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人影悄然湊到跟前,細聲細語的稱贊一聲道:“明珠這小丫頭真是很不錯,小小年紀已經能辦大事了。”
顧天涯不置可否。
人影又道:“原本我還想著需要提醒她一下,結果卻發現她自己就能察覺異常,所以我就一直遠遠看著,自始至終都沒有幫她什么,但是很明顯,小丫頭處理的很好。可笑高句麗王自以為來的隱秘,卻不知道他的行蹤早被一個小姑娘給盯死了……”
這道人影正是譚笑!
顧天涯轉頭看她一眼,忽然莫名其妙的說了一句,仿佛是隨意而發,又似是若有所思,悠悠道:“這孩子有宿慧。”
譚笑只以為這是顧天涯對小姑娘的寵溺夸贊,所以并沒有特別的把這句話放在心上。
但是顧天涯不知為何,突然又嚴肅的重復一句,鄭重道:“譚笑你記住,這孩子有宿慧。所以她的聰明不亞于你,以后的成就也未必會低于你。”
譚笑這才微微一怔,目光下意識看向跑遠的李明珠,喃喃道:“宿慧?前世帶來的智慧么?”
顧天涯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深深吸氣然后吐出一道白霧,道:“今日是互市第一天,目前看來還不錯,但是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開局之時的紅火未必代表永遠紅火……”
譚笑又是一怔,隨即像是有所領悟,輕聲道:“您是在擔心有人覬覦互市?”
顧天涯點了點頭,不知為何又搖了搖頭,道:“也是,也不是。之所以說是,是因為互市將會匯聚海量物資,突厥人從這里購買茶磚鹽鐵,西域人從這里兜售瑪瑙玉石,而我中原漢家的各種物產,也會從這里走向天南海北無數個地方……”
他說著停了一停,緊跟著又道:“這就像是一個巨型碼頭,貨物的進出都要從這里經過,而咱家身為互市的主人,只需要伸伸手就能收到商稅,譚笑你不妨試著猜一猜,咱家這個互市一天能收多少稅。”
譚笑抿了抿嘴,試探猜測道:“一千貫?”
一日1000貫,一個月就是3萬貫一年有十二個月,累加起來就是36萬。
這可不是一筆小錢。
如今大唐一年的國庫收入也不過才300萬。
但是顧天涯卻緩緩搖頭,忽然伸手指著不遠處一個攤位對譚笑道:“就在剛才的時候那個攤位達成了一筆交易。吐谷渾的一個商賈付出兩千頭牛向清河崔氏購買了八萬石的谷子,僅這一筆交易的達成,折算金額就是四萬八千貫而咱家抽取商稅的份額乃是百中抽三譚笑你算算這是多大一筆錢。”
譚笑有些咋舌,好半天才怔怔開口,語帶震驚的道:“48000貫收取其中的百三僅這一筆交易就能抽成1400多貫?”
“錯是2800多貫!”
顧天涯指出她的錯誤沉聲道:“你忘了交易乃是雙方之事無論買家還是賣家都要交稅的各自都要上繳百分之三咱家實際的收入乃是雙倍。”
譚笑的喘息明顯粗重起來。
只這一筆交易,家里就能收入接近3000貫,整個互市每天的交易有多少?豈不是說一天有可能收入上萬貫?
若是按照這個收入進行推測,一年時間竟然有可能高達幾百萬,這比大唐國庫的收入還高簡直是山崩海嘯一般的暴富。
譚笑忽然看向顧天涯道:“這就是您的憂慮吧……”
說完之后感覺不夠貼切連忙又補充一句道:“這么大的財富肯定會引來覬覦。”
顧天涯徐徐吐出一口氣,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財帛動人心,自古都如此。但是你也不用太過擔心,咱家的互市不會有太大危險,原因很簡單,互市將會是很多人的發財地,財這東西最能誘人追逐,所以若是有人想動互市必然會樹敵無數,甚至都不用咱家動手,很多人就會主動幫咱們把敵人給滅掉……”
“那您還擔心什么?”
