉及了墨家的一段狗血往日,自從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之后,諸子百家,還能光明正大存在于世的諸家,也僅僅就是道家和醫家,墨家則轉明為暗。
墨鏵本不姓墨,而是繼承墨家巨子之后改姓墨,他的師兄孫寄讓是一個天賦極佳的墨者,不僅僅精通力學、光學、幾何方面的知識,而且動手能力極強。然而,孫寄讓卻有功利之心,參加了萬歷二十九年的鄉試。
作為墨家長門大師兄,參加儒家的科舉,就被開革了墨家門墻之外,從此以后,孫寄讓再與墨家沒有任何來往。
全旭苦笑道:“我并非孫寄讓先生的徒弟,實不相瞞,今天我才是第一次聽說孫寄讓這個名字!”
“那是不是其他墨門……”
“還真不是!”
墨鏵難以置信的道:“這不可能!侯爺你諸般秘技都是墨家歷代先賢的心血,有一些東西甚至悟得比我墨家弟子還透!除了墨家出身的人,還有哪個會忍著那些只會空談的士子的嘲笑去大力倡導格致物理之學?這不可能!”
“老先生先別激動,本侯雖然不是墨家的傳人,但是我對墨家輕空談、重實踐的治學態度極為贊賞,也對歷代墨家先賢的學問和人格欽佩得五體投地。”
全旭有些感嘆道:“這幾年我時常在想,如果墨家能流傳下來那該多好,至少我用不著對著一幫知其然不知所以然的笨蛋說得口干舌燥也沒有辦法讓他們弄明白一臺機器該怎么做才能用了。”
墨鏵十分沮喪,他喃喃自語道:“唉,我是老糊涂了,竟誤認為侯爺是哪個分支的傳人,我墨家終于可以重新揚眉吐氣了,原來是一場誤會……”
全旭淡淡笑道:“墨先生不必沮喪,我雖然不是墨家的傳人,但是如果老先生愿意的話,我可以讓成千上萬人拜老先生為師。”
墨鏵微微一愣:“侯爺是在開玩笑嗎?現在哪里有人愿意學墨學!”
“以前是沒有,但是,現在不同了!至少在遼東地區就有很多人正在絞盡腦汁狂翻書,想將失散的墨家典籍挖出來!”
全旭笑道:“再過幾年,最多十年,等遼東大學的學生成長起來,若是不懂數學、幾何、物理、經濟、格物這些學問的人在遼東地區根本就無法立足了,也許再過幾十年,不懂這些東西的人在大明再無立足之地,你說他們能不急嗎?而且現在的工廠越來越多,對于有一技之長的工人的需要是沒有極限的!”
這一點全旭深有感觸,這些讀書人其實是沒有立場的,大明以八股文取士,他們廢寢忘食,努力鉆研八股文,現在遼東大學的大學生,學習的是后世的綜合知識,語文只是其中一項,數學、物理、化學、經濟學、社會學、金融學、管理學,這些知識都要學。
不學這些知識,就當不了遼東的官員,現在大明的朝廷仍在,朝廷委任到遼東的官員,可以光拿工資不干活,這不是常態。
一旦全旭正式取代大明朱氏王朝,那么這些人統統都會趕下去,再想成為官員,連門都沒有了。
“如果墨先生不嫌棄,本侯將在遼東大學設立墨學院,墨先生可以擔任墨學院院長,公開授徒,幾千幾萬名學生,應該不在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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