“我真正擔心的,是貨物離開之后的安全,咱們再以剛才那筆交易作為例子,你有沒有發現這筆交易其實有著很大風險?吐谷渾地處大唐西垂,距離咱們幽州最少也得三四千里。那個吐谷渾的商賈購買了八萬石的糧食,若是想要運輸回去最少要動用兩千輛牛車,兩千輛牛車的糧食是什么概念,譚笑你這么聰明想必已經懂了吧。”
譚笑豈能不懂。
兩千輛牛車,本身就是一筆巨大的財富。這時代由于道路難行,一旦長途跋涉就會很傷畜力,所以拉車的犍牛一般都是采用三歇一的辦法,也就是說每一輛牛車都要配備三頭犍牛。
其中一頭牛拉車的時候,另外兩頭跟在車后面歇息,然后彼此輪換,用以保證每一頭牛都不會出現損傷。
所以這兩千輛牛車,最少就得六千頭牛。
價值已經高過了糧食本身。
如果再加上糧食的價值,再加上牛車的價值,那么這一支運輸隊伍的總額更加龐大,其財富總值甚至能和一個縣域想當了。
這樣一筆巨大財富走在路上,又豈能不引起貪婪之人的覬覦?
譚笑隱約明白了顧天涯的心思,但是譚笑天生的性格卻讓她感覺無所謂,笑著道:“反正不是咱們搶的,貨物離門之后蓋不負責。咱們只需要保證互市上的安全就行,難道還要保證他們買到東西以后安全到家嗎?沒這個道理呀,自古至今都沒這個道理……”
“你又錯了!”
顧天涯再次指出她的錯誤,語氣更加肅重的道:“在我看來,恰恰相反。商賈們既然是從互市上買到了物資,那么咱們就有責任保障他們安全而回。譚笑,我知道你肯定不贊成這種想法,但是我要告訴你,這才是咱們要做的事。唯有做到如此,咱家才會騰飛。”
譚笑怔了一怔,半晌之后才輕輕開口,道:“這會很難,也會很累,若是要保證每一個客商的安全來回,咱家要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大了。”
她說著停了一停,目光看向顧天涯,試探性的提議道:“其實人家吐谷渾人敢于購買這么大筆的物資,那么肯定有著能夠把物資運回去的自信,也許不用我們憂慮,他們自己就能保證安全。”
不得不說,譚笑這個提議還是很符合這時代的情況的。
能夠從西域之地前來幽州,并且驅趕著上萬頭犍牛過來交易,這個吐谷渾的商賈絕非一般商賈,他很可能就是吐谷渾國的國商。
一國國商帶著這么大筆的財富,身邊豈能不跟隨著大股的軍隊?
但是顧天涯再次搖了搖頭,語氣堅定的道:“別人自己的帶著護衛,那是為了保證財富的安全,但我們不能毫無舉動,我們該做的服務一定要做。不能因為人家有了護衛,我們就偷懶省掉應該提供的保障,做生意講究的不是一錘子買賣,而互市將會是我勾畫藍圖的最重要一部分,所以,要辛苦你了……”
最后這一句話說的有些無頭無腦,偏偏譚笑卻一聽便懂他的意思,道:“你是讓我去做這件事?”
顧天涯目光看向她,柔聲道:“一年多前的時候,你為了譚家拜師于我,從那以后,整個譚家男兒都成了馬匪,替我殺人,替我做惡,他們身上背著無數罵名,但是他們從未有過任何抱怨。”
譚笑連忙道:“這是譚家人的本分,畢竟現在的譚家已經是顧氏的異姓分支。既然是異姓分支,那就要為主家貢獻。”
顧天涯笑了一起,聲音也變得更加溫柔,道:“不能總是背著惡名的,只要是人就想有個好名聲。所以從今天開始,譚家人別再去做馬匪了。人不能總是活在陰暗里,應該讓他們在太陽底下享受光輝,我準備成立幾支護商大軍,你們譚家的馬匪就擔任第一支吧。從今天開始,他們不用再去做惡事,而是改為行善,護衛著每一支離開互市的商旅。”
他說著停了一停,緊跟著又道:“當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多的商旅受到譚家人的護衛,想必到了那個時候,會有無數的贊譽加身,那時候的譚家人,算是活在太陽底下了……”
他說著再次一停,目光柔和的看著譚笑,道:“這是我對你們譚家人的愧疚表達,也是我對你當初跪在地上的答復。你說要給譚家跪出一個未來,現在我給的這個未來你滿不滿意?”
譚笑眼圈通紅,忽然就有大顆的淚珠洶涌。
她猛地扎進顧天涯懷里,嗚嗚道:“但是這次我不跟著去了,馬匪沒了就不需要我這個女土匪頭子,你知道的,我天生是個壞蛋,作惡的時候需要我,但是行善的時候不需要。我不跟著他們去了,我為譚家該做的已經做完了,從今天開始,我哪都不再去了。”
這倒把顧天涯弄得一怔,忍不住道:“你不跟著他們?你一直把譚家看的很重啊。”
“不跟著了,再也不跟著了!”
譚笑使勁搖頭,眼中盡是淚水,突然把腦袋重重砸在顧天涯胸口上,再次嗚嗚的道:“我要留下來,我要生孩子,我已經完成了我的夙愿,我已經幫助娘家人贏到了未來,現在,我再也不是譚家的人,我是你的妾侍,我該被人稱作顧譚氏,我也要生個孩子,像小青和小柔那樣生個孩子,不,不生一個,我要生十個,生一百個,我替咱家開枝散葉,讓你每年都能當一次爹爹。”
顧天涯呆立當場。
雖然心里感動莫名,但是總覺得啼笑皆非。
他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天生壞蛋的譚笑竟然也有這么一面,竟然也會嗚嗚啼哭,竟然也會像個女人一般撒嬌。
就是說話突然有點不靠譜了。
生十個孩子?
生一百個孩子?
咋想的啊……
幸好這時有人咳嗽一聲,打破了顧天涯的無奈,卻見乃是一個老者站在不遠處,此時正沖著這邊遙遙拱手。
這老者頭上裹著潔白的裹頭,正中間鑲嵌著一顆碩大無比的寶石,日光照耀之下,宛如一團火焰,顧天涯僅是掃了一眼,心中就對這老者的身份有了猜測。
他緩緩把譚笑從懷里推開,然后也朝著那邊拱了拱手,笑著問道:“老丈莫非是吐谷渾的大長老?”
那老者呵呵一笑,順勢從那邊緩緩走來,明明他是個吐谷渾人,但是漢家語言說的比顧天涯還要利索,竟然打趣反問道:“老朽沒有打攪顧小兄弟和佳人的溫存吧?”
說著不等顧天涯有所反應,緊跟著又道:“顧小兄弟莫怪,老朽并非刻意偷聽,只不過方才你和妻子議事之時多次提及吐谷渾,不免就讓老朽下意識的對我的國家留了心,也正是因為留心一聽,才聽到了小兄弟胸襟之廣,故而來出聲咳嗽一下,乃是想要過來致謝于你。”
顧天涯微微一思慮,就明白這是要謝他建立護商大軍的事。
果然只見大長老徐徐吐出一口氣,語帶悠然的道:“遍數古往今來,商賈一向不為人重,尤其是你們中原漢人,似乎對商賈有著極大的偏見。但是我們吐谷渾人恰恰相反,可以說世世代代都是商賈,這也導致了你們漢人一旦提起我們,先就要搖搖頭發出幾聲篾笑,大多會這么說一句,哦,原來是吐谷渾人啊……”
顧天涯干咳兩聲,替漢人爭辯道:“我們也不是所有人都蔑視商賈。”
“不錯,并不是所有人!”
大長老一臉肅重,神色卻更加悠然,忽然再次吐出一口氣息,目光深邃而又悠遠的道:“遙想數百年前,漢人有一位張騫,他對我們西域人很是友好,至今我們還很思念這位好朋友……”
顧天涯微微皺眉,總覺得這位老者扯東扯西似乎飽含深意,他陡然出聲打斷,淡笑問道:“大長老到底想說什么?”
卻見老者呵呵而笑,看似渾濁的目光猛然閃爍精明,盯著顧天涯問道:“小兄弟先是建立幽州互市,緊跟著又要建立護商大軍,這等浩瀚胸襟,顯然不會居守一地自我滿足,那么老朽想要問一問你,你可還記得你們漢人有一個榮耀,若是你還記得,那么老朽才能繼續往下說……”
顧天涯深深看他一眼,然后一字一頓的道:“絲綢之路?”
果然只見大長老暢快大笑,滿臉欣慰的道:“不錯,正是絲綢之路。”
突然目光深邃看著顧天涯,語帶深意的道:“小兄弟,有沒有興趣再次光復你們的榮耀,若你愿意開一條絲綢之路,老朽這個吐谷渾人肯定能幫一把手得……”
顧天涯笑了,猛然伸出手來做出示意。
吐谷渾大長老先是一怔,隨即欣然大笑道:“想不到你竟然通曉我們西域人的禮儀。”
大長老也伸出手來。
然后,啪的一聲。
兩人的手掌重重拍打在一起。
顧天涯笑的那般親切,一臉誠懇的道:“從今天開始,我們是朋友!”
大長老同樣笑的一臉親切,比他更加誠懇的道:“既然是朋友,就要相互幫助,恰好老朽知道有個遼東蠢貨想要對朋友不利,我們吐谷渾人先幫你去揍他一頓怎么樣……”
顧天涯滿臉欣然,由衷的道:“那可太感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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